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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尘劫录-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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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得到同一个结果:殷的兴盛,是在空桑,”他转向我们,目光炯炯,“谁知道这个地方?”
    “那不是风夷的发源处,又叫汤谷的地方吗?”有人高声回答。“对,飞子廉也是这样向帝解释的,”史咎转向我,“所以帝要远征东夷。”
    我愕然了:“这件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家是国家东方的屏障,防卫东夷已经七十多年了,这件事怎么不事先通知我?”“何况大人还是父师,首席元老,”廪也在不平,“帝只听飞子一个人的话,就决定了这样的大事吗?”
    “每个人一生中,都会做一件蠢事的,”史咎长叹一声,“帝也不能例外,只可怜这唯一的一个错误,竟要了他的命……这也是天意吧——我曾经把这件事讲给儿伯吉听,他却说空桑不一定在东夷……”
    “什么?!”“他说,空桑是太皞发迹的地方,而时至今日,太皞风夷一族已经基本被东夷灭亡了,空桑的名字,很久没有人叫了,现在叫作汤谷。”
    “而据传说,风夷的一部分人下了海,去到东方数千里外的一个巨岛上生存繁衍,于是称呼那个岛就叫作空桑,”史咎站起来,浑身颤抖,手指远处,“而这次龟甲上显示的殷复兴的方向,正是在东方!”
    几乎一半的人都大叫了起来。我闭上眼睛,体味一霎那间心底的可贵的沉寂。“天意!这真是天意!”耒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在高呼。天意,这真是天意吗?
    我只觉得眼前的色彩越来越是灰暗,只觉得海涛的声音越来越是宏大,不由自主地向前倒下去,倒下去……
第五章
    我们在海上航行了八十多天。时正盛夏,东风很盛,我们往往走一阵子,又得退一阵子。海图上的航行记录已经混乱了,方向是没问题,自己的具体位置,却谁都说不清。
    “也许掉头走上一两天,就可以回去家乡了……”有一次,我听见耒这样对他的下属说。
    我的胸痛越来越厉害了,经常咳得直不起腰来。船上的药品很缺乏,亏得史咎学过两年针灸,才算把我这条命几次三番从鬼门关里拖回来。
    我的视力和听力也下降了,但耳边整天都回响着奇怪的轰鸣——睡着了也不例外。看来,死一般美丽的沉寂只是此生无奈的幻想了吧……
    我躺在席上,侧头就着灯光,研究淮伯翌借给我的那幅《偶人图》。不得不承认,他制造机械的本事真是举世无双——他现在在哪里呢?是生还是死?我还有没有机会把这幅构件图再还给他?
    又起风了吧,船在无奈地晃动着。我咳了两声,忽然想要吐。
    “家主,”耒沉静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司南出问题了……”
    “什么?”耳中的轰鸣使我没能听清楚他下面的话——“它……乱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我愣了一下,翻过身,从柜子里取出自己那具司南来。他也在我掌上的溜乱转,忽而指示左边是北,忽而又指示南在前方。
    “北辰在哪里?”“天太黑,云太密,”耒在帘外高声回答,“找不到北辰。”
    “没关系,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先让船漂着吧。”我喉咙也很疼,懒得再多说话,但耒却继续问道:“我们这样子……找得到空……吗?”
    头也开始疼了,我干脆叫他有话进来说。他掀开帘子,跪到我的身前:“臣恐怕复兴的任务,未必上天是交给了我们……”
    “你,”我望了他一眼,他低下头去,竭力隐藏自己的目光,“你究竟想说什么?”“臣是想,”他忽地抬起头来,象下定了决心似地一字一字说道:“我们不如回去。”
    “回去?!”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欠了欠身子,“你是怎么想的……”耒昂一下头,第一次打断我的话:“前去是渺茫的大海,渺茫的希望。回去可以去往南方,周人未必已尽得殷地,在南楚,我们也可以发展壮大,我们可以……”
    我拍了一下几案:“你害怕了?你想违背天意?!”“臣说过,复兴的任务未必落在我们头上,”他又低下头去,“原谅我,家主。请下命令,掉头往回航行吧。”
    “你这是要胁我吗?!”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我那么信任你……”“请家主收回乱命,”他的声音又扬起来了,“即算找到了空桑,又能怎样?在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上想复国,那是……现在只要您一句话……”
    耳鸣声越来越响,我重重地倒在席上,五脏六腑象要翻转过来似的——船晃动得更厉害了,耒那半带羞愧半带坚决的面孔,也在我眼前乱晃。
    “耒你好大胆!”忽然一声暴喝在不远处响起——那是廪吗?“大人,请……”耒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是遥远。
    “不如回去!不如回去!”一个声音在我内心深处呐喊着。“不如回去!不如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呢?”随即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是帝的声音吗?“先帝盘庚迁都到殷,已经一百多年了,为什么要回去呢?!”
    噢,那确是帝的声音了:“干,不要以为你是我叔父,就可以不顾社稷百姓,而妄谈迁徙!”“帝是圣明,不过……”嗯,怎么比子干的声音又越来越远了?我只觉得肋下两点烧得发烫,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了,大人,”廪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放心,耒和那批乱党已经全部被擒了,多亏这场风暴……嗯,现在已经风平浪静了。”
    梦,是梦;是屈死的帝来给我托的梦吗?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四下望一望,廪和几位士就坐在我的脚边,而史咎,正好整以暇地收拾他的针灸工具。
    “有没有死人?耒呢?”我缓缓问道。“耒已经被我逮住了,”廪回答,“丢了一条小帆船,有十八个奴隶和三个家臣坐着它往回跑了。另外,战斗中死了两个家臣,都是时子家的。”
    “我很惭愧,没能把他们管教好。”时子有远远地磕了一个头。我的耳鸣声似乎稍微弱了一些,于是扶着史咎,挣扎着坐起来,:“我才应该惭愧……把耒带到这里来。”
    “请允许我,”廪咬牙切齿地俯了下身子,“请允许我宰了他。”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耒一向是我最器重和信任的家臣,想不到他……其实这件事,也不能说他做错了——我们真的能找到空桑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而且听说淡水快要用完了。
    “还有几个人,有几位士,”廪依旧狠狠地咬着牙,“竟然跟着耒这个家臣一齐叛逆。他们反对您,而且这样失了作为士的身份——请允许我去彻底调查一下。”
    我看见有几名士垂下头去。廪这小子,就是不懂得恕道,太刚可很容易折断哪。我才要挥手制止他,两名家臣押着五花大绑的耒走了进来。
    耒跪到我的面前,低着头,沉声说:“臣冒犯了您,家主,罪不可赦!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闭嘴!”廪大叫,我瞪了他一眼。耒继续说:“臣请求您,看在我家三代服侍您的情份上,允许我自裁。”说着,“咚”的一声,把头撞倒地上去。
    我真不想让他死,可是事情闹到这样,他大概自己也明白,没人救得了他了。“你还有什么话,”我问,“要说吗?”
    “有一件事,”他依旧这样伏在地上,“请原谅臣没有即时禀告您——前天一个奴隶下水捉鱼,发现了一条暗流。就在这附近不远,很容易找到。水流很平缓,方向是……正东。”
    我差点叫出声来,转过头,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奇异的光芒。“你,”我竭力压住心底的激动,转向耒,“解开绑绳。”
    “大人,这……”廪又准备反对,但我及时打断了他的话,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解开绑绳!”然后我伸手,把枕边的铜剑抓了起来。
    耒被解开了,却依旧五体投地地跪着。我把剑递给他。他全身都在颤抖,这无上的殊荣,使他差点笑出声来:“谢,谢谢家主,臣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家主的大恩的……”
    他双手接过剑,很虔诚地举过头顶,然后又“咚咚”地磕起头来:“臣会尽快了断,把剑还给您的。”
    耒倒退着出去了,舱中一片温馨的沉默。第一个打破平静的当然是廪:“万岁!暗流。万岁!上天垂怜……”大家随着他的欢呼,一齐笑了起来,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史咎也在笑。
    今天一定会是好天气吧,舱外,一定是阳光灿烂。
第六章
    太阳升起来了,几只海鸥欢叫着在船舷边掠过,远远的海岸泛着清冷的雾光。我斜躺在甲板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舒展一下疼痛的胸廓。
    从发现那条暗流到今天,已经又过去五个多月了,我们依旧没能找到空桑,但每个人胸中的希望之火却越来越燃烧得旺盛。这条路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它简直太平静也太顺利了。
    暗流不是东去的,而是偏向东北,一路上顺风顺水,海鸥伴飞。就在我们淡水快要用尽的时候,海上忽然下起了雨——不是风暴,是雾一样的小雨。而且此后每隔一两天,上天都会为我们送来可食用的淡水。
    天气渐渐冷下来了,我们贮藏的食物也即将吃尽,看来以后除了打鱼,将吃不到别的什么东西了。就在这时候,上天又把陆地送到了我们面前——那是好大的一块陆地,我们爬山涉水往东探索了近千里也没能发现它的尽头。陆上的食物非常丰富:野菜、水果、禽兽……要是这里的气候还可以种植黍和稷,我们简直不能抵抗就此定居下来的念头!
    没有发现一个土人,更别说风夷的后裔了。于是,我们终于还是重新登上了船,依靠另一道海流,延着海岸,继续向南方驶去。
    以后每航行一两天,我们就下船登岸,往内地走上一、两百里,看看有没有人类遗留的痕迹。许多时候,我们不可能走得更远了,因为有座高大的山脉拦住了去路。山那边又是怎样的土地呢?我们暂时还不敢去想象……
    廪站在船头,光着上身,正吃力地拉着绳索,把热气球收下来。在海上八个多月的时间,他成熟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裸露的粗黑的肩膀、蓬乱的头发和络腮胡子——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了。
    “晴,略有云而无雨;偏北风,风力弱。”廪探测完气候,把热气球交给一名家臣保管,然后大步向我走来:“是个勘探的好日子——今天上岸,请允许让我带队。”
    “才开春,”我竭力忍耐胸口的剧痛,让自己勉强微笑一下,“小心别着凉,把上衣穿上吧。”“没关系,这地方挺暖和,”他拍拍胸脯,“我有种预感,今天一定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我笑了,“那好,我跟你们一起去。”“您的身体……”“很好,很健康,”我竭力不让自己咳出来,“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踏过陆地了,你想让我死在船上吗?”
    廪笑了,他越来越能够了解一个老人的心了:“可惜船上没有巫人……好吧,您跟我们一起去,用车推着您,不能走路。”
    于是我就坐着“逸车”上了岸——这名字是廪起的,东西却是我和史咎一起设计的。车两边各有八个小木轮,用皮带紧紧绷成一串,爬高走低,平稳并且安逸,好象担架一样。
    我们这一队共有五十五个人,廪带队,包括我在内的十九名士、八名家臣,还有二十七个奴隶扛着食物、清水及野营工具跟在后面——史咎不放心我的病,也执意要同行。
    又要探查地形植被,又要防备野兽,一上午走了还不到二十里。午后休息了一下,继续前行,地势逐渐升高,植被也好象稀少了许多。
    廪和几名家臣执剑走在最前面,我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在中间,然后是时子有等七人殿后。又走了一阵,忽然看见一名家臣拱手躬立在前方。
    “怎么了?怎么不和廪一起开路?”我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预感。那名家臣脸上发着光,指着一棵叫不出名字的树:“您,您看!”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树干半人高处,分明有着一道刻痕。
    “这是剑痕,”史咎走过去轻轻摸了一下,“不是你们砍的吗?”“不是,”那家臣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很坚决地回答史咎的问话。
    “午,”我叫着一名士的名字,“你带十个人赶上廪,帮助他。还有什么新的发现,立刻回报!”
    午答应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出发,忽然听到前面“刷刷”的脚步声响起来,廪和几个人走了过来。
    在廪身后,天哪,在他身后!一个肤色棕黄的土人,光着上身,满脸纹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一个土人!天哪,总算发现居住在这块大陆上的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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