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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雪人-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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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我不认为我会这样做。”史德普回答。崔斯可按下暂停键,画面冻结。

“你认为这里他说谎?”崔斯可问。

“对,”哈利答道,“他搞上了萝凯的一个女性朋友,女人通常不喜欢吹牛,你有没有看出什么?”

“如果在计算机上播,就可以放大他的眼睛,可是我不需要,你可以看见他的瞳孔放大了。”崔斯可伸出指甲被咬烂的食指,指着屏幕,“这是承受压力的典型征兆,再看看他的鼻孔,你有没有看见他的鼻孔微微张开?一个人承受压力就会这样,大脑需要更多氧气。但这不表示他说谎;很多人在说真话的时候有压力,或是在说谎话的时候没有压力。比如说,你可以看见他的手是静止的。”

哈利注意到崔斯可的声音变了,刺耳的嗓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且近于喜悦的声音。哈利看着屏幕,看着史德普的双手静静放在大腿上,左手置于右手之上。

“天底下没有永恒不变的说谎征兆,”崔斯可继续说,“每个扑克选手都不一样,所以你要做的就是认出不同之处,找出一个人说谎话和说真话之间的不同处,就好像三角测量一样,需要两个固定点。”

“一个假的回答和一个真的回答,听起来很简单。”

“说‘听起来’就对了。如果我们假设他在谈论杂志创办过程和他为什么痛恨政客的时候,说的是真话,那我们就找到了第二个点。”崔斯可倒转影片,然后播放,“你看。”

哈利看着屏幕,但完全不知道要看些什么,于是摇摇头。

“他的手,”崔斯可说,“你看他的手。”

哈利看着史德普晒黑的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他的手没在动。”哈利说。

“对,可是他没有把手藏起来,”崔斯可说,“差劲的扑克选手如果拿了一手烂牌,典型的征兆是会努力把牌藏在手底下,当他们要虚张声势的时候,喜欢把手若有所思地按在嘴巴上,隐藏自己的表情,我们称呼这种人为隐藏者。另有一种人在虚张声势的时候会夸大动作,像是在椅子上坐得直挺挺的,或是靠着椅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巨大,这种人叫作虚张者。史德普是个隐藏者。”

哈利倾身向前。“难道你……?”

“对,”崔斯可说,“他的行为模式整场都是这样,当他说谎的时候,他的双手会离开椅子扶手,然后把右手藏起来——我会猜他是右撇子。”

“当我问他堆不堆雪人的时候,他有什么反应?”哈利一点也不隐藏自己的急躁。

“他在说谎。”崔斯可说。

“哪个部分说谎?是对堆雪人这件事说谎?还是对在他家屋顶堆雪人这件事说谎?”

崔斯可发出呼噜一声,哈利知道这是他的笑声。

“这又不是精密科学,”崔斯可说,“就像我说过的,他是个不差的扑克玩家。你问他问题之后,前几秒他的双手放在扶手上,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同时他鼻孔微张,像是在承受压力,但紧接着他改变主意,藏起右手,说出谎言。”

“就是这样,”哈利,“这表示他有所隐瞒对不对?”

崔斯可扁了扁嘴,表示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这也可能代表他选择说出一个他知道可能会被看穿的谎言,来隐藏他其实大可以说真话的事实。”

“什么意思?”

“当职业扑克选手拿到一手好牌,有时他们不会一股脑儿提高赌注,而是在第一次下大注时透露出细微的征兆,显示他在虚张声势,用来钓上经验不足的选手,让他们自以为看出他在唬人,于是也跟着下注。基本上史德普使出的就是这种招数,这是个假冒的虚张声势。”

哈利缓缓点头:“你是说他要我以为他有所隐瞒?”

崔斯可看看空啤酒罐,又看看冰箱,做出一个懒洋洋的姿势,像是试着想让他庞大的躯体离开沙发,又叹了口气。

“就像我说过的,这不是精密科学,”他说,“你可以帮我……?”

哈利站了起来,朝冰箱走去,心中暗暗咒骂。当他打电话给波塞脱口秀的欧妲时,就算准了自己一定上得了节目,他也知道自己可以不受阻拦地询问史德普问题,因为这个节目的形式就是如此,而摄影机会以特写或中景来拍摄回答问题的来宾,所谓中景就是来宾的上半身,这些镜头正好可以给崔斯可进行分析。但他们失败了。这是最后的希望,是最后一个可以揭露线索的地方,其余都是无法揭露的黑暗。也许经过十年的摸索和祈求好运之后,他们才可能有意外的发现,或找出某个有所疏漏的地方。

哈利看着冰箱里一罐罐堆叠整齐的林内斯啤酒,只觉得冰箱里的整齐和套房里的混乱形成滑稽对比。他迟疑片刻,拿了两罐出来。啤酒罐非常冰,刺痛他的手掌。冰箱门晃了回去。

“我唯一可以很确定史德普说谎的地方,”崔斯可在沙发上说,“是他回答说他的家族没有发疯或遗传疾病的病史。”

哈利倏地伸出一只脚勾住冰箱门,冰箱门缝的亮光映照在没有窗帘的漆黑窗户上。

“你再说一次。”

崔斯可又说了一次。

二十五秒后,哈利走下楼梯,崔斯可咕噜咕噜喝下哈利抛给他的啤酒。

“对了,还有一件事,哈利,”崔斯可咕哝说,“波塞不是问你是不是在苦苦等候某个特别的人,你回答说没有吗?”他打了个嗝,“你最好别打扑克牌,哈利。”

哈利在车上拨打手机。

他还没报出名字,对方就说:“嗨,哈利。”

可见马地亚不是认得他的号码,就是将他的号码存在手机里,这让哈利感到厌恶。他听见背景里有萝凯和欧雷克的声音。今天是周末,家族聚会日。

“我想请教一个关于马伦利斯诊所的问题,不知道这个诊所还有没有病历留下来?”

“应该没有了吧,”马地亚说:“我记得规定是如果没人接手经营诊所,病历就要全数销毁。如果这件事很重要,我可以帮你查。”

“谢谢。”

哈利驾车经过芬伦电车站,往日情景突然从眼前闪过。飞车追逐、猛烈冲撞、同事身亡,流言说驾驶人是哈利,说他应该做呼气酒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宛如桥下的流水、肌肤下的疮疤、灵魂上的斑斓色彩。

十五分钟后,马地亚回电。

“我问过马伦利斯诊所的所长葛雷克森了,恐怕所有病历都已经销毁,不过我想有些人带走了他们的患者病历,包括伊达在内。”

“那你呢?”

“我知道我不会自己开业,所以什么都没拿。”

“你还记得费列森的那些患者姓名吗?”

“可能记得一些吧,但是不多,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哈利。”

“我知道,总之谢啦。”

哈利挂上电话,依循国立医院的指标驾车驶去。前方矮丘上矗立着一群建筑物。

葛黛·倪维克是个体型丰满的温柔女子,年约四十五岁,是这个周六在国立医院法医学研究所亲子鉴定部值班的唯一人员。她在接待处和哈利碰面,带他入内。这个地方一点也看不出是追缉挪威重刑犯的重镇,明亮空间里居家风格的摆设,显示这里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是女性。

哈利来过这里,很清楚DNA鉴定的程序。平日上班时间的鉴定室窗户里可以看见许多女子身穿白色外套、头戴罩帽、手上戴着丢弃式手套,埋首于各类溶剂和机械装置之间,忙着进行各种神秘的鉴定程序,比如毛发准备、血液准备和核酸扩增,最后写成一份短短的报告,上面注明十五个不同基因标记的数值。

他们经过一个房间,里头全是架子,架上放着许多厚厚的褐色信封,上头写着全国各地的警局名称。哈利知道这些信封里装的是衣服、毛发、家具罩、血液或其他有机物质,寄来这里进行分析,只为了取得可以代表神秘DNA的基因位点数值,判定主人身份,准确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很多个九。

葛黛的办公室大小适中,正好容纳得下几个书架和一张办公桌,书架上放着档案夹,办公桌上放着一台计算机、几叠文件和一张大照片,照片里是两个微笑的小男孩,一人拿着一个滑雪板。“你儿子?”哈利问,坐了下来。

“应该是吧。”她微微一笑。

“什么?”

“这是我们所里的玩笑话啦。你提到有人来申请过DNA鉴定?”

“对,我想知道某家诊所申请的所有DNA鉴定,追溯期到十二年前,还有受检者是谁。”

“了解,是哪一家诊所?”

“马伦利斯诊所。”

“马伦利斯诊所?你确定?”

“为什么这样问?”

她耸耸肩:“通常来申请亲子血缘鉴定的不是法院就是律师,不然就是个人亲自来申请。”

“这些鉴定跟血缘官司无关,而是为了判定是否有罹患遗传疾病的危险。”

“啊哈,”葛黛说,“那都在数据库里。”

“你能现在马上查吗?”

“要看你有没有时间等……”葛黛看了看表,“三十秒。”

哈利点点头。

葛黛敲打键盘,同时说出她键入的字:“马—伦—利—斯—诊—所。”

她靠向椅背,等待计算机运作。

“今年秋天的天气很糟对不对?”她说。

“对啊。”哈利心不在焉地答道,耳中仔细聆听硬盘运作的吱吱声,仿佛那声音可以透露出答案是不是他心中希望的那个。

“阴沉的天气会影响人的情绪,”她说,“希望很快就会下雪,这样至少可以让天气明亮一点。”

“嗯。”哈利说。

吱吱声停止了。

“有了。”她说,看着计算机屏幕。

哈利深深吸了口气。

“是的,马伦利斯诊所曾经是我们的客户,可是很久没来了。”

哈利试着回想费列森离开马伦利斯诊所的时间。

葛黛蹙起眉头:“可是看得出以前很常来。”

她迟疑一会儿,哈利等待她继续往下说。她接着说:“我会说对一家诊所而言,这数量未免也太多了。”

哈利有个预感:他们走这条路可以离开迷宫,或者说,可以进入迷宫,进入黑暗的核心。

“你们有受检人的姓名或个人资料吗?”

葛黛摇摇头:“通常会有,可是这家诊所显然采用匿名的方式。”

靠!哈利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可是还有鉴定报告对不对?我是说这些鉴定报告会指出某人是不是父亲对不对?”

“对,是的。”葛黛说。

“那报告怎么说?”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你,我必须进入每一笔数据,这得花更多的时间。”

“好,那你们会不会把鉴定过的基因图谱储存下来?”

“会。”

“这些鉴定报告跟用在刑事案件上的报告一样详细吗?”

“更为详细,要确定血缘关系,我们需要更多的基因标记,而半数的基因来自母亲。”

“所以你是说我可以采集某人的口腔黏膜,送来这里,让你们比对这个人的基因跟马伦利斯诊所送来的基因是不是一样喽?”

“答案是可以。”葛黛说,语气中透露出她想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好,”哈利说,“我的同事会送来一些口腔黏膜,这些口腔黏膜是近几年失踪妇女的丈夫和小孩的,请你比对他们的基因是不是曾经被鉴定过。我会取得最高优先级的授权。”

葛黛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我知道我在哪里见过你了!你上过波塞脱口秀,这件事是不是关于……?”

即使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她还是压低声音,仿佛人们替那极恶之徒取的绰号受到诅咒,是污秽之语,具有魔力,不可以大声说出口。

哈利打电话给卡翠娜,请她去圣赫根区的爪哇咖啡馆跟他碰面。他将车子停在一栋老公寓前,公寓入口设有一个标志,威胁说停放此处的车辆将被拖吊——尽管那入口的宽度只跟一台割草机差不多。伍立弗路人潮汹涌,人们匆匆来去,趁着星期六外出采买日用品。冰冷的北风吹过圣赫根区,吹进救主墓园,吹走了正在鞠躬的出殡队伍头上的黑帽子。

哈利点了一杯双份意式浓缩咖啡和一杯康塔多调味咖啡,用外带杯盛装,在人行道上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对街池塘里有一只孤单的白天鹅正静静漂游,颈部弧线有如一个问号。哈利看着那只白天鹅,想起那个捕狐陷阱的名称。北风吹来,在池塘水面吹起一阵涟漪。

“那杯康塔多还热不热?”

卡翠娜在他对面坐下,伸出了手。

哈利将外带杯递给她,两人朝他的车子走去。

“星期六早上你能工作真好。”他说。

“星期六早上你能工作真好。”她说。

“我单身,”他说,“星期六早上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没有半点价值,可是你呢?你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才对。”

他们走到哈利的车子旁,一个老头站在那里怒目瞪视哈利的车。

“我已经打电话叫拖吊车来了。”老头说。

“我听说拖吊车很热门,”哈利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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