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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桃花霰-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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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里看到了今日不寻常,这不寻常让她心如油烹。

皇上不发落,她是后宫之主。一个宫女,可以逼问,可以刑讯,可是,她换了另一种方法。

“你进宫来,什么目的。行刺,受谁指使。结怨,是何渊源。我都不问。”

芙惆依旧低头跪着。

“眼前,两条路。”长长甲套指一指宫门,“往回走,储秀宫、钦安殿,出了贞顺门,就是神武门。出了神武门,离了紫禁城。外面,天高地阔,自由自在。”

芙惆一句也不说。

“往前走,重进这翊坤宫——”

芙惆依旧不答话。

年妃大为光火,忍无可忍。身边是人来高的大青花瓷瓶,挥袖拨到,‘哗——’,一地碎瓷片,“往前走,就只有这一条路。”

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喘。剑拔弩张,一种阴晦的兴奋。

芙惆抬了头——窄窄的出廊,一地的碎片。

上了绝路,哪能回头。

她缓缓起了身,膝脚仍旧麻木。鞋是桐油平布底,足尖踏到第一片碎瓷,‘哧——’。有宫女轻轻惊呼。

第二片、再一片……踏在脚下。

血在她的身上烧,四围都在烧,都是火,都是喊杀。刀光剑影,男人们倒在刀下,女人们悬在梁上。还有匕首。匕首□同胞姐姐的胸口。血汩汩流,盈满了刀刃的沟槽……

瓷片刺破鞋,扎进肉里。她切肤感受着亲人们的痛。泪不落,血顺着磕破的唇角,血让两世相隔的亲人们阴阳相通。

年妃稳然端坐,心却惊悸。带血的碎瓷片,雪地里的血巴掌。她吭也不吭趔趄着转过影壁去,那是一条最最柔而韧的妖藤。年妃突然满心可怖,天旋地转一阵晕阙,坐不稳。

宫女们惊惶抢上:“贵妃娘娘——”

晚膳就在养心殿。大臣站了一地,折子摆了满案。雍正逐一看。直隶总督李维钧的上奏:直隶亏空白银四十一万两,本年六月已追偿二十万两,其余明年也可偿清。河南布政使田文镜的上奏:臣不遗余力发布檄文,令各州府互相纠察检举,立法严查、彻底澄清……

清查亏空,惩办贪污,一切尽在彀中。

雍正不将心事形于色,只放下奏折:“你们都退下吧。马尔塞留下。”

群臣山呼跪安。

雍正把身子放松,靠进椅里。

领侍卫内大臣马尔塞近前:“皇上——”

“苏努的事,怎么样了?”

“干净利落。对外称,因病卒于右卫戍所,不落口实。”

“苏努——有才干,也算世代名勋贵胄,可惜,死守八王一党。八王在朝堂,十四在西大通。连络,靠苏努这些人。他们不能连上,连上,社稷会危,天下会乱。”停一会儿,又问,“其余人呢?”

马尔塞一个结巴。

“嗯?”

“其子勒时亨本在西宁,派人去寻……边塞混乱,走脱了。”

雍正脸色不悦。

马尔塞急忙补救:“其余九族三代,姻亲密友,全部问刑,无一露网。”

“这‘严猛’的罪名,又要朕来担了。”

马尔塞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

雍正脸一沉:“筹国是,是务实事,不是尚虚誉。朕不怕恶名,千秋万代,后人会知道。”

马尔塞正色:“奴才全力追捕勒时亨。”

雍正便不语,过了一阵,又问:“年羹尧呢?”

“十三衙门,严密监视。”

“怎么样?”

“自恃功高,擅作威福,凡辞下属物件,令‘北向叩头谢恩’;排除异己,残暴不忍,西北行军时,动辄罚戮,杀人如麻。”

雍正脸色越来越沉。

马尔塞近身,小声道:“四面树敌,嫉恨年帅的,大有人在。”

雍正的神情却变了变。

马尔塞不解。

雍正顺手摸到腰间,一把小小的匕首,前日翊坤宫收缴的匕首。他把玩着,渐渐露出一点笑:“是大有人在。前日,在宫里,当着朕的面,就有人想刺杀他。”

“是谁?”

雍正微笑不语。

门口有小太监探头探脑的,马尔塞喝道:“进来。”

是敬事房的太监陈福禄,手里端着膳牌托盘。

雍正看着面前的折子,一皱眉:“不是说过,免了么。”

大太监苏培盛轻轻进来:“奴才斗胆,国事要紧,万岁爷的千秋后世,更要紧。”

类似的话听得太多,我行我素,他向不将旁人的话放心里。不知为何,今天,现在,却起了一点涟漪。雍正看了看面前的托盘——绿头牌,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熟的,有不熟的。

他问:“新选的秀女,名字可在上面?”

“回皇上,没册封,没名号的,上不了这绿头牌。”

雍正沉吟不语。

养心殿静静的。

“堂啷——”一件器物落在托盘里。

众人看——匕首。

雍正依旧微笑。陈福禄不解,苏培盛略寻思,喜道:“奴才等领旨!”

第四章

太监们杂沓的脚步打破了翊坤宫的冷寂。

好久没有这般的热闹。

绫缎、珠饰,锦囊荷包,沐浴兰汤,还有,红锦大氅。

宫女们争相奔进暖阁卧房:“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年妃本无大碍,床上坐起,抑不住心里欢喜,骄矜的脸上微微露笑。

敬事房总管太监端着银托盘,尖起嗓子:“秀女苏佳氏芙惆,奉旨养心殿侍寝——”

一句话,六月犹寒。

那笑还僵在脸上,年妃恨这笑,笑是一个莫大的讽刺,甩也甩不去。

瞬息万变,宫女们愣在地上,十分尴尬。

芙惆跪在石阶上,面无表情,陈福禄提醒着,她才谢了恩。

盼来了,这样快,却是这般心绪……

浴室蒸汽氤氲,拨开厚厚的花瓣,才是水,伤口浸在水里,刺刺的疼,后来,疼也麻木了。她有些疲惫,挽起湿漉漉的长发,一粒粒系好襻子。匕首已收缴,袖中拢了一支短刀,贴身藏好。

一切妥当,推开宫门——

门外站着个老嬷嬷,福了福身:“新主子——”

新主子—— 一朝蒙恩,攀龙附凤。生死予夺,天子的话。芙惆在心里凄冷的笑了。

嬷嬷道:“新主子请宽衣。”

宽衣?!

看着芙惆蹙起的眉头,老嬷嬷声音冷硬如石:“最近宫中多有悖乱,敬事房立下的新规矩,宫人侍寝,需宽衣察视,以防行刺。”

芙惆呆立门外,风吹起一阵战栗。心寒齿冷。

老嬷嬷不催,动也不动地等。

芙惆说:“进来吧。”自己转身进去。

经过案边,她不动声色将短刀丢下。

一个又一个的机遇,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决不能失去!但有一丝希望,也不能舍弃。没有刀,她有她自己。

腔子里凭了这样一口气,撑着这样一口气。屈辱冲上眼眶,咽进喉里。宽衣解带裙衫尽褪,始终没有泪。

所有配饰都卸去,簪子拔出,三叠偏云鬟一叠一叠散下,辫梢也解开,长发披散,散在背上,散在颈间,唯一的遮盖。

老嬷嬷展开托盘里的红锦大氅,将侍寝的新贵密密实实包裹好,才唤门外驮妃的小太监。

出了翊坤宫,小太监一路小跑。芙惆伏在他背上,随他颠簸,颠簸得窒闷,一阵一阵恶心,她想张口呕吐,忍住了,吐出来,怕是血。

养心殿,西耳房燕喜堂。

宽大的沉香木御榻,低垂的明黄藤萝幔帐,芙惆静静躺着。

这么大的床,只有她一个人。稍稍展一展腿伸一伸手,够不到头。龙凤锦被严严实实,冷,硬木雕子孙万代葫芦罩热热闹闹的喜庆,依旧冷。

她是怕的。她不是聂政不是荆轲,毕竟,她只是一个女人,深闺娇养。

沉香木,香包香袋百合香;流苏锦、宋锦蜀锦重织锦……头晕目眩眼花缭乱的香气和色彩里,她突然感到寒彻心骨的恐惧。

这时候,脚步声响起,门外高喊:“皇上驾到——”

第五章

5

陈福禄照例跪禀:“万岁爷保重龙体,颐神养精为上,慎勿适情任欲。奴才等就在外头候着。”

没人答话,好半响,湘竹门帘窸窣作响,有人进来,似乎在门口站了站。

芙惆将脸别向里,半合了眼。

应该下着雨,她闻到雨的气息,进来的人周身带着雨的气息。

雍正一袭常服褂,雨珠滚过水青色织花绸面,非常的干净。

芙惆想不通,一个满身血腥的阿修罗,怎么会如此的干净。

雍正站在罗帐低垂的御榻前,颀身长立,三寸宽四金方版御带束紧他的腰身,带扣处玉玢长悬,别无他饰。颊鬓也同样洁净,刮得一片珵青。

这一切是修整过的,有心,不会宣之于口。

榻上的人始终别着脸。

他站了一会儿,自行侧身坐下。

芙惆感到床角微陷,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一个声音问她:“这匕首,是你的么?”

她缓缓睁了眼——她的匕首!摊在他的手心。

她想也不想伸臂去够,雍正却微笑着撤回手:“哎——”

够不到,她意识到此时的窘迫,掩紧被子,向后缩了缩。

雍正道:“这紫禁城,不是人人都能佩刃的。”

芙惆不答话,只蹙起眉头。

“藏刃——行刺,防身。行刺,试过了,刺不成。防身——以后,你有朕。匕首,大可不必。”

毫无预示的,他握了她露在被外的手。握了满把的冷汗,微诧异间,她挣脱了。

他并不以为意,落空的手搭在锦被上——被下角是开敞的。

她闭着眼,足心一热。雨水已干,他的手大而热,包覆了她整个足踝,这一次,挣不脱。

冰冷的,柔软的足踝。

很多年前——五六岁,赤着脚,三四寸的小脚板,辟辟啪啪敲打着陈旧的条石砖面。娘踮着小脚,乳母抻开尺来宽的白帆布,一道追赶。

她叽叽咯咯笑,只是跑,两只小抓髻无拘无束的突突颤。跑进书房,跳上爹的膝盖,捋他的胡须。

爹无奈而宠爱的撂下书本,摸着她,摸着她彤彤艳的小脸:“不缠就不缠,我的女儿,不缠足,一样嫁得好人家。”

从道人生都是梦,梦中的欢乐,扭曲成一片火光与血影。

如果缠足,如何通过旗人的引阅?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宿命无情,人也无情。促燥在足心的热一点一滴冷却。她冷对他的撩拨。渐渐的,她发现,那不是一种撩拨。

当她再睁眼的时候,看着他沉下的脸。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他问:“怎么伤的?”

她一怔。

“翊坤宫,有人为难你?”

她不说话,摇摇头。

雍正也不再问,眼看向别的地方,眉一直是皱着的。他皱眉的时候,拇指轻轻摩擦她足心的伤口。

她感觉到一点凉意,不知什么药粉涂在结痂处。雍正的手里是摊开的纸包:“旗人狩猎,随时都会受伤、流血。进了关,坐了天下,祖宗的习俗不能丢,随身的荷包,都配着外伤药。”

那些呈红的、鲜嫩的,刚刚结起的疤,包裹在被弓箭磨砺过的粗糙虎口里,凉丝丝的痒,舒适的想睡去——

当她迷迷蒙蒙时,他却移到她的身边,再次执起她的手。

霎时全无睡意——

在劫,难逃。

第六章

6

腕上套着念珠,小佛堂供着佛像。他是参禅理佛之人,佛说□障道,舍爱得道。可他不是佛!

青铜古彝香烟袅袅,百合香里,曼陀罗、羊踯躅、醉仙桃……薪火相传的宫廷秘制催情药。氤氲在若有似无的香气里,渐渐不能自持。

何况,床上躺着水一般的女人。黑的长发白的肌肤,水一样流动,水一样清纯——没有裙衫,没有粉黛,没有簪环……黑与白,纯璞而肃杀的妖艳。

他的掌心潮热了,她企图在潮热间抽出自己的手,他一把攥住,攥紧。

他低头吻她的前额和脸,她闭了双目转开脸,发丝随即四散—— 一段颀长而白皙的脖子。他沿着那颀长和白皙一路细啮——

她心灰意冷,绝望地挨着等着那戮心灌髓的一刻。如芒在背,如窝针毡,胸口剧烈而惶恐的起伏着。突兀的起伏的锦被是一个诱人的魅惑,他用牙齿轻轻叼开她齐胸掩着的被,细细密密的吻,手探进去——

却是怎样也不热。怎样的抚摸也撩不起她的热。

他吸了一口气,眉角抽动。自藩邸,至大统,从没有女人如此的抗拒,与他,何尝不是一种新奇。

自己解了纽襻儿,卸下御带。衫子丢在一旁,他赤膊躺进被里。这回,她完全覆在他身下——恣情遂意了。他负着万钧力,五内如焚,偏偏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她在他身下,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麻木如石,冷硬如铁。

他吻她覆下的长长睫毛,嘴唇僵住了——细微的凉湿。

他撑起一些身,皱了眉:“入宫,你是不情愿?”

隔了一会儿,她静静的:“无怨无尤。”她的眼睛在别处,不看他,心也不在他。这让他稍稍动了一些气。

门外陈福禄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皇上,是时候了——”

他不理。吻得粗重些。帝王的霸,男人的欲,重重落下。他的手——

突然停下。他有些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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