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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士兵突击-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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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多看了看暮色下的草原,草原让他茫然,现在面前的人类让他更加茫然。
  “我写小说,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开始写小说。关于人生,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会写一部两百万字关于人生的小说。如果在繁华闹市,我一定完成不了,可命运……”李梦看了看许三多“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坐牢写出了传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崇敬起来:“我不知道。”
  李梦又点点头:“我原来是知道的,现在忘了。我会像他那样。”
  许三多:“你会的。”
  李梦忽然警惕起来:“这事别让你以外的人知道。”
  “杀了我也不说。”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许三多点头。
  李梦接过许三多的烟盒,“再给支烟。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指导员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像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恨铁不成刚:“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像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一年半。”何红涛叹气,“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漠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又要说赖这地方?”
  “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待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低下头:“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嘘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待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涛终于青着脸出来,老马聊尽人事地跟着送。许三多跟得居然比老马更紧,那源于惊慌,何红涛一走他就跟以前的世界彻底断去了联系。
  可何红涛一直走到车门前才发现自己有两条尾巴,而且坦白说,五班的状况比许三多的心情更让他操心。
  何红涛拍着许三多的肩膀:“都回吧,你……你们好自为之。”
  老马瞪一眼那几个望呆的,尽力提高了嗓门:“敬礼!”
  总算把那几个喊回了魂,拖泥带水的军礼敬出来时,何红涛已经关上了车门,他实在是不忍心看。那辆空调车空空荡荡地去远,老马和许三多目送,两人的表情充满被抛弃感。
  李梦几个早已经万事大吉地回屋。
  老马看看许三多,两人一般的茫然,他仔细地琢磨着许三多,就像人琢磨镜里的影子。
  “你叫许三多……不爱说话?”
  许三多点头。老马笑了:“指导员说你是锤子都砸不出个响。你别在意,我新兵那会儿也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我是不会说话。”
  “那你境界比我高。”老马跷起来二郎腿,“许三多,就当这是个岛,你到岛上了,印象怎么样?”
  许三多很真诚:“挺好。”
  老马就没当实话听:“真的吗?”
  许三多居然迅速就有了个期待:“班长,咱们班发枪吗?”
  发枪?老马伸了个懒腰:“发。荷枪不实弹。这里用不上子弹。”
  “发枪就好啦!”
  老马苦笑:“你挺会说话嘛。这话我爱听。”
  许三多没看出老马的意思,接着说:“是很好啊。指导员说这任务又光荣又艰巨。李梦说光荣因为平淡,艰巨因为漫长。”
  老马有些不屑:“他有没有说他在写两百万字的小说呀,他的人生什么的。”
  许三多瞪大了眼睛:“他说……他说不让告诉别人。”
  老马:“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撕了写写了撕,折腾小一年了还是两百字序言。不过许三多,你新来乍到,我这就一个要求,要团结,日夜就这几张脸,不团结不行;一个建议,给自己找个想头,要不在这会生闷出病来。”
  许三多不明白:“想头是什么?”
  “就是能让你不数着分分秒秒挨时间的东西。自己体会。”
  许三多还是不明白:“那班长你的想头是什么?”老马被问得有点生气,但又乐了。
  “下次别刨根了。”老马谈到了他喜欢的话题,“李梦肯定说我臭棋篓子,臭牌篓子什么,那是个虚,我真正的想头是你们这几个兵,我带过很多兵,现在这兵跟以前不一样,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要翻天啦,我就带好你们。奉献这两字我是不爱说,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吧。”老马又盯着荒原如是感慨,许三多再次更加的佩服无止境。
  夜里,李梦在宿舍里翻他桌上那摞稿纸,撕下第一张,团巴团巴扔进个人专用字纸篓,下边的稿纸全白净。而这是个信号,薛林对老魏使个眼色。
  老魏带头喊起来:“托尔斯泰收工啦!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几个人又开始支牌局,边吵吵嚷嚷,薛林不乐意了:“老魏,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呀?”
  老魏说:“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这才想出两。”
  三个老兵正在逗着嘴,老马和许三多走了进来,“又支上了?先停,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摔牌:“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
  老马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他早已不习惯这样正式地说话了:“指导员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我寻思咱也该正正风气,不说查内务也图个自己舒服,怎么说也穿的军装……”
  李梦眼皮都没抬:“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
  老马有点生气了:“起立!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
  薛林小声找补:“是给自个舒服的,所以我们做得还不赖。”
  老马彻底光火:“全体起立!牌扔了!全班列队!这还反了你们啦?像个兵吗?今儿个不许打牌!按作息时间,现在……现在看电视!”
  可是这恼火也是日常休闲,几个兵嘀嘀咕咕地拿了马扎列队,许三多诧异地排到队尾,他搞不懂的是班长发火而士兵们居然很惊喜,像是终于发生了一些常例之外的事情。
  老魏小声说:“发火了发火了!”
  “上次两星期前了。”这是薛林。
  李梦总结:“我就说指导员得常来,要不班长哪来这精神头。”
  老马使劲调整着电视:“去你们的幽默感!放!坐!”
  于是把马扎放下,然后坐下,这一切被老马搞得很喜剧,四个人整齐划一地坐在电视机边,瞪着班长与满屏雪花做生死搏。
  老马用上了举世闻名的修理方法,狠砸电视,电视出声了,还是没画。
  李梦听着听着乐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怎么上电视了?这是侵权……”
  老马打断他:“别说话,听!”电视里影影绰绰的大概是军事节目,说着某边防哨所的兵。
  老魏居然很认真地道:“我羡慕他们。”
  老马满意到了惊喜的地步:“看!看!嗯,大家可以谈谈想法。”
  薛林挺起了胸口:“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离城市上千公里,怎么都有个伟岸身影美好回忆。咱们离着就三四小时车程。敢说苦?想想红军两万五,敢说累?洗洗回屋上床睡。”
  李梦也接上了话茬:“班长,我很想舍身抢救落水儿童,两个必要条件是得有水和儿童对吧?昨天终于听着呼救声,你猜怎么着,偷粮的耗子落咱水缸里啦!”
  老马再也撑不下去了:“解散!”他好像终于也找准机会幽了一默,“想发牢骚?不给你们说,捂也捂死了你们!”
  大家一声欢叫,牌局又开始了。老马观望,他很清楚自己是又失败了,但他脾气好,而且也这样失败过很多次了。想了想又凑上去问:“玩桥牌吗?”
  薛林半点不给面子:“那是你们有身份的人玩的。小的们就爱拉耗子斗地主。”
  李梦看也没看老马:“班长心情好就给新兵训训话。许三多,听班长话,他可是好人哪!”
  许三多嗯了一声就跟上了老马。老马抓耳挠腮,刚掏出几副扑克,摆出个桥牌的格局。
  许三多:“班长,你要跟我说啥吗?”
  老马想起自己是班长来的,有些难堪地看看手上那牌:“说啥?要说啥?”他又念天地之悠悠地叹口气,“你小子算是赶上啦。要说在咱们中国,像咱们这样的班还真没几个……”他顿了顿,又顿出了很久以前军人的骄傲——确定地说,“可以说独此一个……你吃了没?”
  许三多摇摇头,他也发现自己真是很饿了,肚子里咕噜一响。
  老马拍着脑袋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赶紧去吃饭!我是真羡慕你有事干,我们可都吃过了,我陪你去吧?”
  在这荒原之上,五班的几栋小屋是几栋突兀的建筑,透着不合时宜,早晚要被岁月和这过于广漠的空间吞噬。日升日落,五班似乎永不会有半分改变。
  这里的阳光永远很好,晨曦照耀中一人从高低铺上爬了起来,那是许三多,他开始轻手轻脚整理被褥。薛林蒙蒙眬眬地看看他:“搞什么?”
  许三多想了想自己在搞什么,早起是习惯,并不要搞什么,但薛林又睡了。
  许三多蹑着脚地出去。
  草原的山丘上裸露着铜矿石,远处的广漠和半沙化土地上的生机苍茫而壮美。
  许三多跑步过来,跑得已经气喘吁吁,通常到了这种地方,看着远处的日出,任谁都会站住了感叹一回。
  许三多焚琴煮鹤地开始踢正步,他开始练习一个姿势,这个姿势让人想起不久前伍六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总不能让你这么一路踢着顺拐去新连队吧。”
  说实话,他比以前踢得好多了。
  李梦坐在铺上,抽着烟,盯着许三多那张整整齐齐的床,犯着睡起之后的愣怔。
  老马从上铺翻下来,班长住上铺是这支军队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而且通常都是睡在新兵的上铺,为的是排遣新来者难免的寂寞,老马仍下意识地延续着。
  老马看着李梦:“发什么呆?”
  “没发呆。”李梦不满地回了他一句,“你们以为我发呆的时候我在思考。”
  老马横他一眼,问都懒得问了,他知道李梦一定会说他在思考什么的。
  李梦果然没有停:“我在思考,人的惯性和惰性能延续多长时间,这新兵蛋子能保持他的内务到什么时候?”
  老马因此又看看这屋,发现有点改变,除了几个人睡的地方一片凌乱,屋里被收拾过,里倒外斜的桌椅被收拾过,乱糟糟的纸牌被摞好,只会是一个人干的,只有许三多的被褥被叠过。
  老马:“这叫惯性和惰性吗?你瞧瞧你那张床像什么?”
  像狗啃的,而且有四五条狗在上边咬过架,另两张床上,老魏和薛林还拿枕头扣着脑袋,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睁眼。李梦一脸深邃地继续猛抽烟。
  老马忽然闻了出来:“你小子抽的什么烟?玉溪啊?给我一根……不对,这哪来的?”
  “我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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