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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1Q8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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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到这种密切的关联,只有通过暴力的形式才能成立,青豆便觉得痛苦难忍。违反法律,连杀数人,这次自己又遭人追杀,说不定还会死于非命,身处这种特异状态之中,我们才能心心相通。如果没有杀人这一行为介入其中,究竟是否可能建立这种关系?如果不是站在非法的立场,究竟能否缔结信赖的纽带?只怕会很难。

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电视新闻。关于赤坂见附车站进水的报道已经不见了。一夜过去,水退了,地铁恢复正常运行,这种事情便成了往事。而“先驱”领袖的死亡仍旧没有被世人获知。知道这一事实的,只是一小撮人而已。青豆想象着那个巨汉的尸体被高温焚烧炉火化的情形。Tamaru说,会连一片骨头也不剩。恩宠也好痛苦也好,统统无关,一切都化作一缕轻烟,融人初秋的天空里。青豆的脑海里,浮出了那缕轻烟与天空。

有一条畅销书《空气蛹》的作者——一位十七岁少女失踪的消息。

深绘里,即深田绘里子,已经两个多月行踪不明。警方收到监护人的搜寻请求,对她的下落进行了慎重的调查,目前还未查明真相。播音员如此宣告。播放了书店里《空气蛹》如山堆积的图像,书店墙上贴着印有这位美丽少女肖像的海报。年轻的女店员对着电视台的麦克风说:“书现在畅销势头惊人。我自己也买来读过。小说充满丰富的想象,非常有趣。我希望能早点找到深绘里的下落。”

这段新闻并没有特别提及深田绘里子和宗教法人“先驱”的关系。

一旦涉及宗教团体,媒体就会高度警惕。

总之,深田绘里子下落不明。她十岁时被生父强奸。如果原样接受他的说法,就是他们多义性地交合了。并通过这个行为,把小小人导入了他的内部。他是怎么说的?对,是感知者和接收者。深田绘里子是“感知者”,她父亲是“接受者”。于是这个男人开始听见特别的声音。他成为小小人的代理人,成了“先驱”这一宗教团体的教主般的存在。然后她离开了教团,并且开始负责“反小小人”运动,与天吾结成搭档,写了一本叫《空气蛹》的小说,成了畅销书。而现在,她由于某种理由去向不明,警方正在搜寻她的下落。

而我在昨晚,将教团“先驱”的领袖——深田绘里子的父亲,使用特制的冰锥杀害了。教团的人把他的尸体运出了饭店,偷偷地“处理”了。深田绘里子得知父亲的死讯后,会如何接受此事?青豆无法想象。尽管那是他本人希望的死,是没有痛苦的堪称慈悲的死,我也毕竟是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人的生命虽然本质上是孤独的存在,却不是孤立的存在。它总是在某个地方与别的生命相连。对于这一点,只怕我也要以某种形式承担责任。

天吾也与这一系列事件深深相关。把我们联系起来的,是深田父女。感知者和接收者。天吾如今在哪里?在做什么?他是否与深田绘里子的失踪有关?他们俩此刻还是结伴行动吗?电视新闻当然只字未提天吾的命运。他才是《空气蛹》实质上的作者一事,眼下似乎还无人知道。然而,我知道。

我们之间看来好像在一点点缩短距离。天吾君和我出于某种缘由,被送进了这个世界,如同被巨大的旋涡吸进来一般,向着对方靠拢。

恐怕那是致死的旋涡。不过根据那位领袖的暗示,在不会致死的地方,我们本来没有理由邂逅。就像暴力制造出某种纯粹的联系一样。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把手伸向赫克勒一科赫,确认其坚硬的触感。把枪口塞进自己的口中,想象手指扣动扳机的情形。

一只大乌鸦飞上了阳台,落在栏杆上,响亮地发出几声短促的啼叫。半晌,青豆和乌鸦隔着玻璃窗相互观察对方。乌鸦转动着长在面颊两旁的又大又亮的眼睛,窥探着屋子里青豆的举动,看样子是在揣摩她手中拿的手枪的意义。乌鸦是脑子很聪明的动物。它们理解那个铁块具有重要意义。不知为何,它们明白这一点。

然后,乌鸦像来时一样,唐突地猛然振翅,飞走了。似乎在说:该看的已经看到了。乌鸦飞走后,青豆起身关掉电视,然后叹息一声。

并祈祷着,但愿那只乌鸦不是小小人派来的间谍。

青豆在客厅的地毯上做老一套的舒展运动。她花了一个小时,折磨着肌肉,和适当的痛楚一起度过了这段时间。将全身的肌肉一一召唤前来,严加盘问。这些肌肉的名字、职责和性质,都细密地镌刻在青豆的脑中。她什么都不放过。流了许多汗,呼吸器官和心脏全力开动,意识的频道更替。青豆侧耳倾听血液流动,聆听内脏发出的无声信息。面部肌肉如同变脸表演一般,剧烈扭动,同时在咀嚼这些信息。

然后她洗淋浴,将汗水冲去。站在体重计上,确认没有太大的变化。站在镜子前,确认乳房的大小和阴毛的形状未变,剧烈地扭歪脸庞。每日早晨必行的仪式。

走出洗手间,青豆换上了一套适宜活动的运动衣。为了消磨时间,把屋子里的物品再次盘点了一遍。首先从厨房开始,这里准备了什么食品、配备了什么餐具和炊具,她逐一记录在脑中。这样的食品储备,该按怎样的顺序烹制食用,制订了大体的计划。根据她的估计,就算不出房门一步,也起码十天不会饿肚子。如果有意地节约着吃,大概可以坚持两周。竟准备了这么多食物。

接下来详细地查看了杂货储备。卫生纸、面巾纸、洗涤剂、垃圾袋。不缺任何东西。一切都细致地买齐了。大概有女人参与准备工作吧。从中可以看出经验丰富的主妇式的周全与细心。一个三十岁的健康单身女子在这里短期生活,需要什么,需要多少,细微之处都经过细密的计算。这不是男人能做到的。观察力敏锐的细心的男同性恋也许可以。

卧室放卧具的壁橱里,床单、毛毯、被套和预备的枕头一应俱全。

每一样都发出崭新的卧具气味。当然,全部是白色、无花纹的。彻底排除了装饰性。在这里,趣味与个性被视为没有必要的东西。

客厅里放着电视机、录像机和小型立体音响。还有唱机和磁带录音机。窗子正对面的墙边,有一排高及腰际的木制装饰橱,弯腰拉开橱门一看,里面放着约二十本书。不知是什么人如此体贴,让青豆在此潜伏期间不会太无聊。果然周到。都是些精装本的新书,没有翻阅过的形迹。她粗略地看了看书名,主要是最近成为谈资的热门新书。

大概是从大型书店堆放的新书中挑选出来的,但从中还是可以看出某种选择的标准。虽然还没到爱好的程度,标准却是有的。小说与非虚构类大致各一半。这些选择中,《空气蛹》也包含在内。

青豆微微点头,将那本书拿在手里,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那儿洒着柔和的阳光。书不厚。轻,铅字也大。她望着封面,望着印在上面的深绘里这个作者姓名,放在手上掂了掂分量,阅读腰封上的广告词。

接着又嗅了嗅书的气味。散发着新书特有的气味。天吾的名字尽管没有印在这本书上,其中却包含了他的存在。印刷在这里的文章,是透过天吾的身体成形的。她镇定情绪之后,翻开了第一页。

茶杯和赫克勒一科赫,就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第18章 天吾·沉默而孤独的卫星

“那个人也许就在这附近。”深绘里咬着下唇,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这么说。

天吾重新交拢放在桌上的双手,注视着深绘里的眼睛。“在这附近?就是说,她在高圆寺?”

“从这里走路就可以到的地方。”

天吾很想追问一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呢?但就算问了这种问题,她恐怕也不会回答。这结果连天吾也能猜到。只需要用Yes或No就能回答的实质性问题。

“就是说,在这附近找的话,就能遇到青豆吗?”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只是走来走去,还见不到。”

“她就在从这里走路便能到达的地方,不过,只是走来走去地找她,还是找不到。是这样吗?”

“因为她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

“就像受伤的猫儿一样。”

天吾的脑海中浮现出青豆蜷曲着身体,躲在某处散发着霉味的屋檐下的情景。“为什么?她在躲谁?”他问。

理所当然,没有回答。

“既然得躲起来,就说明她现在是处于危急状态?”天吾问。

“危急状态。”深绘里重复着天吾的话,还露出了面对着苦药的小孩子般的表情。大概是不喜欢这个词的余音吧。

“比如说被什么人追杀之类。”天吾说。

深绘里稍稍歪了歪脑袋。意思是:搞不清楚。“但是她不会一直待在这一带。”

“时间有限。”

“有限。”

“不过,她就像受伤的猫儿一样,一动不动地躲藏着,所以不会在外边悠闲地散步。”

“不会这么做。”这位美丽的少女断然地说。

“这么说,我必须去找某个特殊的地方。”

深绘里点头赞同。

“那是怎样的特殊地方呢?”天吾问。

不用说,没有回答。

“关于她,有没有几件能回忆起来的事。”过了一会儿,深绘里问,“说不定有用处。”

“有用处。”天吾说,“假如能回想起关于她的什么来,说不定能得到和她藏身之处有关的线索,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耸了耸肩。其中包含着肯定的意味。

“谢谢你。”天吾致谢道。

深绘里像心满意足的猫儿,轻轻地点头。

天吾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深绘里在唱片架上认真地挑选唱片。唱片并不算多,但挑选花去了她很多时间。左思右想,她拿起一张滚石乐队的旧唱片,放在转盘上,落下了唱针。那是一张读高中时向谁借来的唱片,不知为何一直忘记还了。好久没有听过了。

天吾一边听着《妈妈的小帮手》和《简女士》,一面用火腿、蘑菇和糙米做了炒饭,烧了豆腐裙带菜味噌汤。把花椰菜煮了煮,浇上事先做好备用的咖喱。还用四季豆和洋葱做了个蔬菜沙拉。天吾并不觉得做菜痛苦。他习惯一面做菜一面思考。关于日常的问题,关于数学的问题,关于小说,甚至是关于形而上的命题。站在厨房里动手操作时,反而比什么都不做时能更好、更有条理地思考问题。但无论怎么思考,也想象不出深绘里说的“特殊的地方”是怎样的地方。在本来就没有秩序的场所,硬要加上秩序,只能是徒劳无功。能抵达的地方有限。

两人在餐桌前对面而坐,吃着晚饭。没有堪称交谈的对话。他们就像迎来了倦怠期的夫妇,默默地将饭菜送入口中,各自想着不同的心事。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尤其是在深绘里身上,很难辨别这两者的不同。吃完晚饭,天吾喝咖啡,深绘里从冰箱里拿出布丁吃。她不管吃什么,表情都没有变化。看上去似乎脑中只考虑咀嚼的问题,天吾坐在餐桌前,按照深绘里的暗示,努力回想着青豆的事。

关于她,有没有几件能回忆起来的事。说不定有用处。

但天吾没能集中精神想起什么。滚石乐队的唱片换了一张。《小红公鸡》,米克·贾格尔①醉心于芝加哥蓝调时期的演唱。不错。但并非为沉思者或苦苦挖掘记忆者着想而创作的音乐。滚石这支乐队几乎没有这样的热心。他想,应该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上一会儿。

①Mick Jagger,英国摇滚巨匠、滚石乐队主唱。

“我到外边走走。”天吾说。

深绘里拿着滚石乐队的唱片袋,无所谓似的点点头。

“不管谁来了也别开门哦。”天吾叮嘱道。

天吾穿着藏青长袖T恤、熨痕完全消失的米黄卡其裤、运动鞋,朝着车站方向走去,走进一家位于车站前、名叫“麦头”的小店,点了生啤。这是一家供应酒和简单食物的小酒馆。店面不大,来二十多个客人就要挤爆了。以前他到这家店里来过好几次。快到深夜时分,会涌进大批年轻客人,非常热闹,但七点到八点之间客人比较少,静静的,感觉很舒适。很适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边喝啤酒边读书。椅子坐上去也很惬意。这个店名来历不明,意义也不明。其实可以问问店员,但天吾不善于和素不相识的人聊天。加上就算不知道店名来历,也没什么不便。反正这是一家叫“麦头”的环境舒适的小酒馆。

值得庆幸,店内没放音乐。天吾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喝着嘉士伯生啤,嚼着小钵子里的花色坚果,心里想着青豆的事。回忆青豆的身姿,就意味着他自己要回归十岁的少年时代,也意味着再次体验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十岁时,他被青豆握了手,然后拒绝了跟父亲去收NHK视听费。不久后,他体验了明确的勃起和初次射精。这对天吾来说,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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