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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上品寒士-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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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听诸伎歌舞奏曲,只许谢安观赏片刻,即便扯上帷幕不许再看,说是“恐伤盛德”,谢安亦无可奈何,一笑而罢。

    谢夫人懒得和侄女虚与委蛇,直言问:“元子,你是不是喜爱这个陈操之?”

    谢道韫早有防备,惊诧道:“三叔母何出此言啊,难不成我与陈操之曾经同学就一定要喜欢他,真是岂有此理!”

    谢夫人问:“那你为何推三阻四拒绝了那么多高门子弟求婚?”

    谢道韫道:“陈子重是要娶6氏女郎的,我拒绝那些求婚者与陈子重又有何关系?只怪那些人难入我青眼,只务清谈。若清谈谈得好也就罢了,却又是条理混乱,只会照搬王弼、何晏之言,可笑!”

    谢夫人知道辩理是辩不过这个侄女的,说道:“你牙尖齿利,我不和你说理,我只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陈操之?若是,我这个做叔母的说不定可以成全你,莫要说钱唐陈氏门第低微,陈郡谢氏在永嘉南流之前也只是一般士族而已,当初汝叔祖向琅琊诸葛氏求亲却被婉拒,诸葛氏认为我谢氏门第配不上他诸葛氏。你看看,四十年不到,现在那诸葛曾不是朝思暮想娶你吗?又焉知日后钱唐陈氏不能晋升高门乎?”

    谢夫人此言不矫饰、懂变易,是极有见地的,谢道韫笑道:“若那五兵尚书6始有三叔母的识见,陈子重就不至于登6氏之门还要请我四叔父与郗参军相助了。”

    谢夫人道:“我只相信阿遏和你的眼光,尤其是你,你是我谢氏的才女,谢家芝兰玉树,阿遏是玉树,你是芝兰,你已经把门阀子弟视之蔑如了,唯独赏识陈操之,叔母相信你不会看错,陈操之终非池中物。当今之世并不安乐太平,陈操之更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元子,你说我说得可对?”

    谢道韫道:“三叔母女中英杰,连三叔父都敬佩有加,自然说得对,只是我赏识陈操之并不一定就是喜欢他——”

    “你呀,就是嘴硬!”谢夫人刘澹笑着摇头:“元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虽然心思深邃,不过我好歹也能猜个六、七分,你是因为6氏女郎在先是吧,在先怕什么,又没成亲,不可以争取吗?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莫后悔终生。争赢6氏女郎没人敢笑话你,6氏门第不在我谢氏之下哦,赢了6氏也很有面子的。”

    “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三叔母这惊世骇俗的言语连谢道韫都吃惊,这时听到厅中郗超、陈操之等人告辞的声音,四叔父亲自送他们出去,热闹的大厅很快就一片沉寂。

    谢道韫低着头想了想,抬起眼望着关爱她的三叔母,摇头道:“三叔母,我真的只是赏识陈操之,并不是喜欢他。”

    谢夫人刘澹叹气道:“阿元,你太孤傲了!其实男子之间是赏识,而女子赏识男子,不就是喜欢吗?”

    谢万也看着陈操之,笑道:“郗嘉宾居心叵测。”

十、妖道

    隆和元年二月十六,大司马桓温之子桓济桓仲道与会长辈会稽司马昱之女新安郡主司马道福举行婚礼,桓温是门阀掌权者,司马是皇族执政者。两家联姻关系,前一日司马昱还在朝堂上支持骑常侍兼著作郞孙绰反对桓温迁都之议。今日笑容满面周旋于贺客之间,与作为男方长辈参加婚礼的桓温四北桓秘谈笑风生。

    桓秘,字穆子,少有才气,不伦于俗,但不知为何,一向与长兄桓温不睦,或许桓温是为了磨砺桓秘,长期抑而不用,直到桓秘三十岁时才出任宣城内史兼辅国将军,梁州刺史司马勋据蜀而叛,桓秘讨伐司马勋立下军功,擢升散骑常侍,旋任中领军。

    这中领军乃是三品高官,统领宫禁内外卫兵,位在五兵尚书之上。门阀执政,这中领军是必争之位,永嘉南渡近五十年来,担任过中领军这一要职的只有六个人,这六人当中有三人出自琅琊王氏,两人出自颖川庾氏,还就是有现任中领军的龙亢桓氏的桓秘,可以说是哪个家族子弟担任中领军,那么这个家族就是当政的门阀。

    陈操之有“盛德绝伦郗嘉宾”,又有“江东独步王文度”,王文度便是王坦之。扬州刺史王述之子,乃太原王氏的杰出子弟,弱冠与郗超齐名。现任司徒府从事中郞。陈操之以前虽未见过王坦之,却对王述、王坦之父子印象深刻。《世说新语》里对王述、王坦之父子有精彩的记载。王述性急,吃鸡蛋时用筷子戳,没戳中,就大怒,把鸡蛋朝丢,鸡蛋滚来滚去,王述瞧着生气,就用脚踩,鸡蛋圆溜溜滚动不好踩,王述就更怒了,拾起鸡蛋猛咬,然后吐掉。

    前世陈操之看到这则“忿狷”,狂笑不止,但这个王并非乱发脾气的人,其性情率真,直言不讳。当初王导位高权重,朝堂议事时,总是听到一片赞扬称颂之声,王述却道:“人非尧舜,何得每事尽善!”与众阿附之声大悖。王导闻王述之言,谦逊而谢之;桓温权倾朝野,只有王述敢犯颜直语,桓温亦敬畏之。

    王述耿直,王坦之持重,有一则故事可论王述、王坦之父子二人高下。王述升尚书令,事行便拜,王坦之说理应谦让,王述问:“你认为我才不堪此任?”王坦之说:“哪里会不堪,但谦让是美德,恐不可缺。”王述慨然道:“既然我足堪此任,何为虚言谦让?”又给儿子王坦之下定论说:“人言汝胜过,定不如我。”

    因桓温议迁都之事,王述被司马昱从扬州紧急召回建康,所以王述也来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婚礼,与德高望重的尚书仆射王彪之一起作为婚礼的赞者。

    郗超领着陈操之先拜会王坦之,王坦之应桓温之辟,将入西府为长史,这真是很有趣的现象,似乎门阀子弟不入桓温军府历练一番就不具备做州郡长吏的资格,桓温也很喜欢招揽那些名门高士入他军府,至于能不能为他所有,却在其次。如谢安、王坦之,后来都是桓温在朝中的主要对手。

    王坦之为人端谨,敦儒教,好刑名之学,著有《废庄论》,建康名流敬服支道林,王坦之独非议之,认为林公诡辩,支道林辩才是远胜王胆之的,反击说:“戴油腻冠,穿布单衣,挟《左传》跟在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这小段有个别字看不太清)?”这是讥讽王坦之学儒而无创见。

    陈操之对王坦之的深刻印象不在于他敢于鄙弃玄学清谈,而是源于另一则故事。

    王述敢恨亦敢爱,三十得子,儿子王坦之又聪慧过人,王述甚是宠爱。常抱坦之于膝上,王坦之长大**都入朝为官了,王述还常常抱王坦之于膝上说话。有一次王坦之回来坐在父亲膝上说桓温想与他们太原王氏联姻。率其儿子桓歆娶王坦之的女儿,王述一听就怒了,把坐于膝上的王坦之一把推到地上摔一跤,还大骂痴儿,坚决不允。

    现在陈操之亲眼见到这个年过三十还要坐在老父膝上的王坦之,若不是陈操之修养好、稳得住,真要笑声来。王坦之寡言少语,见到陈操之,含笑道:“江左卫堺(这个字我看不出),名不虚传。”即引陈操之去见其父王述。

    王述看着风姿卓秀的陈操之,淡淡道:“看来陈公子不能做我扬州文学掾了,可惜!”

    郗超笑道:“做个寻章摘句的文学掾岂不辜负了子重之才。”

    王述说了四个字:“十目所视。”

    陈操之也未多言,他知道王述对他有了芥蒂,不过既然王述之子王坦之也要入西府,那他陈操之效力于桓温又有何不可,相对于建康中的门阀显贵,还是桓温更能不拘一格擢拔人才!

    经郗超引见,陈操之又分别拜会了尚书仆射王彪之和中领军桓秘。虽只寥寥寒暄数语,但言词清朗,气质温雅,王彪之与桓秘都对陈操之观感颇佳。无论哪个时代,俊美的外表、优雅的气质、清朗的语言都是交际的利器,更何况东晋这个最重容止风仪的时代!

    当然,陈操之也看左民尚书6纳,6纳是与全礼全常侍一道进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年近五十、方面大耳、神色肃毅的老者,容貌与6纳有相似,想必便是6纳之兄五兵尚书6始了。

    陈操之恭立一旁,长揖到地,朗声道:“见过6使君、全常侍。”

    6纳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陈操之,尴尬之色一闪而逝,拱手还礼,未说什么。

    6纳身边的老者正是6始,6始也未想到之便是陈操之,还问6纳:“三弟,此谁家子弟,倒是俊郎不凡?”

    6纳担心二兄脾气暴躁,当场发作,一时沉吟未答。

    全礼全常侍答道:“此子便是我钱唐之秀,有江左卫堺美称的陈操之陈子重。”

    6始浓眉一抖,眼睛眯起,威煞显现,他倒没有想到陈操之还敢当面来见礼,只是今日乃会稽王嫁女,不好发作,“哼”了一声,大袖一拂,往大厅而去。

    全礼留步,与陈操之叙谈了几句,说道:“司徒府及吏部已准我致仕还乡,大约月底就会启程。”

    陈操之道:“《尚书》云‘大夫七十而致仕’,使常侍尚未过六十,实在是太可惜了。日后小子不能在京中聆听前辈教诲,心实怅怅。”

    全礼笑道:“老夫近两年发苍苍而齿摇摇,老眼昏花,不便为朝廷效力了,还是归乡颐养天年、教育孙辈吧,操之在京中好自为之吧,希望在钱唐时时得闻操之佳音。”

    陈操之道:“小子到时一定来为前辈送行。”

    会稽王司马昱虽然崇尚简朴,但这毕竟是皇族与龙亢桓氏联姻,方樏牢烛,雕纲彩饴,金银连轈,杂器豪华。

    险滩男宾之外,还有建康城王公贵族、高官显贵的未婚女郎也齐聚司徒府内院。参加新安郡主的婚礼,俗谓助嫁。

    傍晚时分,桓济率百余车、千余人来迎新安郡主,于青庐交秤,共牢盘进食、饮食卺酒,数十女郎送新安郡主登上画轮四望车,便往桓温在建康的府邸大司马府而去。前些日传闻新安郡主司马道福拒嫁桓济,贺客中颇有看热闹者,想着今日婚礼会不会起什么波折,不料相安无事,新安郡主再如何骄纵,也不敢抗父命在这样宾客盈门之际泼闹,但婚后与桓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是休想了。

    这日6葳(这个字我实在看不出来了,不是打不出来),也来为新安郡主助嫁,送新安郡主出门时,侍婢短锄早就为小娘子留心着呢,这时悄悄对6葳道:“娘子你看,陈郎君就在对面那青布幔边上,看到没有?”

    6葳抬眼望去,果然看到离着七、八丈远,陈操之正微笑着与他人交谈,目不斜视,温文尔雅。短锄道:“娘子,小婢喊一声,让陈郎君过来,可好?”

    6葳赶忙制止:“这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左右一看,却见几步外一个身材高挑、容颜雅洁的女郎瞧着她微微而笑,这女郎身量甚高,在七尺开外,衣裙飘逸、气质脱俗,仿佛众芳摇落后的孤楼寒兰,泠泠有林下风气。

    6葳觉得这女郎有些面熟,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待要细看,那女郎已经转身走了回去,问司徒府侍女,答曰:“此谢家娘子。”

    与陈操之相谈的是孙泰,孙泰来司徒府贺喜,遇到陈尚、陈操之兄弟,便相约跟着迎新车队步行前往桓大司马府第,从司徒府至大司马府有三、四里路,一边走一边说话。

    陈尚问孙泰何时赴东阳郡丰安县就任?

    孙泰意甚自得,说月底将启行,又问陈操之:“听闻子重兄将入西府,不知确否?”陈操之道:“尚不确定,大中正考核未进行,前程未卜。”

    孙泰笑道:“子重兄才名无所,通过大中正考核应不在话下,只是入西府怕是难有出人头地之日,因有王谢子弟在上,何如在下做县长逍遥?公务之暇,以天师道法教化百姓,为民禳灾却祸,善莫大下焉!”

    这时,一位三十多岁、戴卷梁冠的男子追上来与孙泰见礼,这男子广额丰颊,气宇轩昂,孙泰便向陈尚、陈操之引见道:“这位是范阳卢竦卢道峙,北地大族,先祖曾任大司空、卫尉,笃信天师道,为徐州天师道大祭酒。”

    祭酒原是汉魏官名,诸如博士祭酒、国子监祭酒之类,但孙泰所说的这个大祭酒却非官名,而是指统领本州郡道民信众的天师道道首,这个卢竦也是前年与钱唐陈氏、琅琊孙氏一起列入士籍的。

    陈操之心中一动,他知道孙恩与其妹夫卢循率天师道信众作乱之事。卢循现在应该还未出世,眼前这个卢竦应该就是卢循的父辈,看来卢、孙两家也是世谊啊。

    孙泰道:“卢道兄修为甚深,徐州士庶敬之若神,倾家供奉以祈福庆,今入建康,南北豪门争相延请其宣讲《老子想尔注》,并于城北直渎山下设道场,两位陈兄皆是天师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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