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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桃花霰-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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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陈福禄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皇上,是时候了——”

他不理。吻得粗重些。帝王的霸,男人的欲,重重落下。他的手——

突然停下。他有些愕然,她的眼睛依然瞥开,涣散的张大。眼角,一滴水,聚大,聚到承受不起,流下来,细细的,顺着脸颊,悄无声息。

他的心跳了。拨开多少年的沉雾,就像少年时,扯满弓,箭在弦上,箭头对着的,清晨林间的一头幼鹿。□黑幽怨的大眼睛,清澈无暇的澄净。

美丽的、食草的、驯良而执拗的生灵,就像此时躺在他身下的她。她的眼睛看进他心里,看进他的膏肓,一疼,有什么在那里扎了根。他不知道,扎根的,是一生一世解不开的蛊。

他‘呼——’地翻起身,背对她,无声喘息。

好久,他恢复如常。平静如常,才肯回转身。

芙惆在他的注视下,向床里缩了缩。

他淡淡道:“晚了,都倦了,你就在这歇吧。”

那眼神仍旧惊悸,偏偏装怯作勇强自镇定。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披上外衣,探身向前,想将她周遭凌乱的被子围好,她连忙自己扯紧。

他看到她的不安,俯身拾起地上自己的一件内衫,递过去:“披上吧。”

她犹疑着接了,迅速裹在身上,缩进被里。

陈福禄的声音又响起:“皇上,是时候了——”

他隔着门帘咳嗽一声:“下去。”

门外惶乱的脚步声。

芙惆转身向里,紧紧扯着被角,不再回头。

他在身后看着她,叹口气,不让她听到叹息的声音。然后走到门口,推开门——

风卷细雨扑面,瞬间湿漉了全身。他在风里打个寒噤,站一站,合门去了。

芙惆恍恍惚惚,睡了。大仇当前,她在他的床上,竟然睡实了。一个激灵醒来,四下摸索——没有人。稍安了心,已是一身冷汗。再睡不着,许久——

门外有声音:“奴才苏培盛,伺候万岁爷……”声音转惊,“您自个儿起了?”

“嘘——”

然后是门开的声音,很轻。有人进来。

苏培盛悄声问:“这样早,是秀女苏佳氏伺候不周?”

“她很好。”

苏培盛蹑手蹑脚到床边,芙惆感觉他在床边摸索。继而,一声惊呼:“呀——”

雍正不悦:“吵什么?”

苏培盛手里托着块尺见方洁白的丝绢:“万岁爷,这……这怎么还是白的……”

雍正怔一下,皱了眉:“朕没有……”便不再说,无需向一个奴才交代。

苏培盛忧心忡忡:“苏佳氏头回侍寝,敬事房有记录。这验身的丝帕……外头嬷嬷等着,等着拿去备案,这丝帕……怕是,宫闺之中会有议论。”

雍正只皱眉,不说话。

苏培盛无奈,托了那丝绢,往外走。

雍正道:“慢着——”

“万岁爷?”

雍正走过去,苏培盛端着托盘,怔怔看。

雍正拾起床边案上那把匕首,‘嚓——’,鞘已退,刀光一闪——苏培盛未及反应,盘中已是血溅尺素。

雪白的丝绢,淋淋漓漓,一点一点,大雪里娇艳的桃瓣。

苏培盛惊得跪下:“皇——皇上——您这是……”

雍正捂着左腕,眉角抽搐:“拿去备案。不该讲的……不要乱讲。”

“是……是——奴才先给万岁爷止血。”

陈福禄和驮妃的小太监一起进来:“奴才等送新主子回宫。”

雍正拉下袖管,掩住了,若无其事:“就让她披了朕的衣服。”

第七章

雍正接过苏培盛捧着的盖盅,眼不看,喝了一口,皱眉撂下手中奏报:“什么这样苦?”

“麻杏石甘汤,清咳理肺的。皇上前日受了风寒,咳嗽。奴才的意思,还是传召太医……”

“不必。”

雍正放下盖碗,重提起朱笔,腕子在桌沿儿一硌,疼了一下。

这一疼,牵得心里一动。他看着缠了云南白药裹布的腕子,出了会儿神。

苏培盛在旁觑着眼,抿嘴笑:“奴才知道万岁爷心里头想什么了。”

雍正沉下脸。

苏培盛慌忙道:“万岁爷的心事,岂是奴才们妄加揣测的?罪过,罪过……”

雍正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过了一会儿,苏培盛陪着笑:“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今儿晚上再宣苏佳氏小主子侍寝?”

“不。”

雍正抬起头——不是不动念,只是……想一想,打消了,“那么个侍寝的法儿,任是什么人,也会拘束。”

提着笔,欲落不落,心思却远了。

苏培盛一旁看着,不敢出声。

雍正突然站起身,精神很饱满:“摆驾翊坤宫。”想了想,“把前日关外进来的贡物,捡好的一并带着。”

年妃近日犯了肝郁气,白日歇在床上。

肝气郁结,一半是脾胃不合,一半是情致不舒。人人知道她的心病,只有贴身乳母老嬷嬷敢偶一进言:“皇上不过贪一时的新鲜,主子何等尊贵,何必事事挂心?趁热喝了这碗柴胡白芍汤……”

“新鲜……”年妃换了个姿势倚在引枕上,依旧面无表情,“太监催了两次,都不理。你见过皇上留哪个侍寝的妃嫔一夜到天亮?新鲜,可真是够新鲜。”

“再怎么新鲜,也是翊坤宫里的人,万岁爷还是顾及主子的颜面的。”

“顾及?哼哼——”

“这不是没封么,还不是个平头的秀女。”

“不用封。一件衣服,皇上贴身的衣服,比什么金章紫绶,什么典册、黄马褂儿,都稀罕!”

老嬷嬷只有叹气。

正这时太监高喝:“皇上驾到——”

年妃看了老嬷嬷一眼,冷笑几声:“看着吧,往后,我翊坤宫不愁寂寞了。”

雍正须臾入内,年妃病恹恹跪下:“皇上吉祥——”

“起来。你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年妃搭着他手站起,两人都坐下。

年妃道:“皇上百忙之中来探望,臣妾是受宠若惊。”

‘惊’字拖得长,不无嗔怨。雍正似不解话中之话,只一微笑。

忿忿在心,年妃话一转:“宠,也是臣妾这下处有那宠柳娇花吧。”不等他说话,自行吩咐,“传秀女苏佳氏上来伺候。”

芙惆不一时便过来,一眼也不多看。跪下行礼:“皇上吉祥,贵妃娘娘吉祥。”

年妃且不理会,转向雍正:“皇上打进来,臣妾听着,咳嗽呢。”

“唔——”

苏培盛代禀:“前夜淋雨受了风寒,没大碍。”

年妃眉一立:“皇上贤身贵体,是你这奴才大意得的?”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年妃又向着雍正:“外头热,头上脸上都是汗,屋里阴冷,皇上小心闪了风。”又道,“来人啊,拿热手巾把儿。”

宫女们上来,提着红铜的热水壶,托盘里是桂花熏香的手巾。

一个宫女捧盆,一个提壶倒水。水是滚开,腾腾冒着白汽。

年妃道:“苏佳氏过来伺候。”

芙惆便上前,接了手巾,等着水凉。水温凉,把手巾浸进去,殷透了,提出来拧干,然后递上去,仍是不抬眼看。

年妃没接:“这冰凉的手巾,让皇上怎么用。”

芙惆方抬了头,眉一蹙。

年妃道:“水是温的,待得拧干,自然凉了。皇上正要热气腾一腾,去去寒。你是怎么伺候的?”

雍正也皱了眉:“朕……”

年妃轻描淡写的:“苏佳氏尚没册封。没封,就是翊坤宫的人。皇上曾命臣妾辅佑皇后,‘率六宫之人’。六宫,不敢当,训诱我翊坤宫宫人wrshǚ。сōm,责无旁贷。”

雍正聚起眼,眉头缓缓拧紧。

年妃便吩咐:“另倒水。”

水倒好,滚开的热水。

芙惆展了手巾,停一下,像是一狠心,浸到水中——

雍正身子一挺,愈站未站。她已将手巾提出水。

年妃低着眉:“拧啊——”

芙惆的胸口起伏一下,依旧不抬眼,也不吭声,两手攥了手巾,攥紧,牙暗咬,紧紧绞缠——

年妃视若未睹:“皇上喝茶。”

雍正‘嗯’了一声,端起茶来呷,盖碗颤了一下,翻开的茶水泼到手上,疼。只几滴,已经钻心入骨,何况……

芙惆重又把拧好的手巾递上来,雍正接过了,没看她,却看到手巾那头红痛痛珵明燎起的水皰。他忍不得抬了头——非常倔强,还是那样倔强,眼泪就是不肯淌。那倔强只一闪,避开了。两个人的眼神都避开。

雍正神色一如常,拿起手巾把儿擦了脸,又慢慢喝完茶。

年妃到有一些诧异,落空的失措。

雍正只把补茶喝完:“这红景天,是家养的吧?少了那股野辛味儿。”

年妃心不在焉:“哪来那么多野生的。”

“朕带了关外新贡的上好草药,有红景深、草苁蓉、木灵芝……泡酒泡茶都好,你气亏血弱的人,平素要注意补养。”

“臣妾……”措手不及的惶恐。

“另外,朕还带了你想要的。”

雍正始终微带着笑。带着笑的他,是后宫多少女人梦中的煦色韶光。

苏培盛展开一纸草诏——年羹尧因功晋升一等公,其父年遐龄亦升一等公,外加太傅衔。

年妃匆忙跪倒:“后宫怎敢窥政,这……”

这一回,是真的受宠若惊。

雍正复又扶起她,一叹:“岁月不饶人,一转眼,四格格都去了几年了,下个月十五,朕想在宫里替她做场大的法事,以祈往生。”

戳心入肺,年妃由不得眼圈儿一红:“难为皇上挂心。”

“福惠也快五岁了,不能总跟着谙达嬷嬷们闲纵,选个日子,进书房,先生都挑好了,孙庭铨。”

年妃重又下拜:“臣妾替八阿哥谢皇恩。”惊喜交加,心中激荡,“德重恩弘,臣妾一族不知何以为报……”

“朕要向你讨一个人。”雍正笑了,“你翊坤宫的宫人。”

年妃的心倏地沉了,不便即刻形于色,很不自在:“皇上是指……”

“祖宗的规矩,凡册封的妃嫔,不能久居养心殿。秀女苏佳氏,尚无封号,朕看她几分灵慧,正好调派养心殿承应。”

话出口,覆水难收。年妃只拖延。

雍正也不催,闲坐等。

“毕竟出自翊坤宫,如今高升……臣妾少不得叮嘱。另外,许多随身用物,也需收拾。调派,或恐还需时日……”

“不必了。”雍正已起身,“一个新选秀女,随身多少用物?缺什么,朕全部替她重新置办。今天,现在,便调她走。”

雍正已至芙惆身边。

一切都太快,她怔怔抬起眼。

雍正携起她手。携得不露声色。肿胀的,珵红的燎泡护在他手中。他没什么话,只把手略紧。

便即而去。

好久,一片迟滞的:“恭送皇上——”

第八章

已至养心殿。跨进门槛儿,当值的侍卫太监们齐齐跪倒:“皇上吉祥——”

雍正便停下:“都下去。”吩咐苏培盛,“熬冬青叶子水。”

芙惆想抽出自己的手,雍正却握着。

东暖阁只剩他两人。

同室独处,这是第二回。芙惆耳后一阵阵发烧,别过脸去,很不自在。

雍正道:“朕最看重你,是一个‘忍’。”

跋扈自恣,杀人犹芥,一个暴虐无道的霸君,忍?芙惆只在心里冷笑,话便也有些冷:“皇上,也需要忍么?”

“忍辱第一道,先需除人我,事来无所受,即真菩提身。”

芙惆木然道:“奴婢记下了。”

“可我们不是菩提,是人。”雍正看着她,神色犹正,“若是一味委屈……那就是捏鼻子吹螺号——”

芙惆怔怔张大着眼睛。

“忍气吞声啊。”雍正笑了,微微笑。当真用手刮在她高高鼻梁,在鼻尖处轻轻一按。

芙惆一时没收管,竟也笑了。‘哧——’得出了声。

这一笑,仿若前世。

她立即醒悟,谑浪调笑,如此的轻浮,和一个灭门绝户的仇人?

本为逗她一笑,笑了。转瞬即逝的笑让雍正有一霎时的呆,从来不曾看她笑。她不知道,她的脸,是那种醉人的红。

“不肯哭,就笑。哭和笑都好,不要憋在心里头。忍不忍,在朕。朕把你带到这里,就是不要你再忍。”

芙惆没说话。

雍正走到一边坐下:“没听你提过家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家里人。她的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把——火光和血光,喊杀声、呼救声……嗡嗡鼓着两耳,天旋地转。

雍正浑无知觉,咳嗽两声:“受了委屈,任什么人劝,也比不上亲人。朕准他们进宫探视。”

芙惆蹙紧眉,两手绞在一起。

雍正侧脸看了看她:“路有多远,朕派快马去接。”

“奴婢家中,已没有人。”

“哦?”

芙惆吸了口气,仰起脸:“家破人亡,一干二净。”

雍正皱皱眉,想问什么,终究什么也没问。

这时就有宫女太监端着大紫砂瓮:“启禀皇上,熬好的冬青叶子水。”

“烫不烫?”

“温凉不热,刚刚好。”

雍正便不再提:“冬青叶性寒,消肿止痛的。先泡一泡,洗净了好上药。”言毕,便拉她手。

芙惆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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