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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洛丽塔-第44章

小说: 洛丽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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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看见格拉默夫人崭新的大型蓝色克赖斯勒(是她丈夫送她的结婚周年礼物)发疯似地冲下山坡,那山坡恰好在他们巡逻的范围之内(上帝保佑我们的好警察!)。汽车擦边冲过了一个电线杆,冲上一个长满荆棘、野草莓和野菜的路堤,最后车翻了。当那两名警察把格拉默夫人的尸体搬出车子时,车轮仍在温柔的阳光下缓缓地旋转。起初,这极象是一起很平常的交通事故。唉,只是那妇人被猛击过的身体与只受了轻微损坏的小汽车极不相称。我要干会漂亮得多。我继续往前开。又看见那座白色教堂细长的顶尖和那片广阔茂盛的榆木林,真有意思。我忘记了,在美国郊区的街道上独自一人步行比独自一人开车更惹人眼目,竟把车扔在路上,谨慎地徒步走过草坪街342号。在伟大的流血事件发生之前,我有权放松一下自己,有权来一次精神反当的感情解放。琼克大愿已关上了它白色的窗板;朝向人行道的一个“此屋出售”的白色招牌上面,不知谁系了一条深黑色丝绒发带。

  没有狗在叫。没有园林工人在打电话。爬满藤枝的门廊里,也没有坐在那儿的“对门”小姐——而今孤独的步行人气恼的是两个梳马尾辫,系着同样圆点花纹围裙的年轻女子停下手里的活,直盯着他看:无疑她早就死了,这两个可能是从费城来的她的两个双胞胎侄女。

  我该不该走进我的旧居?象屠格涅夫一部小说里写的,一首激烈的意大利钢琴曲从一扇敞开的窗子里涌出——是卧室的窗子:是什么浪漫的灵魂在这今人销魂的星期日,当阳光照耀在她可爱的腿上,在从未有钢琴淙淙作响的房中弹琴?忽然间,我发现,在我曾修剪过均草坪上,一个金色皮肤、棕色头发的性感少女,九岁或十岁,穿着白色短裤,正用她那充满野性魅力、深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说了句讨好的话,表示我没有恶意,一句老派的赞美辞,你有多么美丽的眼睛;但她却迟迟疑疑往后退去,音乐也戛然而止,而后一个面容黑粗、全身汗水淋漓的男人走出来,愤怒地瞪着我。我刚要解释,猛然间,一阵极度的窘迫袭来,我意识到我满是泥巴的祖布工作服,我肮脏破烂的毛农,我胡子拉茬的下巴,我叫化子一样充血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我扭转身,步履艰难地沿来路走回去。人行道上一条熟识的裂缝里长出了一株翠菊模样苍白的花。这时悄悄地,“对门”小姐又复活了,由她的两个侄女推到了门廊里,仿佛这是个舞台,而我是个名星演员。我飞快地奔向我的车,心里祷告她千万别叫我。那是怎样一条陡峭又窄小的街道,是怎样一条深远的长街。一张红色的罚款票夹在刮水器与挡风玻璃之间;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撕成两片、四片、八片。

  我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就又抖擞精神,往闹市区那家我五年以前曾提着一只新箱子去过的旅馆驶去。我定了一间房,用电话订了两个约会,刮了脸,洗了澡,穿上一身黑衣服,下楼到酒吧喝了点酒。一切如故。酒吧里仍旧弥漫着那深暗、压抑的石榴红色灯光;多年以前,这样的灯在欧洲就仅出现于低级旅馆里;不过这里是为制造一种融融的家庭气氛。我仍坐在那张小桌旁;从前,我刚做上夏洛特的房客时,曾想过,要温雅地与她共饮半瓶香槟以示庆祝;谁知这竟征服了她那凄楚可怜的心。一个圆脸盘的男侍者正在万分小心地将婚宴用的五十杯雪利酒摆在一个圆形托盘上面,这也还跟从前一样。这次演奏的是土豆幻想曲。差八分钟三点。过门厅时,我得绕过午饭聚餐后正千恩万谢彼此道别的一群夫人们。突然其中一个大叫了一声,认出了我,向我猛扑过来。她是个胖妇人,穿着银灰色的衣服,小帽上有一根细长的灰色羽饰。是查特菲尔德夫人。她面带假惺惺的微笑向我袭来,因怀着那恶的好奇心,面孔闪闪发亮(我是不是对多丽做了弗兰克。拉萨尔,一个五十岁的机器工,在一九四八年对十一岁的萨莉。霍纳做的事?)很快,我就把她那劲头十足的欢欣压了下去。她以为我在加利福尼亚。怎么会——?我特别欣慰地告诉她,我的继女刚刚嫁了一位聪明又年轻的采矿工程师,他在西北部做秘密工作。她说她不赞成早婚,她就决不会同意她的菲立斯,现在十八岁了——。

  “唆,是的,当然,”我平静地说,“我还记得菲立期,罪立斯和营地。是的,当然。顺便问一句,她跟你说过查理。霍姆期在那儿诱奸了他母亲管辖下的孩子的事吗?”查特菲尔德夫人已经破裂了的笑容现在完全消失了。

  “真不要脸,”她大声喊叫,“真不要脸,亨伯特先生!那可怜的孩子刚刚死在朝鲜。”
  我说她不认为“vient de”带个不定式,表示最近刚刚发生的事,比英文中的“gust”带过去式时更利索吗?可我得走了,我说。

  又过了两个街区就到了温德马勒的办公室。他欢迎我来,只慢慢伸出手,把我整个的手都握在里面,那么强有力,彻底的一握,他以为我在加利福尼亚。难道我没在比尔兹利住过码?他的女儿刚刚进了比尔兹利大学。关于——?我把有关希勒夫人所有必要的消息都告诉了他。我们做了一次轻松愉快的公务式会谈。我出来后,走进九月灼热的阳光里,活象个心满意足的乞丐。

  既然一切障碍都己消除,我就能够毫无顾忌地为我来拉姆斯代尔的主要目的而全力以赴。我一直以我为之骄傲的那种有条不紊将克莱尔。奎尔蒂的面孔掩蔽在我黑漆漆的城堡里,他在那儿等着我带理发师和牧师去:“醒来吧,你的死期已经到了!”我此时已没有时间讨论人相学的记忆法——我正在找他叔叔的路上大步如飞——但还是让我草草记下这一点:在我朦胧、晕沉沉的记忆里,保留着他的一张可恶的面孔。瞥了几眼,我发现它同一个乐呵呵、令人讨厌的酒商很象,他是我在瑞士的一个亲戚,手持哑铃,穿着有臭味的斜纹毛衣,肥胖的手臂上汗毛浓密,还有一小块秃顶;有一个长着一张猪脸、又做佣人又当情妇的小娘儿们路伴他。总之,他是个于人无害的老流氓。实际上,他是太无害了;与我的猎物不能混为一谈。这么想着,特拉普形象在我心中模糊了。它完全被克莱尔。奎尔蒂的面孔吞没了——那面孔是一张镶在相框里、摆在他叔叔桌上的照片,逼真极了。

  在比尔兹利,医术高明的莫尔纳大夫曾给我做了一次牙科大手术,仅留下了我的几颗上牙和几颗下牙。换上的假牙依附于假牙托,后者又靠一根纤细的金属我固定在上牙床上。整个安排是一个杰作,我的虎牙仍完好无损。然而,为了掩饰我秘密的目的,找一个合理的托辞,我又对奎尔蒂大夫说,为了减轻面部神经痛,我决定把剩下的几颗牙也拔干净。一整副假牙得花多少钱?假定我们把第一次约会订在十一月某一天,手术得需要多长时间?他那名声很响的侄子现在哪儿?有可能戏剧性地一次就把它们统统拔光吗?

  奎尔蒂大夫穿着白色工作服坐在桌子角上,头发灰白,理的是平头,有一副政治家常有的宽而平的脸庞。他正在构思一个辉煌的长期计划,一只脚悠闲地,诱人地摇着。他将先给我安一副临时性的牙托,等牙床长好,再换成永久性的。他想看看我的牙。他穿了—双镂空的杂色鞋。一九四六年以来他再没见过那恶棍,但他想他可能在老家,格里姆路,离帕金顿不远。这是个宏伟的梦想。他的脚晃着,他凝视的目光充满灵感。这大约要花六百元钱。他提议他立刻就行动,手术开始前把第一副牙托准备好。我的嘴对他来说是个装满了无价之宝的辉煌洞穴,但我不准他进去。

  “不,”我说,“我想了想,还是让莫尔纳大夫来做吧。他要价更高,当然他比你更高明。”

  我不知哪位读者以后会有机会说这样统括。这是一种很美妙、很朦胧的感觉。克莱尔的叔叔仍坐在桌子上,仍是一副神思恍惚的表情,只是他的脚已不再摇那装满玫瑰色期望的摇篮。然而,他的护士,一个瘦骨嶙峋、面容憔悴,长了—双悲剧性碧眼的女孩却很丧气,她冲着我身后扑过来,好把门“砰”地摔上。

  把弹夹送进弹盒。使劲往里送,直至听到或感觉到它们的契合。性能良好。容量:八颗子弹。泛着阴森森的蓝光等待发射。

  34
  帕金顿一个加油站的服务员,清清楚楚对我讲了去格里姆路该怎么走。为了确定奎贝蒂是否在家,我想给他挂个电话,但听说他的私人电话最近接不通了。这意味着他已经离开了吗?我开始往小城以北十二英里远的格里姆路开去。那时,黑夜已笼罩了四周,我沿曲折、狭窄的公路行驶,一长串矮木桩,鬼森森泛着自光,借我的灯亮,指绘我这个或那个转弯。我能认出路这边是一条黑洞洞的河谷,另一边是一道长满树木的斜坡;前面,蛾子象飘洒的雪花,从黑暗里涌出,飞进我探照灯的光束。行到第十二英里的时候,一座头兜模样奇异的吊桥耽搁了我一会儿,过了桥,右边,赫然耸出一块被冲洗得发白的礁石;又走了几辆车长的一小段距离,还是沿同一侧,我离开了高速公路,转驶到那条砾石铺筑的格里姆路上去。几分钟内,四周是一片阴湿、黑沉沉、茂密的树林。然后,就到了佩沃庄园,一幢带角塔的木质房耸立在一片圆形空地上。窗子里透出黄、红的灯光;车道里乱糟糟堆了半打车。我在林荫里停下来,熄了灯,悄悄地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他身边会围着他的亲信和妓女。我不得不窥见到那摇摇欲坠的城堡里面正在欢闹的“骚乱的青年”,这名词是她一本杂志里的一篇小说名,茫然的“纵乐”,一个邪恶的成年人,还有香烟、毒品、保镖。至少他在里面。我可以明天早晨再来。

  我悄无声息地开车回了小镇,我这辆破旧又忠诚的车子,那么忠心耿耿,几乎是欢欣地为我服务。我的洛丽塔!

  放手套的那个夹层的底处,还留有一只她用了三年的小发夹。还是那群苍白的蛾子,纷纷被我的车头灯从黑暗中吸引出来。黑乎乎的谷仓,还是在路边这儿、那儿地堆着。人们还是去看电影。我正找宿处,路过一个露天电影院。在一片塞勒涅的辉光中,与茫无边际的无月之夜形成对比的,是一只巨形的银幕斜斜地悬在沉寂的田野上空,真是神秘极了,上面,一个扁细的鬼怪正举着枪,接着,从渐渐模糊的那个世界歪斜的角度看,他和他的武器全化成了一汪晃动的洗碗水,一会儿,一排树木就把那画面挡住了。

  35
  第二天早晨大约八点钟,我出了失眠旅馆,在帕金顿又消磨了一段时间。种种事情不成功的幻觉纠结在脑中。想到自动枪里的子弹蛰伏了一个星期,也许已经不好用了,我就把它们取出来,另装了一批新的。上次给丘姆上的油太多了,

  现在怎么也弄不掉。我只好用布把它包上,它象负伤的翅膀,又用另一块布包上一把备用的子弹。回格里姆的一路上,暴风雨陪我行了大半程,到佩沃庄园时,太阳又露出笑脸,火烧火燎,鸟儿在湿漉漉的树林里嘁嘁喳喳地欢叫。那幢设计精巧,略显陈旧的房屋仿佛立在冥冥的梦中,就如同我的大脑;因为当我的双脚踏上这片松 软、不安全的土地时,我禁不住意识到,我的酒精刺激做得太过份了。

  对于我按门铃的回答,是一阵谨慎,嘲讽性的寂静。不过车房里停着他的车,一辆黑色的敞篷车。我试着碰了下门环,仍是无人。我怒气冲冲低吼了一声便去推门——真太妙了,门竟“吱”地开了,象中世纪的童话故事。我在身后轻轻将门带上,穿过一个宽敞、丑陋的大厅,同时使劲往邻近的起居室里看,看见许多用过的玻璃杯散落在地毯上。我断定主人仍在主人的卧室里蒙头大睡。

  于是我举步上楼。右手抓住口袋里裹着的丘姆,左手扶着楼梯的扶手。我察看了三间卧室,其中一间显然是夜里有人住过。楼上一间藏书室,满是花。另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光滑的地板上立着许多宽大纵深的镜子,还有一张北极熊皮。还有许多房间。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很妙的想法。如果,或者当主人从林间散步回来,或从哪个秘密洞穴钻出来,对于一个面临重要任务而心神不定的持枪手来说,应该防止其游戏伙伴将自己锁在某间屋里。于是,至少有五分钟我满楼转悠——头脑清醒的神经错乱,发了疯的镇静,一个迷了心窍、顽固的猎人——哪只锁上有钥匙,就把它转下来,用空闲的左手揣进口袋。房子因为很古旧,没有现代迷宫,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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