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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夜深沉之战长沙-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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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缕头发支楞在头顶,看起来如同高耸的鸡冠,十分好笑,只是小满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以无比轻柔的手势将那缕头发按下去,心头一颤,又顺手揉乱了她的短发,拖曳着脚步走出厨房。
  经过充满笑声的厢房时,他再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抬头窥视。
第十章 **三十年十二月三十ri(1)
  大雪纷飞,从二十七日一直下到现在,天地换了新颜,整个长沙看不到焦黑的断壁颓垣和枯树野草,全成了一片茫茫的白。
  除了士兵,街上难得见到人,也辨不出哪里是街道,哪里是住房,城东城南城北三个指挥部和岳麓山上算是长沙最热闹的地方,不时可以看到士兵跑来跑去,都带着大战在即才有的紧迫之色。
  大雪也掩盖了所有气味,将整个世界还原成淡淡的腥甜,那是鲜血的味道,自二十四号开战以来,整个长沙城就弥漫着这个味道,从最初的雨加雪到这三天茫茫的大雪,仿佛都是带着血腥味从天而降,使得百姓愈发惊惶。
  惊惶,但决不慌乱,听说这次由薛岳坐镇长沙指挥,长沙百姓犹如吃了定心丸,都猫在家里烤火听消息,一边把家里多余的棉衣棉裤搜出来上交。
  胡长空走后,将后援会的大小事务交到胡长宁手里,胡长宁懒得跑来跑去,干脆住在后援会的办事处,及时把市民送来的棉衣等物分发出去,第10军军长李玉堂视察阵地的时候还曾特意来探望,感谢他的工作。寒暄几句,李玉堂才知道他就是那喊得最凶的长沙女婿顾清明的岳老子,关系一下子拉近许多,口口声声说要去胡家尝尝胡十娭毑的好手艺。
  因为经验不足,湘湘并没有派上前线,在长沙城南的战地医院任职。虽然离家近。源源不断地伤兵从前线运下来,她哪里有时间休息,累了就在休息室囫囵打个盹,才几天工夫,整个人憔悴得拖了形。
  她的容貌出众,笑容甜美,在乌云惨淡的医院不啻于一束亮丽的阳光。大家都乐意见到湘湘,当然。也有人穷极无聊开些荤玩笑,湘湘从来不恼,只是换药的时候使点小诡计,让人有苦说不出。
  这一次前线下来的大多是20军的士兵,20军是川军,装备最差,一人只有一身夹衣。平时还能扛过去,偏偏赶上这种恶劣天气,前线不能烤火,一个个冻得死去活来,除了战斗负伤地,大多就是冻伤,许多人要截肢,战地医院条件差。截肢能活下来的也只能完全kao天。
  胡十娭毑放心不下孙女,顶风冒雪来过一次,那天刚好一个十七八岁地川娃子抬下来,因为久久趴在战壕里,两条腿失去知觉,而左腿完全青紫。必须马上截肢。
  胡十娭毑等不到人,老着脸皮求人带她进去,结果老远就听到那娃儿的惨叫,而后湘湘端着盆子出来,神情有些恍惚,竟没有认出她来。
  胡十娭毑掉头就走,从此再没来过,再不嚷着要湘湘回家、回去后,她一边骂老天不长眼,一边夸老天冻得好。最好冻死几个鬼子。每天一家家去敲邻居的门收集棉花,并把家里所有积存的棉花都取出来。拆了最结实的土布衣服,叫上胡刘氏和秀秀一起做棉衣棉裤,再要小满送到湘湘的医院。
  在小满眼里,湘湘穿着臃肿的棉衣,外面罩个护士服,端个托盘走来走去处理伤员,真是一件不可思议地事情。他一直不肯相信,那老是黏着他的娇滴滴小姑娘成了独当一面的护士,做起事来恍若变了一个人,沉稳大气,端庄大方,当然,还有说不出来的美丽,他家的妹子不美谁美!
  抱着胡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态,小满带着几分骄傲,削尖了脑袋要加入,用肉丸子贿赂了红十字会的某位负责人,成了一名光荣的担架队员。有他八面玲珑地功夫,没几天就和这些医生护士和伤兵打成一片,当然,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人人都知道他和湘湘是双胞胎,对两人另眼相待。
  湘湘拿这个好出风头的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见他能真正帮点忙,也就听之任之。小满一入人堆简直像装了机关,根本不知道累,成日里cha科打诨,让沉闷的医院笑声不断。
  小满觉得四川话里“湘湘”的发音好听,竟然也跟着一起叫,把“湘湘”两字叫得悠扬婉转,他一叫大家也起哄,湘湘到底面皮薄,又不好在工作时发脾气,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将他按到雪地里狠揍一顿,当然,那时观战地伤兵无数,从此大家才消停许多。
  小满最喜欢跟老兵交朋友,听他们讲打仗的经历,准备添油加醋拿到乡下去炫耀,让那帮小毛头崇拜自己。
  上次会战中20军也伤亡惨重,补充了不少新兵,新兵虽然军事技术差,打仗的时候都由老兵一个个带出来,见真章的时候并不见得不行,况且枪炮可分不清什么新兵老兵,打完仗,活着下来的都成了老兵。
  小满收集不少情报,俨然比顾清明这个参谋还要厉害,讲起打仗来头头是道,顾清明有天深夜偶尔来看过一次,被他叽叽嘎嘎缠了一阵,气得拂袖而去,当然,他事后被湘湘打得满地爬,湘湘也从此得了恶婆娘之名,无人敢惹。
  出乎湘湘的意料,从25日坚持到今天,小满的干劲越来越足,抬担架跑得最快,回来了跟没事人一样,累了缩在哪个兄弟身边就开始呼噜,渴了抓起雪就往口里塞,热水都省着给别人,若不是这家伙还是整日嬉皮笑脸,她哪里肯相信这是自己那娇生惯养的兄弟。
  左腿截肢那川娃子这两天情况不太妙,只是随着战事推进,伤病员人满为患,医生护士一个个累得人仰马翻,有两位老医生坚持不住,连做几天手术后当场昏厥,院长正在申请支援,医院正缺少人手,她只得多长个心眼,得闲就去看看。
第十章 **三十年十二月三十ri(2)
  跟其他闹闹嚷嚷的兵不同,小兵知道她们很忙,非常乖巧,痛起来也不出声,不过小兵最喜欢跟她聊天,说她像自己的姐姐,他姐姐嫁人嫁得早,上次家里来信说已经生了娃娃,是他姐夫家三代单传的独苗苗,金贵得很,他一直惦记着早些回去看看,给娃娃取个小名,以后好养活。
  已经半夜了,小兵似乎有些犯困,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湘湘哪里有这么多时间,眼看聊不下去,只得将正在迷糊的小满拎过来,小满跟抽了筋的蛇,就势软在小兵身边,撑着脑袋傻笑。
  小兵还当他在听,立刻来了精神,得意洋洋道:“小满哥,我老家有诸葛亮的纪念堂,我姐姐带我去过,私塾老师也带我去过,要我们在那里背《出师表》……”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小满随口接下来,不过统共就记得这么一句,摸摸自己滚烫的脑门,不禁暗暗叫苦,朝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昏沉睡去。
  小兵反反复复念着这一句,带着两行清泪,慢慢闭上眼睛。
  旁边一个兄弟见两人情形不对,连忙叫湘湘过来,看到小满通红的脸,湘湘这才明白他刚才迷蒙的眼神从何而来,急得跳脚,连忙叫人把他拖到休息室治疗,还好有个熟练的护士接手,她松了口气,出来看那小兵的情况,发现大家神色有异。立刻醒悟过来,眼前一阵眩晕,探视确认之后,召人将小兵抬走,即使这些天见惯这些场面,语气仍有几分哽咽,见大家都定定看着自己。她收敛心神,迅速着手消毒。防止交叉感染。
  前方战斗还在继续,伤兵陆陆续续送进来,没有一个能看清楚身上军装的颜色,除了血就是泥水,惨不忍睹。
  终于熬到温暖地房间,许多伤员精疲力竭,一睡不醒。发现这个问题,湘湘叫上一批伤势较轻的士兵,一个个去拍他们肩膀,让大家接受诊治再休息,即使如此,仍有许多人歪过去就起不来了。
  湘湘一边张罗东西,一边强打精神和他们说笑,提到战况。他们才算来了劲,原来鬼子已经打到了汨罗江北岸,连日风雪,河水不断上涨,水流湍急,对抵抗鬼子进攻来说虽然是好事。对迎敌的37军和99军将士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将士们在泥水里摸爬滚打,浑身湿透,加上饮食不定,有的竟生生冻到晕厥倒毙,没有死在炮火中,反被恶劣天气夺去性命。
  半夜,支援的人手终于到来,这次是一批受过战地救护培训的女学生,显然大家都已见惯这种场面。处变不惊。迅速治疗轻伤伤员,重伤者则排队手术。
  这时。湘湘才找到机会去看小满,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乐观,双胞胎在娘肚子也有较量,小满生下来比她个头大,健康得多,她一路病恹恹地长大,做了女人后反倒精神了,而他要不然就不生病,一病都是大病,为了他,胡十娭毑还曾经千里迢迢去南岳请神还愿,一步三磕上去,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听说小满高烧不退,大伙儿都急了,连那些老伤病员也撑着不睡觉,时不时来打听消息。湘湘地事情大家都接手过去,让她守在小满身边,她一遍遍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看着他滚烫地脸,积压多日的恐慌如潮水般袭来,欲哭无泪。
  大雪渐渐停了,从窗户一眼望过去,天地仿佛纯净无暇,而高高低低的,不正是纪念死者的雕塑,沉默而凄怆。时隔多日,她第一次觉得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想到小满所说的,她死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娭毑和父母他们要怎么办。
  小满是独子,是全家的宝,第一个受不了地肯定是姆妈,虽然姆妈一直没说,从她苍白的脸色和家里浓浓的中药味道,她已经得出不好的消息,养活五个孩子不容易,姆妈为了赶活,身子早就熬坏了。还有娭毑,小满出了事,娭毑哪里会活得下去。
  她已经不敢想象,思绪却由不得她,撒出去就无法收回。她突然想起,这些四川小兵其实跟小满差不多年纪,死在他乡,他们的姐妹和父母爹爹娭毑要怎么办,他们也是家里的宝啊!
  不止是中国的兵伢子,日本人也是人,都有父母姐妹,这些青年一批批死在异国他乡,他们的父母姐妹要怎么办?
  而且,同样是人,同样是血肉之躯,他们为什么会把中国人当成牲畜屠宰,连没有读过书地乡下老人都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知道不要作孽,他们的文明和中华民族同源同根,为什么他们就不知道,非要用枪炮打开中国的大门,挥舞屠刀,大开杀戒!
  迷迷茫茫间,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不懂这场战争,一心想逃,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明白这场战争,还是有逃跑的冲动。
  那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进护校学习以来,她根本就是在死人堆里打滚,一路跌跌撞撞撑到如今,老师说过,人都有一死,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还有不可预知地未来。
  一瓶酒精用完,她恍若未觉,拼命想倒出什么,小满仍然满身滚烫,呼吸接近虚无,他的样子真好看,跟看她自己一样,她看了十多年,每次都觉新鲜,她的人生原本和他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痛苦也毫无二致。
  他沉睡的模样更好看,眉头舒展,嘴角上扬,还是天塌下来也不怕,标准的长沙满哥。只是,这一次他睡得真沉,如同再不会醒,跟那么多四川小兵一样。
  她停止无谓的努力,抱着空空的瓶子,泪珠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
第十章 **三十年十二月三十ri(3)
  老院长不知何时推门进来,在门口看了一气,见她丝毫没有反应,轻叹一声,去自己房间打了个电话,抖擞精神出来指挥,让坚守几天的医生和护士轮班休息。有个年轻护士看到人手不足,不想离开,老院长眼睛一瞪,低喝道:“劳逸结合懂不懂,都累趴下谁做事!”
  “是嘛是嘛,不漂亮了哪个喜欢嘛!”两个川军老兵担心小满,一直守在外头,见状也来凑热闹,“以前大家的脸蛋是红苹果,现在都成腌菜了!”
  老院长哭笑不得,那年轻护士满脸通红,剜了他们两眼,引得两人嬉笑连连。年轻护士端着托盘还在犹豫,女学生的负责人上前一步接过托盘,闷声不吭进了病房。
  负责人是个中年护士,据说男人刚牺牲不久,把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乡下就带着女学生前来支援。她虽然满脸惨白,目光却不见丝毫怯弱之色,背脊永远坚挺,让人信心倍增,年轻护士目送她的背影远走,红着眼眶进了休息室,顾不上看小满和湘湘一眼,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满哥哥怎么样了嘛?”
  “湘湘,到底咋个回事嘛?”
  “湘湘……”
  听到外面抑扬顿挫的呼唤,湘湘终于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又开始为他擦腋窝,一边探视他的脉搏呼吸等情况。突然,休息室的门被人踢开。她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吃了一记,顿时耳朵嗡嗡作响,还没起身,眼前就是一片昏天暗地。
  她残存地意识里,一只恐怖的大手将她拎起来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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