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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兰陵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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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想越觉自己荒唐。
高湛的队伍已经到了邙山,他的先遣官骑马先到。
众臣下跪迎接。
先遣官笑道:“各位大人辛苦了。皇上说了,不必劳师动众,大人们在洛阳行宫接驾便行。兰陵王高长恭何在?”
高肃上前一步。
“皇上说,这一役兰陵王劳苦功高,既解民倒悬,又为皇室增光。皇上要你单独去邙山接驾,到时二人携手进城。”
如此恩典,引来地下一片赞叹。
高肃磕头道:“谢主隆恩。”但他颈中,流下了几道汗水,眉心结更深。
段思文见状,心中笃定:这人便是那人,这兰陵王便是那兰陵王。
先遣官微笑着又来到了段思文面前,放低声音道:“段大人,这次,你也辛苦了,皇上说,他也不会亏待你的。”
段思文双腿一软,身子后仰,当即昏倒在地。
当他被人掐着人中弄醒,先遣官和高肃都已不见踪影。他的同僚们好意嘲笑他胆子太小,接不下皇恩。
段思文流泪道:“你们懂得什么?皇恩浩荡,但不能随便领的。”



、狭路

宇文邕被部下保护着后撤。齐军势大,他辛苦布成的方阵受到周围败军冲击,终于也成了一盘散沙。
他弟弟宇文直道:“事不宜迟,皇兄你快换衣服。”
他贴身小奴青翎也不征求他同意,就把他拉下了马。他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住,青翎尖声下令,令一个骑兵小卒与他交换了穿着。他一声不吭,默默由青翎摆布。
衣着一交换完毕,宇文直便领人往另一方向奔去,宇文邕的旗帜飘飘摇摇,被他握在手上。
青翎尖叫:“皇上,快走,快走!”
宇文邕又看一眼那旗帜,勒马转身就跑,再不回头。
穿过一片疯狂、混乱的人流,他和青翎跑散了。有一个齐兵对他紧追不舍,连连从后对他放箭。他听风辨音,对其中七支不理不睬,知道它们必然落空。他只挡了两箭,却是沉重的两箭。他受伤的右手不够力,挡第二箭时,方天画戟掉了,箭偏了方向,伤了他□马腹。
马发癫狂奔,他无力拉住,也无力跳下,竟被他拉到一处陡峭山崖边上。
马缓得一缓,他连忙跳下。一只脚陷在马镫里,他用上吃奶的劲,好歹把脚抽出。
在地上躺着,才喘了三口粗气,齐兵的追杀声又来了。
宇文邕心中恼火,想这帮家伙宛如饿了多日的野狼,一嗅到血腥味,也不管是什么肉,就日夜不停、阴魂不散地紧追不放了。真要如了他们意,他们倒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赚了;他可就委屈了。
呸,怎么把自己比作“死耗子”?人还没死,就自己作践起自己来。
宇文邕情急生智,看准崖边一棵老树盘根错节,树干沿崖石往下蹿伸。他抓着树干,往悬崖下爬了几步,人往石头缝中钻出的密密残须枯草中间躲。
他没料到,他的救命树外强中干,是棵枯树。被他用劲一拉,“喀拉拉”几声响,树干断成两半,他抓着一半,身子急向下溜。
宇文邕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四肢本能在空中拨拉,企图拉到些什么。
真被他拉中了半壁横生而出的一棵小树。他双手拼命抓住树干,人吊在半空。
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处境。他抬头望天,阴云密布,低头看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才有一条激流穿过,激流旁满是尖利的石头。
他用了用力,无法翻身上树,也无法下来。高不成,低不就,他急得冒火。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你们下来抓我,我乃周主宇文邕!”
他的声音孤零零回荡在山谷间,只有云里几只鸟雀被惊动,叫了两声回应。
宇文邕心道:“求人不如求己。”
他看准身下两丈处一块凸石,狠心一跳,落到石上。石头摇晃了几下,他贴紧石壁,手抓嘴咬着石壁间的杂草。
这时他已顾不到外相,如只笨拙的猿崽,又如只巨大的人蛙,艰难地在山崖上寻找落足之处。
光线忽明忽暗,山风时时光临,还带来一阵夹雪急雨,打在山石上,大珠小珠,弹跳玉盘。一只老鹰好奇地停在他身边一丈来远,一人一兽互瞪半天,老鹰无聊地飞走。
天快黑时,宇文邕终于下到崖底。
他暗暗感激:这崖不是很高。他真的已快耗尽气力了。
他原地休息了半晌,又去河中抓了几条鱼烤来吃了。
鱼落肚后,他精神一振,决定先在附近找个洞窟安全度过今夜,明日再想办法出去与部下汇合。
不见了他,他们该急坏了吧。
也可能根本不急。说穿了,他不过一个傀儡皇帝,所有重要决策全出自晋国公宇文护之手。老匹夫近来对他已诸多不满。他若一死,他迎立自己才六岁的皇儿宇文赟继位,又可放心掌控朝政至少十年。
“我这次不顾他反对,亲自参战,却闹了个灰头土脸,他更瞧不起我了。”
不知怎地,他眼前又浮现了齐国的兰陵王高肃。
一想起他,他就满腔怒火。
他摇摇头,于此时,应先救自身,再图复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终有一日,他要在高肃身上血洗前耻。
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洞窟。虽然洞中异味甚重,却似十分宽敞。
宇文邕摸摸口袋,幸好穿的是他人衣服,口袋里装了火镰、火绒和火石。
他擦石出火,小心翼翼跨进洞窟。
洞中滴水声不绝于耳。洞像个葫芦,口小腹大,越往里走越宽大。
宇文邕时刻提防洞中有洪水猛兽,果真听到几声细细的呻吟。
他一手持火,一手护在胸前。
黑暗的洞窟深处,被他照出一小片摇摇晃晃的昏黄光明。他乍然看到一个全副戎装的人半跪在地,抬着头接洞窟石上滴水。
那人十分警觉,光一照到他,他便从脸上部拉下一物,遮住了露出的下半张脸。那人转头看住宇文邕。
宇文邕的火光在熟悉的大面上跳着影影绰绰的舞。大面上禽兽蓄势待发。
宇文邕手一抖,险些把火扔掉。他失声叫道:“是你?”
高肃盯着他,不说话。光线昏暗,宇文邕又改了装束,高肃没认出他,只知他是周兵。他努力唤起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悄悄攥紧段思文插在他腹中过的匕首。
宇文邕心中瞬间掠过许多猜测,如一箭射向鸟群,白羽纷飞。
他看出高肃受伤了。
他虽然恨他,但不否认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此时落井下石,未免不义。
他顿了顿,便向高肃走去,心道:“他若非专程来杀我,就是齐国出了内变。若是后者,真乃我大周之福。”
他到底年轻,有些沉不住气,想到可收服这员猛将,兴奋得呼吸都粗了。
他走到他身边,脸上堆起又威严又宽容的笑。他亲自弯腰,伸手扶他,还亲切慰问道:“高将军怎么了?”
“了”音未断,眼前银光闪动,他急急后退,左臂上一阵尖利疼痛,已被高肃的匕首划拉掉一条皮。
高肃趁胜追击,一招“乳燕投林”,刀光织网,网住了宇文邕。匕首寒光闪烁,当面刺来,他跌倒在地,已无退路。
宇文邕一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然而匕首未如预期刺穿他面门。他一睁眼,见戴着狰狞大面的人手腕剧烈颤抖,急于给他送终,却力不从心。
宇文邕心中一亮,如瞽者重见光明,一手将火扔向高肃,击中他大面,一手抓了他持匕首手腕,重重一扭。手腕断折,高肃闷“哼”一声,摔倒在地。宇文邕却顺手抢了他匕首,一个侧滚翻站起。
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胜负却逆转。
宇文邕在一片漆黑中“呼呼”喘气,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他重新点火,确认了高肃已然昏倒,无力反击。
他恨恨踢了踢他的大面,恶狠狠道:“这是你自找的。”
他举起匕首,就要往下刺。
这时,被他踢中的大面滑开,露出高肃小半张脸。
宇文邕现下脱离危险,少年心性又起。他想:“这个人是我看重的仇敌,怎可不知他真面目,便将他杀了?勋国公说他有脸疾,才以大面遮脸。我倒要看看,是张多可怕的脸?”



、哥哥

马三娘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她家虽是偏僻山头上一处小窝,不在通洛阳正道上,但因周军来袭,连日围城,她一家子也怕遭受池鱼之殃,每天大清早挖眼,一听到什么动静,就赶着猪、牵着马、背着早收拾好了的家什往后面树林里跑,躲个半天一天。
幸好,周军退了,他们除了受一番惊吓,倒没损失什么人命财货。
这天,马三娘丈夫和儿子一大早出门打猎。马三娘染了风寒,身子困倦,半歪在炕上,看儿媳盘腿坐在一边扎一只牛皮靴子。
外面一夜狂风,叫嚣声已然低了许多,鹅毛大雪也成了霏微细雪,雪花禁不得风吹,四散乱飞,欲迷人眼。
突然有人敲门。
马三娘婆媳二人互视一眼,均觉惊奇。她们家的门从来没人敲,马家父子两个自是直接推门而入。附近邻里,要么直推,要么在外吼几声,让屋里人自己开门。这几声敲门声响亮却斯文,明晰却含糊,来者何人?
小媳妇放下手中活,小跑着去开门。
门一开,一阵冷风挟带着雪花闯进屋中。小媳妇一哆嗦,随即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青年,浓眉大眼,面色如雪。青年身上还背着一人,外面一条狐皮大氅将此人裹得严严实实,风雪不透,只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然姿容绝色,却已奄奄一息。
高大青年道:“这位大姐,能借地坐一坐,喝碗热茶么?”
小媳妇顿时没做手脚处,“嗯嗯啊啊”,急急看向里屋。
马三娘很快穿好衣服出来了,见这二人也大吃一惊,但她马上将二人让进来。
青年又道:“大婶,你有地方给人躺一躺么?”
“里面炕上暖和,不嫌脏就躺里面去。”
高大青年二话不说,就往里走。马三娘刚下来的地方,被褥还没整理好,青年小心翼翼将背上人塞进被窝,盖好被子。
马三娘看不下去,道:“把狐狸皮子脱掉,不然,待会儿出去是要冻死你媳妇么?”
青年“啊”了一声,依言脱下狐狸氅,脸上神色颇为尴尬:“大婶,他不是我媳妇,是我……哥哥。”
马三娘瞪大眼:“是男人?”
青年点点头。
马三娘很后悔,早知是公的就不该让他随便进自己的被窝。她又看了炕上紧闭双眼、半死不活的人几眼,实在没有半分男人的粗鲁相,她气消了些,精神又转到被青年扔在一边的狐狸氅上。
这条狐狸氅皮毛光亮,褐中泛红,如炉炭煨火,看着就微微灼人。只是氅子右下角烧掉了一大块,未免美中不足。
马三娘伸手就取大氅:“我拿去外面挂着。”
青年只顾看炕上人,对她话并不在意。
炕上人转了转头,干裂的嘴唇微启,好像说了什么。
青年忙转身叫住马三娘:“大婶,来碗水。”
水马上来了。青年又要勺。
勺也来了。青年拿勺舀水,一小口一小口喂到他哥哥嘴里。
喂了小半碗水下去,青年自己饿了。他又叫马三娘婆媳:“有吃的不?无须铺张,一碗热汤、几个包子便行。我们急着赶路。”
他一副颐指气使口吻,自己丝毫不觉,甚至暗赞自己掩饰巧妙,能屈能伸。
马三娘婆媳互相看看,都不太满意,但马三娘立刻满脸堆欢,道:“你等着,这就去准备。”她拉了把媳妇,二人挤眉弄眼,消失在厨房中。
青年等了半天,饥肠辘辘,东西还没好。
他“噌”一声站起,正要去厨房打探,鼻中忽涌进一股香气,小葱胡椒和猪肉,竟是他多日未嗅到过的香,越发勾起肚里馋虫。他忍不住重重咽了口口水,重新坐下。
很快,马三娘笑嘻嘻地将一大锅猪肉汤和十几个白面包子端进来。小媳妇却不见踪影。
青年也不客气,接了她递过来的汤和包子,张口便吃,风卷残云,一忽儿功夫,汤只剩了汤底,包子一个不剩。
马三娘坐在一边看他吃,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青年吃得半饱了,才含含糊糊答她,说他们两兄弟跟着叔父游历江湖,不幸碰上战乱,他们三人被军队冲散,哥哥受伤昏迷,叔父生死未卜,现在他带着哥哥回家。
马三娘摇头,露出不赞同眼色:“战乱时候,游历什么江湖?呆在家里最好。”
青年吃饱喝足,左右看看,半天,才不甘不愿在衣袖上抹了抹嘴。
他随即对马三娘道:“大婶,我再麻烦你件事,我来时,看到你们有马,能否将马给我?”
“这个……”
青年从脖子上取下一物,递给马三娘。她低头一看,是块翠生生的玉雕成的飞麒麟,翠玉无一丝杂色,麒麟栩栩如生。马三娘是粗人,但也看出这怕是真正值钱的好东西。她愈发犹疑地看着青年,眼中还有几分恐惧。
青年温和一笑,道:“大婶,这东西够你买一千匹马的,我不骗你。”
说到这他头突然一晕,脑子里似起了雾,遮天盖地。马三娘还在耳边说着不敢收,他听不清楚,要待站起,腿脚无力,咬牙一站,把椅子带翻,人向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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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青年已被五花大绑。
他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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