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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谁与争疯-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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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相较于姚荡的欣然接受,她爹则不适时地摆出了铮铮傲骨,傲慢地冷哼了声,“你看不出这全是苏步钦的安排吗?我是老了,但还没老到连几步路都走不动!跟我一块下车,就算死在路上,也不准稀罕他的施舍。”
  “为什么不要?我们心安理得,做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驾车的人似乎也无意听取他们的意见,自顾自地挥鞭,眼看着马车渐渐驶离琉阳城,熟悉的景在姚荡的眼瞳中倒退,连同那些记忆被她一并甩在了身后。她吁了口气,放纵自己瘫软在马车上,语调间透不出一丝情绪。
  她没兴趣管苏步钦这么做是为什么?心怀愧疚想补偿也好、借机羞辱她爹不复当年也好,总之,几天的牢狱之灾已经把她爹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是事实。她也想有骨气,但现实不允许。
  “心安理得?你真的能心安理得?不是恨不得可以摆脱姚家吗?你敢说从没想过要姚家死?还来得及,去找苏步钦献媚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等着你的就是太子妃的位置,不必在这装孝顺。”
  “我……”这话让姚荡憋红了眼眶,她多想能像六姐,受了委屈被爹误会了还可以娇蛮地顶嘴。然而,她没这个资格,她咬住唇,压抑着不敢哭,“爹,我知道错了,您别怪我好不好?求您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他会骗我,以为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别赶我走,我想和你们在一起,您要我怎么偿还都行……以、以后我再也不爱了……不爱了……”
  脱口而出的话来不及组织,虽然语无伦次却是她全部的心声。她忍住了泪,没能忍住哽咽和害怕,她怕会被至亲的人视作仇人,怕被赶走。
  半晌,只有马车轱辘碾过黄泥地的声音,姚荡许久都没能等来她爹的回应。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她一抬眸,对上的是她爹目不转睛的视线。
  那道灼灼的似是闪耀着别样光芒的眼神,很熟悉,像四哥,又像……她小时候,爹看娘的眼神。
  “你和你娘真像。”片刻后,他倏地冒出一句感慨。
  ——对不起,别怪我好不好?我不是看不懂你的好,只是不会爱了……
  曾经,那张和姚荡如出一辙的嘴里飘出过类似的话语。是不是人在疲累的时候,特别容易遥想当年,那些尘封的记忆,无预警地在他脑中清晰呈现。在那些片段里,他看见自己耗尽毕生感情去爱一个女人,爱到她的好她的坏他全数接受,而她留下的遗憾则成了他用来惩罚自己的东西。
  他颤抖着闭上眼,布满岁月痕迹的手费力地抬起,落在姚荡的后脑轻拍了几下,伴着一声沉沉的轻叹,他低语:“好了,别说了,好好睡一觉,爹不会赶你走。”
  当初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
  始终没人知道,众多子嗣里他最疼爱的是姚荡,因为她像极了她娘,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把对她娘的恨也一并延续到了她身上。
  他总是斥责她,巴不得她一步登天,成为官家小姐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他把她赶出姚府,是不想放任自己袒护,却又太清楚姚寅不在,她在姚府的日子不会好过,还不如在外头逍遥。他像个爱好八卦的妇人般,听同僚偷偷议论她和苏步钦之间的事,心底萌生出的是窃喜,吾家有女初长成,开始思嫁了呐。他倾尽阿谀奉承之术只求陪同皇上一块去钦云府探望,带着那么份迫不及待审视乘龙快婿的心情,甚至在外总是与有荣焉地夸赞自家闺女有多争气。
  他到最后还是言不由衷地想激她走,哪怕她会一辈子背负自责,总好过去边关受辱……
  种种父爱,他不敢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怕旁人在看穿一切后会用眼神提醒他——即使被辜负,他还是甘之如饴地爱着那个女人,爱到连她的女儿都一再包容。
  然而事到如今……他低头,审视着撒娇般趴在自己怀里的姚荡,手势笨拙地拍着她的肩头哄她入睡,看她闭着眼仍是眉心紧皱的模样,想着她方才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以后我再也不爱了”,一阵阵心酸在他鼻腔翻涌。其实怎么舍得怪她,是他这个做爹的没用,才会让自己闺女爱得如此委屈。
  罢了,别回去了,一家人在一起共患难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何况还有姚寅那一丝希望在。
  想着,他重重一叹,望向窗外。
  这溢满沧桑的沉重叹息,直直刺进姚荡心尖,她动了动眼帘,装作沉睡,可事实这种情况下怎么还睡得着。感受着爹难得才会展现的疼爱,她绷紧身子,动都不敢动。
  想到娘还活着的时候,爹会抱她,尽管那姿势总是让她很难受,还有他下颚的胡渣总是扎得她脸颊刺痛;想到那时候爹会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想到爹会讲故事哄她睡觉,即便都是些战场上血雨腥风不适合孩子听的事儿……
  因为有这样的记忆在,她深信爹爱着娘、也爱着她。不管姚家给过她多少不甚愉快的记忆,她姓姚,骨子里流着南堰姚氏的血脉,这是事实。所以,她不能让姚家再有事,不能容忍任何伤害她爹的人!
  ﹡
  在姚家所有人的心中都还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姚寅没有落网,他们还有逃过一劫的机会。
  就是这层信念支撑着他们没有寻死觅活,一路乖乖配合。
  然而,直到被押解到军营的那一晚,姚寅都没有出现,置身在这顶破旧不堪的帐子里,感受着丝毫不受阻挡扑面而来的凛冽寒风,谁都清楚,已经指望不了任何人了。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帐内的气氛必定是不会好的,一股浓浓的怨气弥漫在这并不算密闭的空间里。但凡是个正常人,脸上的神情也必定是苦大仇深的。
  但又总有那么一些例外存在,比如姚荡……
  姑且把她的反应算作乐观吧,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到了这一步她还能如此“乐观”,包括大灾之后猛然顿悟一心想要补偿她的姚家老爷子。放眼天下,有哪个正常人会在被发配充军,甚至会沦为军妓时,沿途还有心情和押解他们的小兵们一块赌钱的?
  依照她的解释是——看着他们赌会手痒。
  她的顽劣似是已经根深蒂固,哪怕是突遭变故,都改变不了。姚老爷子已经没精力再如同以往那边训斥她,只好无奈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其他人可耐不住。
  环顾了眼四周,都没能捕捉到姚荡的身影后,姚夫人率先把矛头对准了她,“十三荡呢?怎么不见了?该不会又跟那些人去赌钱了吧?!”
  “嘁,这还用问吗?她除了会赌钱,还会什么。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心肝,这种时候了,她竟然还有闲情逸致!”
  “她有什么做不出的?现在是姚家遭殃,又不是她,我看她高兴都来不及吧。”
  “呸!最好等下第一个抓她去伺候人,看她还笑得出吗?一看见她笑,我就想杀了她。”
  “我看她之所以那么悠闲,多半是出不了什么事。这一路上,那些人对她多好,她身子不舒服,还会特意放慢脚程,也不怕耽搁,又有马车代步。说不定苏步钦早就安排好了,倒霉的是咱们。”
  ……
  猝然出现的姚荡看似漠然地立在他们身后,那些非议近日来她都快听得耳朵生茧了,可要说全无感觉已然麻木,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想说些什么反驳,最后却还是不发一言地上前,弯下身,将手里那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塞进姚夫人手中。
  因为她这个无预警的动作,各抒己见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在一堆甚为不解的眼神中,她抿着唇兀自起身,换上一脸笑意,兴冲冲地跑到了她爹面前。见他着双眸一动不动地蜷在一旁,她试探性地推搡了几下伴着轻唤,“爹,爹?”
  “嗯……”他动了动身子,懒懒地掀开眼帘,见是姚荡才撑起身子。
  “有肉吃了。”她举高手里的碗,献宝似的递送到她爹面前。
  “哪来的?”他伸手接过姚荡递来的碗,又瞟了眼不远处那堆还在瞪着另一碗肉发愣的人群,狐疑蹙眉。尽管帐外的守卫并不森严,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被摆在了无人搭理的境界,可跑去拿两大碗肉,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前些天跟那些小兵赌的时候赢来的,老天爷一定是突然开眼了,我最近手气可旺了,他们赊了一堆帐,说好了到了边关就还的。”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坛巴掌大小的酒,“还有这个,也是我赢来的,给您喝,我尝过味道还不错呢……哦,对了对了,这个毯子也给您,一会睡觉就不会凉了。我看看还有什么……”
  姚家老爷颇为好奇地瞪大眸子,诧异地看她从怀里掏出各种东西,搞不明白那单薄的衣裳下怎么能藏那么多。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个孩子在向长辈展示成就,可瞄到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后,他忽觉心尖酸涩,“一块吃,那么大一碗,爹哪吃的掉?”
  “我吃过了,好撑,您吃吧。”她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推柜,听起来真像那么回事。但又知道她爹没那么好打发,她迅速地转开话题,“对了,我听说过了关就是均国,还听说若是到了均国,皇上就没法子管我们了。爹,我们逃出关吧。”
  “别犯傻!逃出关哪有那么容易,你知不知道边关有多少重兵把守?会没命的!”
  “就算死,也比让姐姐们留下来做军妓好,你领兵打仗那么多年,大哥他们身手也都不差,说不定趁乱有机会逃呢?”
  “趁乱?趁什么乱?”姚老爷子很快就敏感得捕捉到了些许不对劲,今天的姚荡瞳里有丝不太寻常的坚定。
  闻言,她摸了摸脑袋,抛出干笑,“呵、呵呵,总会有机会的,那么大个营,说不准哪天就会出些乱子的呀。总之,只要有机会,您就带着大伙逃,只要过了关,说不定就有转机了。以您的能耐,或许还能在均国东山再起呢?”
  “好。”他挤出勉强的笑意,应了下来,不想打击她。
  事实上,这想法实在太天真,先不论守株待兔般等着军营出乱子有多笨,就算是到了均国,东山再起,谈何容易,当年他领兵时,没少杀过均国的人,孽造得太深,如今还能留住一命已是侥幸。
  可姚荡完全看不懂那么深的道理,她以为逃出这儿就能柳暗花明了,届时,天高皇帝远,谁奈何得了?天下那么大,总有容身之处,只要大伙都好好活着无灾无病,哪怕再也回不到大富大贵的日子,也无所谓。
  听闻爹应了她的想法之后,她弯起嘴角,笑得很开心,“那您先好好休息下吧,养养神,我睡不着,趁着手气好再跟他们赌两把,明儿一早他们就要走了,往后我再也没的赌了。”
  “……去吧。”他叹了声,纵容地点了点头。
  眼看着姚荡蹦蹦跳跳跑出营帐的身影,他不自觉地溢出轻笑,这笑容刻在眼角的纹路里,是满满的涩。
  候在帐子外的那些小兵们正聚成一团,搓着手跺着脚取暖,见她终于出来了,赶紧迎上前,领头的人飘了眼帐子,里头的人吃得很欢,连个出来关心她去向的人都没,他收回目光看向姚荡,替她觉得不值,“十三姑娘,您真的决定了?”
  “哪那么多废话,不是说当兵的从来不叽歪的吗?走啦走啦。”
  “可是领兵打仗的将军没那么好伺候,何况……何况您、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怕什么,还能把我折腾死不成。”
  “你爹坏事做尽,就生你生对了。”
  听闻此话,她抿着嘴角,难得的,笑得很含蓄。
  姚荡也不知道爹至今有没有后悔过生她,那么多子嗣里,她是最拿不出手的一个,还常常闯祸,琉阳城里好多百姓都不待见她。可她但愿,今晚之后她爹可以当做从未生过她。

  第四十一章

  姚荡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在旁人看来近乎疯狂……甚至是愚昧的决定。
  至少在这个靠坐在主帅帐子里身着一身干练黑袍的男人看来,她绝对疯了。在听闻士兵挤眉弄眼的汇报后,他弯起的嘴角里有一丝恶作剧般的坏笑,挥手遣退了帐子里的所有人,他甩开了享受面前那道烤羊肉的心情,曲起膝,坐姿散漫地挑起眉梢,问道:“听说你主动要求来伺候我?”
  算不上大的帐子里弥漫着羊肉的膻味,好些天没吃过一顿饱饭的姚荡呆呆地吞咽着口水,饿到发了昏,满脑都想着先前端给爹他们的那两碗红烧肉,听不见询问声,也看不见其他事物。
  直到那道格外阴柔的嗓音又把话儿重复了遍,她才猝然惊回神,把头压得更低了,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咬着唇,被吓得不敢吱声,只点了点头。
  从她不断颤抖的双肩看来,她是真的很害怕。男子挑了挑眉,嘴角微动,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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