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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雪扇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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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里经历过呢?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从下往上——刺云丝履、暗花罗裳、珠玉彩绦佩饰、扁青纱勾金衫儿,分明是贵家儿孙,与她搭话作甚?青羽不敢看他脸,扭过头。他偏凑过来,“哎哎,问你话,你怎么不答我?”气息喷在她脖颈里,忽然笑了,“你脖子里挂的什么?”伸手就抓出来。
  青羽怎料到这人这么放肆,吓得忙扬手,“还我!”这一急,眼睛彻底抬起来,便一怔。
  她没想到这少年有这般好相貌。
  那个眉眼、颜色,说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只怕太俗;待用“色若春晓、颜似韶华”,又怕唐突。只是那双黑水晶似的灵动眸子,那朵顶顶放肆,偏又亲切得不得了的笑容,便是青羽所知的什么字句里都不曾有过的。
  她看得有些愣神。
  少年握着她的黄金鱼儿,轻轻地转,“哎,怎么这么眼熟?”
  青羽诧异道:“你说什么?”
  少年又是笑。他的嘴唇有点儿薄,唇角天然就是弯弯的,笑起来极其动人。
  “别急呀!”他道,“我只是觉得眼熟嘛,也许我也有过这东西?”
  青羽急问道:“是吗?真的是你的?”
  少年摸摸鼻子,“也许……”然后突然放声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我怎么会说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过哎,我好像真的有过这一类东西,我们真的很有缘,是不是?”
  青羽的眉毛皱到一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是你小时候送我的吗?”
  少年原不过随口一说,借以搭讪,见女孩子如此认真,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吟吟将黄金鱼儿在指间拈一拈,递还她,“谁知道呢,你看我像不像?”青羽没及时伸手接住,少年便要替她塞回领口去,青羽大窘,忙退后了两步,道:“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眼泪又要涌上来。
  她双颊柔软*,急时更添芙蓉的颜色,少年看得心中一荡。再看她黑眸子里盈盈泪光,三分怜惜,七分却更想调戏。他凑过去,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味,忖道:这又不是脂粉香,又不是熏香,难道是她身上自有的么?想着,便抬手在鼻端嗅嗅。青羽道:“你干什么?”少年便贴在她颈边回答:“我摸过你的鱼儿,想闻闻是不是手上也沾了香味。”
  青羽窘急,想着这贴身东西给他握过,实实在在是不好,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低了头,眼泪一滴滴落在鞋尖上。
  少年也低头,看她鞋上绣的是莲花,半旧了,针脚也寻常,图样却是好,竟比平日见得精秀。随着这眼泪一打,真是清露带雨,叫他大大不忍起来,便道:“好了好了,闹着玩,我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
  青羽心忖:这都不算欺负,什么算欺负?又不知谢扶苏什么时候能回来。越急越是没话,只是哭。
  她肤质娇嫩,一哭,眼圈更是红了,双唇也越发似雨中蔷薇,随着抽泣,还不时颤抖一下,少年看着,不觉痴想:是什么滋味?我总要尝尝才好。想着想着便把脸慢慢凑过去。青羽觉出异动,急抬头,“你干什么?”少年的嘴唇便重重撞上她面颊。
谁家庭院别砧杵(10)
青羽觉得脸旁滚烫,固然是呆了。少年的双唇亲在女孩子柔软面颊上,一时也觉如有电击,竟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平地炸起一声,“你干什么?!”
  少年回头,吓得一缩脖子,拔腿就跑。青羽呆站着,还搞不清状况,一个华裳的胖大妇人就迎面扑来,扬手一掌,骂道:“狐狸精!”手腕上的金镯子玉镯子叮当乱响。
  青羽被打得整张脸侧过去,脚下一旋,坐到地上,耳朵里嗡嗡响着,依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少年扑回来,“娘!我犯了错,你要打就打我吧!”妇人果然提着裙子扬手过去,“怕不打你!!”少年鬼叫一声,逃得无影无踪。妇人回来提起青羽,“你是哪儿来的狐狸精?”又要打下去。
  “住手。”这两个字,传入青羽耳里,犹如天籁。
  她挣开戴满金器的那只手,奔到谢扶苏身后,双手抓住他的青袍,像总算找到了避难所,吁出口气,身子这才瑟瑟地抖起来。
  “这是我带来的人,犯了什么事,太太这样生气?”谢扶苏道。声音没有拔高,但不知为何有种森然的样子。这秦家太太听了,也呆一呆,觉得这好脾气的郎中怎么忽然变得有点儿可怕,不觉往后缩两步,定定神,叫道:“你带的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是吗……”谢扶苏点头,声调依然没有变化。回身轻轻拍拍青羽,“不怕了。”又向秦太太欠欠身,“太太,您过来一下。”
  “什么事?”秦太太走到他身前,狐疑地问。
  谢扶苏手中药箱狠狠挥向她的脑袋。
  离那只肥硕头颅只半寸远,药箱停住了,稳若泰山。几根发丝被劲风吹得摇摇摆摆,凤嘴里的珠滴一个劲儿地摇晃。谢扶苏沉静地道:“花朵被马蜂欺侮,不是花的错,你明白吗?”放下手,将药箱重新背回肩上,执起青羽的手,“走吧。”
  青羽怔怔地随谢扶苏出去,跨过两道门槛,才听到后面发出杀猪样的嘶叫。她担心地抬头,“先生……”
  “不要紧的。”谢扶苏轻轻触碰她的面颊,“还痛吗?”
  青羽摇摇头。
  谢扶苏点点头,便没再说什么。可青羽觉得,他眼里像有些自责的样子。
  埋头赶了段路,她终于开口,“先生。”
  “嗯?”
  “都是我不好,我希望不再给您添麻烦。”
  谢扶苏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十指交握着,回家的路,一点点变短。
  这一次回去后,谢扶苏对青羽格外照顾。他不知担心着什么,几乎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他自己好像也没再去城里出过诊,只是有一次,几个神色焦急的病人家属上门来请,他才出了一次门。
  他一出门,青羽倒松口气。她就是个丫头命,被供起来什么都不让做,反而全身不舒服。谢扶苏一走,她恭送他时还乖乖的,看他身影消失,立刻挽起袖子,操起晒衣竿,把那看了三天的蜘蛛网捅了,然后趁着好太阳,把那堆了两天的衣服,连带床上被单一块儿在井边拿皂角揉敲搓洗、漂净后晾了起来。看那白布飞扬的样子,想起引秋坊里晾扇料的场景,竟走了神,将最后几件衣服掉到地上,只得又重洗一遍。看日头,已经移过去半个多时辰,只怕谢扶苏要回来了,又赶忙拿扫帚把地都扫一遍,然后喂了鸡。完事后,本该乖乖坐回去等着,可看看屋里屋外一些东西摆放的位置不对,忍不住又站起来整理,一路理到谢扶苏房间里。把两支笔洗净了放回架上时,碰倒了水杯,水流出来,打湿了桌脚下一个包裹,青羽急忙拎起来抖水,赫然看见——她做的那把扇子,就放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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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庭院别砧杵(11)
坊主说:“这把扇子坏掉了,你可以回来。”
  青羽颤抖地捧起它。
  如果把它撕坏,嘉坊主和谢先生的赌约是不是也可以一并解除?那她,就可以回到嘉坊主身边了?
  从懂事开始,她把嘉坊主当母亲一样爱、当英雄一样崇拜、当主人一样服从。为了能多接近坊主一步,她是什么事都肯做的。
  她的手指已经捏住扇骨的两边。
  可是,真的可以撕坏自己制作的东西吗?就算坊主说它不算什么,可她是制作它的人,她的汗滴在它身上,她的心意和期待只有它默默感受,就算全天下都嘲笑它,她不应该是唯一保护它的人吗?就像母亲挺身保护自己明明不可爱的孩子。
  再说,如果她真的撕坏扇子,谢扶苏又会怎么说呢?他像呵护一个瓷娃娃一样,那么可笑又不必要地呵护着她,而她一逮到机会就迫不及待地要走。如果她真的离开他,谁陪他聊天、谁又趁他不在时悄悄替他打扫屋子?
  青羽的手抖着,撕不下去。
  “你在干什么?”一声急喝,谢扶苏快步进门,伸手在青羽手肘上一托。青羽手一麻,扇子就跌下去,人也一个趔趄。他一手扶住青羽,一手接住了扇子。
  “先生,你怎么一身是土?”青羽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得惊呼。
  说土,那还轻了,谢扶苏衣服破了几处,上面还有些血迹和鞋印子,头发蓬乱,脸和手刚刚虽然已经擦洗过,但仍然不干净,全身上下看起来,像被暴打了一顿。可他行动如常,又不像受了任何伤,青羽实在想不出什么人用什么方法能把他搞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事。”谢扶苏只是问,“你要拿这扇子做什么?”
  “我……”青羽无法解释,支吾了两声,索性闭嘴。
  “你不要再动这种脑筋。就算撕破扇子,我也不会把你送回引秋坊的!”谢扶苏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强硬起来,还带了一股煞气。
  青羽被吓住,抬头望他。她本来明净的双眼,浮起一层水汽,像秋天的湖面弥漫了雾。
  谢扶苏无法直面这样的目光,偏过头,“我……我是说,这样不符合赌约,如果扇子自己坏掉,我一定会遵守约定把你送回去。在那之前,你可以留下来吗?我……会照顾你。”
  青羽低头,“是,我给你烧水洗一洗。”
  她仍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她下来。这个世界有太多她不明白的事,她不可能都弄懂,只要知道他很希望她留下来就好,知道自己对别人有用,这样就很好。
  但谢扶苏拦住她,“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你练埙好了,累的话,也不用吹太久,免得头晕。”
  他真的自己烧水、自己拣了几把草药熬去。青羽学艺不精,看不出这药汤治什么病,只知道有两味分别是干地黄、甘草,像茶叶一样,所谓清火祛邪万能药,就是没病,洁肤健体也是好的。
  搭不上手的青羽只能在旁边吹埙。
  握久了,埙也亲切起来,捧在手中,像一个可爱的朋友。她的手指已经习惯了那些吹孔,只是仍然吹不好,送出十口气去,五六口都是呋呋的声音,只有三四口能发出真正的埙声。
  一旦埙声响起,青羽恍惚中也会觉得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沉静、从容,全无所碍。心底,亦被明月照亮。真的,青羽似乎能闻到埙中的旧香。
  这只埙的吹孔很圆润,是被旧主人磨出来的吗?那旧主人跟谢扶苏有什么关系?谢扶苏为什么要把它交给她?
  青羽惘然将长音吹出去,直到那口气息在唇间凋尽。
谁家庭院别砧杵(12)
谢扶苏那天晚上在房间里再没出来。第二天一早,自己把一盆水拿到山后泼掉,还遮遮掩掩的。青羽悄悄去泼水的地方看过,看到些红色的印迹,也许是他流的血。
  虽然他换了件高领长袖的袍子,把全身尽量遮严实,但青羽看出来——他的下巴、手腕上确实破了皮,回家时也许是用泥巴故意糊住,才避过了她的眼睛。
  青羽不说话,就瞅着谢扶苏,跟亲娘看撒谎的淘气儿子似的。谢扶苏终于忍不住了,“你这叫什么眼神?”
  什么眼神?青羽眼圈一红,泪水就漫了上来,“先生不跟我说实话。”
  “这个……啊,我采草药时掉到山下去了。”谢扶苏回答,毫无表情,眼皮都不眨一下。
  这个家伙,每当背书、背台词的时候,就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吧?真是个差劲的演员。
  “对了,还给你准备了一件东西。”谢扶苏明显故意转换话题,转身拎出一件东西来。
  青羽看清那东西之后,真想说:“先生,你就算想换话题,也不用把你自己的衣服拎出来。”
  因为那真是一件很宽很大的袍子,明显应该是男式的,色调与样子倒跟坊主常穿的袍子比较接近,如果改小一点儿,也许还能给坊主穿,但跟她青羽肯定没什么关系。
  谢扶苏竟然很认真地拜托她,“换上吧。”
  青羽犹豫了片刻,听话地披在身上。抖开来时,她发现这件袍子是新的,而且比谢扶苏的高度矮一些。难道,真是买给她的?
  谢扶苏把埙放在她手里。
  青羽很迷惘,她从没有这样装扮过。简洁的男式袍子,似乎很潇洒,但似乎也……很不合适。她个子比寻常女孩子略高一点儿,裹在这样袍子里,仍然显得娇小,举起埙,还没启唇,气息已经先乱了,吹不出声音,红着脸又把埙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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