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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冷香(三部) 卫风(水遥、卫风无月)-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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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渐渐衰弱了,事情也记不清。
明宇……我还记得你。我想我也会一直记得你,直到我忘记的时候。
我习惯了龙成天若有所思的神情。
屋里明烛高照,明明是灿烂和暖,但却总觉得有些空落,或许皇宫就是这样,冷清,寥落。这里怎么也不能算是一个家,对龙成天来说,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家,平凡的家庭生活的快乐,他也永远体会不到。
我专心致志的剥松子,剥出来小小一堆,垒成一个圆锥形。
「把他们接回来吧。」
他回过头:「谁?」
「你儿子,你女儿。」我手指横扫过松子山,酥脆的响声和炒香味飘满鼻端,「当时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现在没什么威胁了,把他们接回
来吧。」
他静了一静说:「不必了。在外面历练,对他们有好处。」
我轻笑,「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不会和他们计较,孩子自然要跟着母亲,一起接回来吧。」烛芯结了个花,爆了开来,轻轻一声炸响。
这是我第一次说到这个字,其实我和他都明白。「忘前尘」的配料珍贵无比,靠着那些药性压制我体内的阴寒之气,也有功效,可是现在已失效了。他的眼睛一向是幽深清亮,现在却蒙上了一层软软的水光,这一刻他不是天子,他只是一个软弱的,情人。是的,我还是承认,我和他,不仅仅是帝王与男宠。
我们之前不是没有情。可是这份情,来的太晚。
龙成天问过我,如果我没有先遇到明宇,又或者,来世……来世在何方呢?多缥缈的两个字,多少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个字上,都只因今世的遗憾。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来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忽然他转过脸去,不再看我;我看不到他,他终究是那样刚强威严,他不会当着我的面落泪。鼎里的香如丝如雾,看不到,摸不着,就像虚幻的来生。
「别难过,人总有这一日,」我的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我都死过好几次了,一点也不可怕。」
他一动也不动,身体僵的像块石头。
「叫尤烈他们回来吧,我想见见尽欢。」
他点了点头。
「还有太子。」
他也点头。
没有了,是吧?
琴棋书画,我一样也不会,却让人找了细碳条来,铺了一大张纸。
眼睛,鼻子,嘴唇……坐了半天,纸上一片空白,笑着把碳条扔掉。何必学小女子一般惺惺作态,难道不画出来,我就一时忘了他么?就
是画了出来,也不是真的他。
团起纸,我推开窗子向外看。远远的阴云低垂,要下雨了。
下吧,今年的雨水少,庄稼的收成肯定不会太好。这时候下点雨,总是聊胜于无。
今天是孟觉出宫的日子,回头思礼斋的男子会过来叩别,他也会一起走。
走吧,我的信若没有什么阻碍,现在应该送到苏远生手上了。
不为什么,只是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千岁,」小陈轻声唤:「您是不是现在更衣?」
我点点头,小陈冲门外拍了一下手,女官鱼贯而入。怎么说思礼斋的平侍、侍书们辞宫都是件要紧的事,虽然比选秀是不能比,但也绝不是让我早早走过场就了事的。
净身,熏香,诵书,更衣。净身就省了,我体力不够又畏寒,熏香的鼎一端上来,我就胸口发闷,挥手让人退开,诵书改由礼官替诵,只有更衣是旁人不能代劳的。
贴身丝衣,单衣,长衬,短衬,衬袍,外袍,锦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体不行的缘故,总觉得这些衣服变得比我还要重,真不知道是人穿衣服还是衣服压人。
头戴捧过来,我只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于是便端了下去,又换一顶,还是太重。最后小陈自己去挑了一顶盘丝的纱冠来,我点了点头。
宣德宫的正门大开,一列一列站着或俊或美的少年,他们的年纪都大不过我,脸上却没有一点青涩的表情。我在队伍中看到了孟觉,他穿着一件青衫,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来,眼睛下面似乎有些黑晕,想是晚上没有睡好。
要看到更多是办不到了,我的目力也只能看到这么远,再远便觉得模糊不清。
我走到正中,所有人一起弯腰下拜,「参见皇后。」
我在中间的座位慢慢坐下,抬一抬手,礼官唱道:「起」
其实我只是个摆设,说两句场面话,一句话概括,就是好走好走,恕不远送。
同在宫中相处一场,这些人可以离开,我却没有。以前,曾经以为自己是可以离开的,但是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以为必然的,却常常并不会发生。
「千岁?」背后有人小声提醒。
我回过神来,慢慢站起,下面的人又呼啦啦跪一地,只看到许多头巾和后背,谁是谁分不出来。等我扶着小陈的手出了正殿,脚就已经软的没法走路了。
身体像抽去了骨头一样倒下去,似冰山遇火时的情形,一瞬间就倾塌融化。
「小竟……」
「能听到么?」
能听到……只是,看不清。
「……我要截住你的四处经脉,这样可以延阻寒气蔓延……会有些痛……」
我疲倦的想抛开这声音,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听起来像姚钧,像苏远生,像龙成天,像尽欢……又谁都不像。身体好像慢慢热起来,但是心头那一点像针尖大的地方,温度却在不停的失去;冰和火轮番的倾倒在我身上,一时间汗如雨下,一时又冻得牙关格格响。
「小竟……」
四肢渐渐回暖,胸口却冰冰凉。经脉似乎被冻住了一样,真气一点也感觉不到,似乎……除了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团茫然黑暗,手动不了,不然我可以抬起手来试试,是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心里其实很明白,不是天黑,是我看不到了。突然觉得很好笑,一直拖拖沓沓不放弃,只想着能再见一次就好了,结果弄成现在这样,就是他来了,我也见不到。
「小竟。」
我没听错,是苏教主的声音。
「……」我明明是张了嘴的,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手被轻轻握住,很柔和温软,我能分辨出来,这是孟觉,他轻声说:「刚才给你封截经脉,所以暂时看不到,也不能说话。」
孟觉的手松开抽走,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没有底,反手去握,却握到了另一只手。
「小竟。」
这次是龙成天,我知道。
似乎平时远没有那么灵敏、那么清晰的感觉,看不到东西之后,却变得清清楚楚。
「要喝水吗?」杯子递到唇边,很小心翼翼的。我喝了满满一杯,轻轻点了下头。
那会儿真气乱冲,头昏脑胀的时候,还以为听到了明宇的声音,想不到是苏教主。他怎么会进来?孟觉没出去么?他们把话说开了吗?
「你休息一会儿,我就来陪你。」龙成天将我慢慢抱起,放到一张柔软的床榻上,不知道是谁的手替我擦了身体,换上干衣,多半是小陈,只是他不出声。
眼睛看不见,却感觉得到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有些发热。躺在这里倒也很清静,看不到东西,也省得操心,说不出话,也省了力气。
其实人的烦恼都是自己招来的。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还记得有句话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路是自己走的,事是自己做的,选择也没有任何人逼你,是自己摆布了一切。
我释然的笑起来。现在是真的不介怀了,还要介意什么呢?也许一切重来,我会做不同的选择。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苏远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救我的,我自己清楚,孟觉也很清楚,不过是再拖日子,一点意义也没有。手慢慢抬起来,缓缓移到耳垂上,那里有一枚小小的玉珠子,是我有一次跟暗宫的人要来的。
这个东西很久了,是原来情形很乱的时候,拿来放在身边的,一直就挂在那里也不理会,没有用到。手抬到耳边已经费了很大力气,等把珠子解下来时,我真是一动也不想动,就这么仰在榻上软的像一滩水。
活着就很无用了,总拖累人不说,竟然连死也这么费力。
玉珠在手里握的有些热了,我慢慢张开嘴,把珠子含进去,再养养力气,咬破了外面那层脆壳;给我这珠子的人说,外面的壳儿平时不会破,不过用唾液沾湿后就会变得异常松脆,一触即破。有一点甜的汁液从里面流出来,迅速布满整个口腔。
真不错……毒药还做的这么甜蜜。不过,人活着的时候吃了太多苦。临去之时,尝点甜味,总算是得到些许安慰了。
把清甜的毒药全吞进肚里,我舒服的放松了身体,从来没有这么坦然、这么期待过一件事。旁人都说,人将死之前,总会想到心中最真实,最牵念的人。
我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躺在那儿,觉得一丝丝冷气,慢慢从胸口流入四肢百骸,身体渐渐僵了。太阳依旧照在身上,皮肤却一点点的冰麻,慢慢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小竟?」
隐隐约约的声音,像隔着好几堵厚重的墙传来。
我心里叹息。
原来,还是舍不下他。不然,为什么弥留幻听,都要听到他的声音?
怀念已久的声音说:胆小鬼;还说;负心。
是,一点都没有错。
我胆小,又负心。
所以到现在听到自己幻觉中的声音,虽然是在骂我,但是仍然觉得舒服。
那声音渐渐也再听不到。
我在心底微笑着,想起第一次在碧桐宫里闻到淡淡的香气。
那时候明宇说,是树叶的香气。
清淡,恬远,带着风的微冷。
全文完

番外之《春药事件》
我踮着脚尖,悄没声息的溜下床,一手捡起落了一地的衣裳,一手勾起鞋子,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那人气息深沉,一床锦被密密盖着,空气中还有些许残留的香气。
迷情香,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做什么用处。不过,不过我没想到……这个用药的后果……
昨夜的风情旖旎,极乐之美还都历历在目,鼻端余香未散,肌肤相亲的触感还留在身上……唔,不能再想了。
我揉着鼻子溜出门,胡乱套上衣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安全隐秘的所在躲起来那人醒来发现我的所作所为,怕是会把我的皮都剥下来也不够出气的。
我也不是……也不是存心有意,其实说起来,那个赠给我迷情香的罪魁祸首,现在还逍遥的置身事外。
我站定了脚,想了一想,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来。
哼哼,最安全最隐秘的藏身之处……
嘿嘿……
我在宫里混的也是如鱼得水,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直进到皇后的寝宫去。外头已经朝阳高照,里头却还是帐垂帘坠,静寂无声。
挥手把小陈撵下去。虽然总是小陈小陈的喊,其实他也已经是后宫里,地位仅次于裴老头子的第二人,下头的人陈总管、陈公公叫的好不亲热,难得这个家伙对明宇对章竟都是忠心之至,而且每天章竟的起居,他还是亲力亲为,不肯让旁人接手。
我掀开帐子的时候,章竟已经睁开了眼,清澈的眸光一点看不出是刚睡醒的样子。他推被坐起来,拢了一下头发,笑着说:
「真没规矩,外头等着去。」
我笑着去拧他鼻子,他抬手打开我的手,「脸皮越来越厚了,苏教主也没好好训诫你。」
三个字就把我的气势戳破了,矮了半截在床边坐下来,「别提了……」
他双目一亮,凑上来说:「难道你真受了训诫了?来来来,说给我听听。」
这人对别人倒霉的事情特别有兴趣,上次尤哥被尽欢钉到脚,他就很没同情心的大笑一场,还传信给姚钧叫他一起乐乐,信末公然写:幸灾乐祸乃人之本性,观旁人灰头土脸而庆自身太平无事,不亦乐乎。
我不怀好意,瞄瞄他犹有点点玫瑰胭痕的肩膀,「请问皇后千岁,您昨儿召哪位美人侍的寝?」
他也算脸皮厚,居然一下子闹了个面红耳赤,从被底伸出脚来狠狠踹我一记,一把将被子拉到脖子上,裹个严严实实。
我捧腹狂笑,一下子没有坐稳,从床边滑坐到脚踏上。脚踏上空着,并没有他的鞋子,一眼望到一只鞋在窗下,另一只根本就踪影不见。
他看我眼睛到处乱瞄,终于忍不住,喊道:「来人。」
小陈差不多是从外头跌进来,我估摸着这小子刚才,肯定在外头听门缝来着,要不哪来的这么快。
「请孟公子外头坐去,我要起身了!」
等他从屋里出来时,已经穿戴齐整。头发梳的光滑顺服,别着一根玉貅琳的簪子,穿着月白锦袍,外罩天青的云肩。
我一面啧啧赞叹,一面又觉得奇怪……我这算不算是自吹自擂了?要知道这原是我的身体啊……
又想了想,这问题实在复杂之极,与其费神,不如不想的好。
他命人传膳,我笑嘻嘻的问:「看皇后容光焕发,想必昨夜一定鱼水尽欢,甚是和谐……」
他狠狠剜我一眼,装作没听到,也不搭腔。
门外脚步声响,传报的只刚说到:「卫前署左侍郎明……」一个人已经走了进来。
章竟坐在窗下,闻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那笑容极是温柔,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爱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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