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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镜-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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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将!少将!”狼朗大惊,迅速扑到墓门口,单膝跪地,“空桑人来了!”此语一出,全军耸动,刀兵出鞘声里、却只听云焕声音沉沉从墓里透出:“原地呆命!”
    黑暗一片的墓室内弥漫着森冷潮湿的水气,只有最深处有暗淡的烛光透出。
    云焕霍然回头、注视着暗夜里纯白色的女子。白色的长发、白色的衣衫、白色的肌肤,身畔牵着白色的天马。整个人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柔光,虚幻得不真实,如一触即碎的影子。在看到地底冷泉中永久沉睡的女子时,来人双肩一震、忽然间以手掩面。
    少将看着女子身侧那柄佩剑,眼里闪过迟疑的光:“你……是白璎?”
    白色的女子不易觉察地握紧了手中的剑——她看着古墓深处穿着少将军服的冰族战士,薄唇抿成一线。“你是谁?”蹙眉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身杀气的军人,白璎下意识地感觉到了排斥。
    “我是云焕,白璎师姐。”打量着前来的空桑太子妃,云焕心里杀机一动,但很快按捺了下去,平静地回答,“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是你师姐——师父并未将剑圣之位传承给你,你已被逐出门墙。”白璎冷淡地回答,忽然间她惊觉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云焕,脱口惊呼,“所以你把师父杀了?是你把师父给杀了?!”
    “不是我!”云焕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死,一拳捶在身侧石壁上,石屑纷飞。他厉声分辩:“不是我!我没有杀师父——那毒不是我下的……不是我!”
    不知为何,那般盛怒的声音到最后却低了下去。云焕颓然后退、用手支着额头。“是我。”他忽然安静下来了,抬眼看着来人,“是我害死了师父。”
    在接触到那样的目光时,白璎不自禁的震了一下,不知为何感到某种恐惧,竟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说到底是我害了师父……”指缝里的那双眼睛冷了下来,云焕的声音犹如梦呓,“所有都是我带来的——弄脏了这座古墓……怎么也洗也洗不干净了。”白璎诧异地看到了地上跌落的水瓢,然后看到了四处散落的布团和水桶。地上、四壁甚至屋顶都是湿的,显然这座古墓里有过惨烈的死亡,而眼前这个人曾花了无数的力气,试图彻底清洗这里,直至疲惫不堪。
    “果然不是你。”忽然间她就确定了,脱口道,“是谁?”
    “一个鲛人。”云焕眼里又露出那种锋利的光芒,“但我不会告诉你是谁——这个仇我来报!我不会假手他人,也不许你和西京插手!”
    “鲛人?”白璎一惊,然而看到那样的眼光、却知道决问不出什么。
    “既然你不愿认我当同门,我也不稀罕这个师姐。除了师父,我并不承认师门中其他任何关系。”云焕站直了身体,看着前来的空桑太子妃,“我们注定要成为对头,但至少不要在这里拔剑——师父不希望看到同门相残,我必不会逆了她的意思。但我决不是个束手就死的人。”
    “我只是来送灵。”白璎不动声色地回答。
    “送灵?”云焕一怔,猛地明白过来,“哦,我倒忘了你们空桑人的风俗!”
    “离师父仙逝已经有十二天了——今日是送灵之日,若不按空桑习俗诵咒燃香,人的魂魄便无法通过北方尽头的九嶷,去往彼岸转生。所以我连夜赶来。”白璎眉间肃穆,“只可惜西京师兄还在泽之国,无法分身前来。”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惜冒险从无色城赶来。倒也难得。”云焕沉吟着遥想大陆另一边密布的战云,眉间不知不觉又拢上了白璎极度厌憎的杀戮表情,“西京在那边是被飞廉缠住了吧?居然还没死?倒是命大。”
    “我要开始送灵了。”截口打断,白璎冷冷看着云焕。然而沧流少将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冷泉中心那一张轮椅上沉睡的人,声音变得和之前完全不同:“先帮我擦掉那滴血——”
    “什么?”白璎诧异。
    “师父左颊上溅了一滴血,”云焕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师父她是不能忍受这样的东西的——帮我擦掉它……请。”仿佛想起什么,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的语气,那是他几乎从未用过的字眼。
    被那样专注而梦呓的语气吓了一跳,白璎凝神看去,果然看到死去女子的脸颊上有一滴刺目的殷红。她诧然脱口:“为什么不自己擦?”
    “我的手很脏……根本不能碰。”云焕苦笑起来,“而且,小蓝也不让。”顺着他的指尖,白璎看到了一团蓝灰色的毛球蜷缩在轮椅的顶端,从慕湮的肩膀后探出头来,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水边交谈的两人。
    “那是什么?狐狸?”第一次来到古墓的女子有些惊讶。
    “师父养了十几年的蓝狐。”云焕简单地解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它会让我近身?”白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那小动物警惕的眼睛。
    “应该会。小蓝很聪明,能分辨不同的人。”云焕忽地轻叹了口气,眼里有复杂的神色,“而你……你身上,有某种和师父相似的气息。”那样的话让白璎微微一惊。就在那个刹那、一直盯着她看的蓝狐忽然轻轻叫了一声,闪电般蹿了过来,想要扑入她怀里。
    但冥灵女子的身体是虚无的,蓝狐穿过了白璎的身体、落在冷泉里。
    湿淋淋的蓝狐回头看着白璎,仿佛明白了什么,黑豆也似的眼里,有一种悲哀的表情:那是已经死去的冥灵……这个前来送师父的女弟子,其实已经比师父更早地离开了这个云荒。
    “师父……师父……”恭谨地拭去了颊边的血,感觉触手之处的肌肤居然坚冷如玉石,白璎跪倒在水中,凝视着一生都未谋面的师父,眼里泪水渐涌,“您看到了么?我是二弟子白璎……我来送您去往彼岸了。愿您来世无忧无虑、一生平安。”无忧无虑,一生平安——空桑女剑圣一生倥偬,竟没有过真正无忧快乐的日子。白璎跪倒在地底涌出的冷泉中,闭目合掌,开始念动往生咒。
    作为空桑六部之中白之一族的王,白璎的灵力是惊人的,她跪倒在古墓里,严谨地按照着空桑古法进行送灵,随着如水般绵长的祝诵声,咒语以吟唱的方式吐出,祈祷着灵魂从这死亡的躯体上解脱,去往彼岸转生。
    虽不明白空桑人的习俗,云焕依然跪倒岸边,凝视着墓室内死去的人。
    忽然间,仿佛有风在石墓内流动,唯一的一盏灯灭了。
    对于黑暗的本能警惕,让云焕在瞬间按上了剑。然而下一个刹那他的手就由于震惊而松开,惊讶地看着黑暗中的那一幕景象——
    有光!竟有一层淡淡的白光,从死去的师父身上透出来!
    随着白璎的吟唱,那层白光越来越清晰地从女剑圣身上渗透出来,游离,凝聚,变成若有若无的云。那样微弱而洁白的光,漂浮在这漆黑一片的墓室内,随着送灵的吟唱而变幻出各种奇异的形状,最后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
    光芒飘向跪着的白璎,在冥灵女子身侧徘徊许久,似是殷殷传达什么。而白璎的身子颤抖,停止了吟唱,只是点头,仿佛答应着什么。
    “师父!师父!”云焕抬头看着那凝聚的人形,宛然是师父生前的剪影,只觉刹那间心都停止跳动,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涉水奔过去,试图拉住那一片虚无的光芒。
    “此生已矣,请去往彼岸转生!”看到有人惊扰了送灵仪式,白璎唇中迅速吐出吟唱,对着虚空中凝聚的光芒伸出双手,手心向上——那一片凝聚的光重新消散,化成无数星光,迅速划过。
    云焕踏入水中的刹那,只觉无数细碎的流星如风般擦肩而过。
    生死在刹那间交错而过,没有丝毫停留。“师父!师父!”他绝望而恐惧地对着虚空呼喊,仿佛被绝望所震动,那些白光忽然凝滞,宛然流转,轻轻绕他一匝,拂动他的鬓发,然后倏忽离去,掠过重重石门,消失在高窗外漆黑的夜空中。
    “师父……”轻风过耳而去,云焕全部神气似也随之溃散,颓然跪倒在水中。许久许久,这座古墓始终寂静。小蓝依旧不愿和云焕接近,慢慢游回轮椅边,顺着椅背爬上散去魂魄、彻底成为石像的慕湮肩头,静静俯视跪在冷泉中的两名剑圣弟子。
    “师父最后有话,要托我告诉你……”仿佛透支了太多的灵力,白璎虚幻的形体更接近于透明,低声断续道。云焕霍然抬头。
    “师父说……有些事她一直知道,而有些事她错怪了你。她已去往彼岸。”白璎轻轻复述,神色间有一丝奇异,又有一丝悲悯,“她并不怨恨鲛人,希望我们也不要报仇。你已经破了不杀罗诺族长的诺言,她希望你的剑上、此后能少染血迹。”云焕静静看着轮椅上的石像,薄唇紧抿,仿佛克制着什么,左手用力地握着右手腕——曾在烈火上烙下誓言,而转眼间他就在盛怒和绝望中大开杀戒,一念及此,强烈的痛悔忽然让他无法呼吸。
    “师父最后说——”白璎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将视线落在脸色苍白的少将身上,一字一句,“她将复生。”
    “什么?”这一句话如闪电击中了云焕的心口,他的目光在瞬间因为狂喜而雪亮,脱口惊呼,“复生?她将复生?!”
    空桑人真的能复生?真的存在着轮回?沧流帝国的少将本不信这些东西,然而方才看到了魂魄的消失,他已有了几分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呢?相信师父还存在于天地间,相信魂魄不灭,相信必然会在这片大地上的某处重新相见。
    “师父会在哪里复生?”他脱口急问,白璎的眼神却更加肃穆,轻声:“师父说,她将去往彼岸转生——天地茫茫,众生平等。她或许去往无色城,或许转生大漠,或许转生成鲛人,甚或复生在冰族里……”冥灵女子微微一笑,看着沧流帝国少将,“这云荒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和她有关——是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姐妹、亲人和朋友……你明白师父的深意么?”
    云焕眼里的亮色忽然凝滞,长久地沉默,却没说话。
    “所以,在对任何一个人挥剑之前,请少将多想一想。”白璎凝视着他,说出最后一句话,“苍生何辜。”云焕狭长的眼睛闪了一下,一丝奇异的笑容攀爬上了他的薄唇:“我答应:若我和我在意的人不处于危境,决不因一时之怒而多杀无辜。”许久,少将忽然开口,语声转厉,“可人若要我死,我必杀人!”
    “什么叫做苍生?我们冰族是不是苍生?我们云家是不是苍生?”仿佛被触动了内心的怒意,云焕冷笑着开口,“口口声声什么苍生,你们这群死人知道什么!你们知道帝都是何局面?我若退一步,全族皆死,还谈什么怜悯苍生!谁又来顾惜我们的死活?”白璎一震,侧头看着泉中玉像:“这些话,你对师父说去。”
    “这种话,今日说过一次,此生决不再提。”云焕冷笑,按剑而起,眼神冷厉,“说又何用。说我豺狼之性,那也是有的。只是尚不如帝都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白璎从水中站起,微微蹙眉,似不知如何说,许久道:“师父用心良苦。”
    “我明白,我永远也无法做师父期望的那种人……”云焕转头看着地底冷泉中那一袭宁静的白衣,眼里杀气散去,“你我也算同门一场,但却只有师父灵前一面之缘。”闪电忽然割裂了黑夜,“喀嚓”一声轻响,墓室厚厚的石板居中裂开,“从这个墓室出去,便是你死我活。”
    静默地看着那一剑、白璎沉沉点头,忽道:“放心,帝都那边的十巫,决不会得知你的师承来历。”云焕一惊,抬头看着这个冥灵女子。
    “西京师兄虽几死于你手,也不曾透露你的身份。”白璎微微一笑,眼神却清爽,“剑圣门下当以剑技决生死,而不是别的龌龊手段。”反身便招回了天马,掠出墓外。
    云焕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黑漆漆的高窗,唇角忽地又泛起冷笑:
    这个身份,不说穿便是秘密,若说穿了呢——帝都那些元老们,真的没查过他的师承来历么?
    守在外面的士兵们冻得瑟瑟发抖,却一脸惊奇。
    半夜里竟有好几道流星画过,那一道白光穿入古墓,接着却有两道白光先后从内逸出,消失在苍穹里。
    狼朗跪候在墓前,心怀忐忑。只有他看清了进去的是空桑的冥灵战士,但古墓里没有动响,也没有打斗声,然后他看到两道白光一先一后飘散而出——第二道他依旧看清了是一个骑着天马的空桑女子,而第一道光、他竟也看不清是什么。云焕少将果然是不可测的人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背景?难怪巫彭大人吩咐自己严加关注了。
    正在出神的时候,石门轰然打开,他听到靴子踩踏在结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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