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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全本新注聊斋志异-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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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史氏曰:“潞子故区[11],其人魂魄毅'12',故其为鬼雄。今有一宫握篆于上[13],必有一二鄙流,凤承而痔舐之'14'。 其方盛也,则竭攫未尽之膏脂,为之具锦屏'15';其将败也,则驱诛未尽之肢体,为之乞保留'16',官无贪廉,每莅一任,必有此两事,赫赫者一日未去'17',则卫■■者不敢不从'18'。积习相传,沿为成规,其亦取笑于潞城之鬼也已!”

据《聊斋志异》手稿本

“注释”

'1' 东平:州名。清属泰安府,治所在今山东东平县。

[2'以教习授潞城令:以教习的资格,被任命为潞城县令。教习,明清学官,均由进士充任。潞城,县名,今属山西省。

'3' 催科尤酷,催征赋税,尤为严酷。赋税有法令科条,故称催科。

'4' 狼籍于庭,谓毙死者的尸体杂列堂下,极言杖毙者之多。狼藉,纵横散乱。

'5' 横,横暴。

'6' 讽:委婉劝责。

'7' 视事:犹言办公。

'8' 兼摄,兼理。摄,代理。

'9' 颠越货多:谓杀人掠财甚多。《尚书。康诰》:“杀越人于货,■不畏死。”孔安国传,“杀人颠越人,于是以取货利。”

'10'“卓异”声起矣,谓“卓异”的政声便会传扬开来。明清时每三年对官员举行一次考绩,地方官的考绩称“大计”,由州、县官上至府、道、司,层层对属员进行考察,最后送由督、抚核定,报呈吏部:“大计”最好的评语为“卓异”。声,声誉。

'11'潞子故区,春秋时潞子封国故地。指潞子婴儿国,赤狄别族所建,为晋所灭。汉于其故地置路县,在令山西潞城县东北。

'12'魂魄毅:精魂刚毅。语出《楚辞。九歌。国殇》。此指被宋国英残酷杀害的潞人死后犹追索宋命。

'13'握篆:执掌官印。旧时印章多用篆文,因称宫印为“篆”。

'14'风承而痔舐(zhì试)之:顺应官势极尽逢迎谄媚之能事。风,风从,顺风而从。承,逢迎。痔舐,舐痈吮痔,谓谄媚逢迎,卑鄙无耻。详《劳山道士》注。

'15'“其方盛”三句,谓当其宫势正盛之时,逢迎者则假其成势,尽力攫取民脂民膏,为其供置银屏风。未尽之膏脂,指受县令盘剥之下残剩的百姓财物。膏脂,即脂膏,喻指人民的财物。语见《后汉书。仲长统传》。具锦屏,供置锦屏。锦屏,银屏风,即钱银之屏风。见季益《长干行》。

'16'“其将败”三句:谓当其将被废免之时,逢迎者则逼迫受其虐害的百姓,为其向上司乞术留任。驱,驱赶。逼迫,强迫之意。诛未尽之肢体,犹言尚未杀绝的百姓。乞保留,指逢迎者假借民意,为离任官员歌功颂德,向上司递表挽留;而离任者亦借此哄抬身价,欺世盗名。

'17'赫赫者:威势显赫者,指地方宫。'18'蚩蚩者,状貌朴厚者,指平民百姓。《诗。卫风。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马介甫

杨万石,大名诸生也[1 ]。生平有“季常之惧'2' ”。妻尹氏,奇悍,少迕之,辄以鞭挞从事。杨父年六十馀而鳏,尹以齿奴隶数'3'。杨与弟万镇常窃饵翁,不敢令妇知。然衣败絮,恐贻讪笑,不令见客。万石四十无子,纳妾王,旦夕不敢通一语。兄弟候试郡中,见一少年,容服都雅'4'。与语,悦之。询其姓字,白云:“介甫,姓马。”由此交日密,焚香为昆季之盟'5'。既别,约半载,马忽携憧仆过杨。值杨翁在门外,曝阳扪虱'6'。疑为佣仆,通姓氏使达主人,翁披絮去。或告马:“此即其翁也。”马方惊讶,杨兄弟岸帻出迎'7'。登堂一揖,便请朝父。万石辞以偶恙。促坐笑语,不觉向夕。万石屡言具食'8' ,而终不见至。兄弟迭互出入'9' ,始有瘦奴持壶酒来。

俄顷引尽'10'。 坐伺良久,万石频起催呼,额颊间热汗蒸腾。俄瘦奴以馔具出,脱粟失饪'11',殊不甘旨。食已,万石草草便去。万锺■被来伴客寝'12'。马责之曰:“囊以怕仲高义,遂同盟好。令老父实不温饱,行道者羞之!”

万锤泫然曰'13':“在心之情,卒难申致'14'。 家门不吉,蹇遭悍嫂'15 ],尊长细弱'16',横被摧残。非沥血之好'17',此丑不敢扬也。”马骇叹移时,曰:“我初欲早旦而行,今得此异闻,不可不一目见之。请假闲舍,就便自炊。”万锺从其教,即除室为马安顿。夜深窃馈蔬稻,惟恐妇知。马会其意,力却之。且请杨翁与同食寝。自诣城肆,市布帛,为易袍裤。父子兄弟皆感位。万锺有子喜儿,方七岁,夜从翁眠。马抚之日:“此儿福寿过于其父,但少年孤苦耳'18'。”

妇闻老翁安饱,大怒,辄骂,谓马强预人家事'19'。 初恶声尚在闺闼'20',惭近马居,以示瑟歌之意'21'。 杨兄弟汗体徘徊,不能制止;而马若弗闻也者,妾王,体妊五月'22',妇始知之,褫衣惨掠'23'。 已,乃唤万石跪受巾帼'24',操鞭逐出。值马在外,惭■不前。又追逼之,始出。妇亦随出,叉手顿足,观者填溢'25'。 马指妇叱日,“去,去!”妇即反奔,若被鬼逐。

裤履俱脱,足缠萦绕于道上'26';徒跣而归'27',面色灰死。少定,婢进袜履。着已,■啕大哭'28'。 家无敢问者。马曳万石为解巾帼。万石耸身定息[29],如恐脱落;马强脱之。而坐立不宁,犹惧以私脱加罪。探妇哭已,乃敢人,次且而前'30'。 妇殊下发一语,这起,入房自寝。万石意始舒,与弟窃奇焉。家人皆以为异,相聚偶语。妇微有闻,益羞怒,遍挞奴婢。呼妾,妾创剧不能起,妇以为伪,就榻■之,崩注堕胎'31'。 万石于无人处,对马哀啼。马慰解之。呼僮具牢馔,更筹再唱'32',不放万石归。

妇在闺房,恨夫不归,方大恚忿;闻撬扉声,急呼婢,则室门已辟。有巨人人,影蔽一室,狰狞如鬼。俄又有数人人,各执利刃。妇骇绝欲号,巨人以刀刺颈日:“号便杀却!”妇急以金帛赎命。巨人日:“我冥曹使者,不要钱,但取悍妇心耳!”妇益惧,自投败颡'33'。 巨人乃以利刃画妇心而数之日:“如某事,谓可杀否?”即一画。凡一切凶悍之事,责数殆尽[34],刀画朕革,不啻数十。未乃日,“妾生子,亦尔宗绪'35',何忍打堕?此事必不可宥'36'!”乃令数人反接其手,剖视悍妇心肠。妇叩头乞命,但言知悔。俄闻中门启闭,日:“杨万石来矣。既己悔过,姑留馀生。”纷然尽散。

无何,万石人,见妇赤身绷系,心头刀痕,纵横不可数。解而问之,得其故,大骇,窃疑马。明日,向马述之。马亦骇。由是妇威渐敛,经数月不敢出一恶语。马大喜,告万石曰:

7157rj“实告君,幸勿宣泄:前以小术惧之。既得好合,请暂别也。”

遂去。

妇每日暮,挽留万石作侣,欢笑而承迎之。万石生平不解此乐,遽遭之,觉坐立皆无所可。妇一夜忆巨人状,瑟缩摇战。万石思媚妇意,微露其假。

妇遽起,苦致穷诘。万石自觉失言,而不可悔,遂实告之。妇勃然大骂。万石惧,长跽床下。妇不顾,哀至漏三下'37'。 妇日:“欲得我恕,须以刀画汝心头如干数,此恨始消。”乃起捉厨刀。万石大惧而奔,妇逐之,犬吠鸡腾,家人尽起。万锺不知何故,但以身左右翼兄。妇方诟詈,忽见翁来,睹袍服,倍益烈怒;即就翁身条条割裂,批颊而摘翁髭。万锺见之怒,以石击妇,中颅,颠蹶而毙。万锤曰:“我死而父兄得生,何憾!”遂投井中,救之已死。移时妇苏,闻万锤死,怒亦遂解,既殡,弟妇恋儿,矢不嫁。妇唾骂不与食,醮去之'38'。 遗孤儿,朝夕受鞭楚。俟家人食讫,始啖以冷块。

积半岁,儿■赢'39',仅存气息。

一日,马忽至。万石嘱家人,勿以告妇,马见翁褴缕如故,大骇;又闻万锺殒谢[40],顿足悲哀,儿闻马至,便来依恋,前呼马叔。马不能识,审顾始辨,惊日:“儿何憔悴至此!”翁乃慑嚅具道情事。马忿然谓万石日:“我曩道兄非人,果不谬,两人止此一线'41',杀之,将奈何?”万石不言,惟伏首帖耳而泣。坐语数刻,妇已知之,不敢自出逐客,但呼万石入,批使绝马'42'。 含涕而出,批痕严然。马怒之日:“兄不能威,独不能断‘出’耶'43'?殴父杀弟,安然忍受,何以为人!”万石欠伸'44',似有动容。马又激之日:“如渠不去,理须威劫'45',即杀却,勿惧。仆有二三知交,都居要地'46',必合极力,保无亏也。”万石诺,负气疾行'47',奔而人。适与妇遇,叱问:“何为?”万石皇遽失色,以手据地曰:“马生教余出妇。”

妇益恚,顾寻刀杖,万石惧而却走。马唾之曰:“兄真不可教也已!”遂开箧,出刀圭药'48',合水授万石饮,曰:“此丈夫再造散。所以不轻用者,以能病人故耳,今不得已,暂试之。”饮下,少顷,万石觉忿气填胸,如烈焰中烧,刻不容忍。直抵闺闼,叫喊雷动。妇未及诘,万石以足腾起,妇颠去数尺有飓。即复握石成拳,擂击无算,妇体几无完肤,嘲■犹骂'49'。 万石于腰中出佩刀,妇骂日:“出刀子,敢杀我耶?”万石不语,割股上肉,大如掌,掷地下;方欲再割,妇哀呜乞恕。万石不听,又割之。家人见万石凶狂,相集,死力掖出。马迎去,捉臂相用慰劳。万石涂怒未息,屡欲奔寻,马止之。少间,药力渐消,嗒焉若丧'50'。 马嘱日,“兄勿馁。乾纲之振[51],在此一举。夫人之所以惧者,非朝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52'。 譬昨死而今生,须从此涤故更新;再一馁,则不可为矣。”遣万石人探之。妇股栗心■'53',倩婢抉起,将以膝行。止之,乃已。出语马生,父子交贺。马欲去,父子共挽之。马日:“我适有东海之行,故便道相过,还时可复会耳。”月馀,妇起,宾事良人'54'。 久觉黔驴无技'55',渐狎,惭嘲,渐骂;居无何,旧态全作矣。翁不能堪,宵遁,至河南,隶道士籍'56'。 万石亦不敢寻。年馀,马至,知其状,佛然责数已'57',立呼儿至,置驴子上,驱策径去。由此乡人皆不齿万石'58'。 学使案临'59',以劣行黜名。又四五年,遭回禄'60',居室财物,悉为煨烬'61';延烧邻舍。村人执以告郡,罚锾烦苛'62'。 于是家产渐尽,至无居庐。近村相戒,无以舍舍万石,尹氏兄弟,怒妇所为,亦绝拒之。万石既穷,质妾于贵家,偕妻南渡。至河南界,资斧已绝。妇不肯从,聒夫再嫁。适有屠而鳏者,以钱三百货去。万石一身,丐食于远村近郭

间。至一朱门,阍人河柜不听前。少间,一官人出,万石伏地吸位。宫人熟视久之,略诘姓名,惊日:“是伯父也!何一贫至此?”万石细审,知为喜儿,不觉大哭。从之人,见堂中金碧焕映。

71772 歹俄顷,父扶童子出,相对悲哽。万石始述所遭。初,马携喜儿至此,数日,即出寻杨翁来,使祖孙同居。又延师教读。十五岁入邑庠'63',次年领乡荐'64',始为完婚。乃别欲去。祖孙泣留之。马日,“我非人,实狐仙耳。道侣相候已久。”遂去。孝廉言之,不觉恻楚,因念昔与庶伯母同受酷虐,倍益感伤。遂以舆马资金赎王氏归,年馀,生一子,因以为嫡。

尹从屠半载,狂悻犹昔'65'。 夫怒,以屠刀孔其股'66',穿以毛绠'67 ],悬梁上,荷肉竟出。号极声嘶,邻人始知。解缚抽绠;一抽则呼痛之声,震动四邻。以是见屠来,则骨毛皆竖。后胫创虽愈,而断芒遗肉内,终不良于行;犹夙夜服役,无敢少懈。屠既横暴,每醉归,则挞詈不情。至此,始悟昔之施于人者,亦犹是也。

一日,杨夫人及伯母烧香普陀寺'68',近村农妇并来参谒。尹在中怅立不前。王氏故问:“此伊谁?”家人进白:“张屠之妻。”便何使前,与大夫人稽首。王笑日:“此妇从屠,当不乏肉食,何赢。瘠乃尔?”尹愧恨,归欲自经,绠弱不得死。屠益恶之。岁馀,屠死。途遇万石,遥望之,以膝行,泪下如縻'69'。万石碍仆,未通一言。归告侄,欲谋珠还'70'。 侄固不肯。

妇为里人所唾弃,久无所归,依群乞以食。万石犹时就尹废寺中。侄以为玷,阴教群乞窘辱之,乃绝。此事余不知其究竟,后数行,乃毕公权撰成之'71'。 异史氏日:“惧内'72',天下之通病也。然不意天壤之间,乃有杨郎:宁非变异,余尝作妙音经之续言,谨附录以博一噱'73':”窃以夭道化生万物,重赖坤成'74';男儿志在四方,尤须内助'75'。 同甘独苦,劳尔十月呻吟;就湿移干,苦矣三年■笑[76]。此顾宗祧而动念,君子所以有伉俪之求;瞻井臼而怀思,古人所以有鱼水之爱也'77'。 第阴教之旗帜日立,遂乾纲之体统无存'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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