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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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抬头，一双星眸扑扇着，缓缓的回答：“我叫伊人，姓竺。”
齐金成说：“是你。”又有些狐疑，不敢肯定。
竺伊人说：“是我。没错。”
齐金成寄身萧宅，没跟萧千里隐瞒来杭州的目的，萧千里也听他说过，三年前“毅仁杀师”的经过。如今听这少女讲述，信疑参半，觉得好多地方对应不起来。于是拉住齐金成的手说：“姑娘，我还不太明白，烦请你接着讲下去。”
伊人说：“一枝花是我的爸爸，周蝎子是我妈妈。他们都生得很俊，结婚在一起，爸爸就弃了以往的贺号，同妈妈并称‘两面花’。”
“我妈妈是个好人，出身清白，她劝爸爸住手，莫再做盗。爸爸应允了，遣散部下，金盆洗手，带妈妈回杭州故里隐居。后来妈妈怀了孕，把爸爸欢喜的不行，偷着说要给将出生的孩子备下些钱财，要孩子一世都不受苦。也没告诉妈妈，只身去了汉口。”
“他以前很谨慎，只在南北做案，从不再江浙两湖一带下手。这次出山恋着妈妈的身体，不便跑远，只说外出办些日常用品即回，就在汉口搭上线，做了几宗生意。本来要收手了，这时候，王……我师父王长荣奉镖局差遣，到了汉口。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吧，爸爸那么好的本领，竟然鬼使神差般落网，给人……给人废了…。。”
说话间，伊人身体抽搐，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那遭了罪的爸爸啊，我从没有见过面的爸爸啊。你都是为了你的女儿呀…。。”泣不成声。
不知不觉间，雪已经下大，半空中琼花飞舞，大地白茫茫的。他三人说者动情，听者入神，全然忘记了进“慕才亭”避雪，每个人的头上、身上都落了雪片。
4、哀恸
齐金成说：“你父亲下场很惨，我师父就好么？老人家半生劳碌，一大把年纪了，依靠在田园，想安度晚年都不成。”
伊人低下头说：“我听妈妈说，爸爸做盗贼只跟大户过不去，偷了钱财还要周济穷人。他说一样过生活，有的人家，锅里米满溢出来，有的人家没米下炊，他拿铲子把人家吃不了的米，除一些给空锅。”
“爸爸长久不归，妈妈也猜到了他的用意，挺着大肚子追踪到汉口，听说爸爸不慎落网入监，便拼了命去劫牢，想把爸爸救走，被捕快围攻脱不了身，爸爸为了不连累妈妈，就自尽了，妈妈冲出去，怨恨不已，连夜杀了薛五娘。因为动了胎气，后半夜生下了我。”
“她悲痛过度，又是打斗劳累，生我的时候大出血，也没人照顾，身子因此毁了，武功全都丧失。我懂事的时候，妈妈才只有二十多岁，因为气血两衰的缘故，衰老的象五十多岁的人，头发花白。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那么年轻，我这个妈妈这么难看。其实，妈妈原本美丽的很，要不怎么和爸爸一起叫两面花呢。”
“我和妈妈相依为命，各处流浪，吃了好多苦，有些事我记不得了。反正天气暖了，去北方，冷了就往南走，妈妈怕我受罪。她，她其实很疼我的，虽然她经常发脾气，责骂我，打我，拧我。很多个夜里，我在睡梦中醒来，看到妈妈一个人抱着被子哭。她哭的样子很骇人，我见了都不敢做声。”
“我五岁的那一年，妈妈安住在杭州，在一家大户家里帮佣，我独自在大门外耍，看见别的孩子牵着爸爸的手，有的还骑在爸爸的肩上，很羡慕。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爸爸，偏我没有呢？我去问妈妈要爸爸，却被她拿拖把打我，打得我满院子跑，哇哇的哭，她也不住手。后来别人夺走了拖把，对她说，才这么大点的孩子，你要打死她怎么的？妈妈咬紧了嘴唇，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我看见她嘴唇都咬出了血。她那么打我，我当时心里一点也不怨恨她。”
“妈妈给了我零钱，让我到门外玩，别走开。她就去干活了。我们穷，平常妈妈很少给过我钱。我攥了钱，不知怎么花，一直到晚上睡觉，都攥得紧紧的不撒手。妈妈等我睡着了，好不容易把我的手掰开。后来妈妈说钱都被我纂湿了。”
“我在门外玩，一个叔叔走过来跟我说话，对我说，那边有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去看？我摇头说，要是那里有我爸爸，我就去。那个叔叔说，我就是要带你去见你爸爸啊。我就伸出一只手，让他握着走。”
“走在路上，我跟他说，我能骑着你去见爸爸吗？叔叔说行，就把我举起来放到肩头。我看到街上有卖糖葫芦的，又跟他说，我爸爸会给我买糖葫芦吗？叔叔就买糖葫芦给我。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
“其实，他是个拐子，专门骗卖小孩的拐子。”
“打小妈妈把我当男孩子养，也不给我留头发、梳辫子，我的衣服又肥大又破烂。这个人把我当作了男孩。”
“走了很久，我问他怎么还见不到爸爸。他随口应付我，说快了快了。我想起妈妈要我在门外别走开，我离了这么远，她找不到我，一定会着急，回头又要发脾气，打我了。我就对那人说，我不去找我爸爸了，你送我回去找我妈妈吧。那人不理睬我，走得更急了。”
“后来，我听妈妈说，吃饭的时候，她出门找不到我。有人告诉她，我骑在别人的肩膀上走了。妈妈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的名字，说：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我不能没有她啊。她在街上给人磕头，央求帮着去寻我的下落，把额头都磕破了，血蹭在地上，转天变成了黑色，我去看了一眼，就吓得躲开了。”
“我给那人扛着走了很远，我想要撒尿，那个人放我下来，看我蹲着，问我为什么不站着尿。我只是摇头。他也蹲下来看了一眼，站起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原来是个女的，晦气。掉头就走了。”
“我唏哩糊涂的哭，后来有人问我，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的，我在炕上睡醒过来，睁开眼，见妈妈正端详着我，脸帖的很近。我看她额头上有血迹，心里很害怕，觉得自己作错了什么。妈妈用手抚摩着我的脸，什么也没说。”
“就是从那天起，妈妈再也不打我了。” 。。
5、母女
“我七岁的时候，有次夜里发烧，烧的很厉害，头晕晕的。妈妈说把她手都给烫坏了。急的抱着我，去找大夫。那家守夜的人，不给开门，说府上规矩大，没有老爷的话，半夜里任谁也不开门。妈妈说孩子病的不行了，就去抢钥匙。守夜的人不给，妈妈就抓起了一棵木棒，说，你要是不开门，我打碎你的头。那个人没办法，很不情愿的开门，说这婆子疯了。”
“看病回来，大夫给抓了药，妈妈怕药苦，第二天到街上买了两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给我吃。那是我第一次吃苹果，又香又甜。晚上在梦里说梦话都说好吃。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记忆里那么香甜的苹果。”
萧千里一边听，一边流泪，他扼腕长叹，哀痛的不能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却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金成悲愤感慨，伸手猛拍身侧的老梅树。梅花瓣受到震动，片片掉下。有几片落在伊人头发上、肩膀上，红艳艳、颤巍巍的，不肯离将去。
“我长到十二岁，妈妈送我进学堂读书，那时候女孩子读书的很少。和妈妈一起做工的都不懂得，她拼死拼活做工，挣那么点钱，还要供我读书，就读好了有什么用呢？真不知道我妈是怎么想的。妈妈说，我不求她做秀才，我但凡豁出去不吃饭，也不能让闺女做睁眼瞎。”
“我长到十五岁，妈妈开始教我武功，半夜里叫我起来，给我口授指点。她不管白天多么劳累，从来没有耽搁过一次。就这样不间断的练了三年。”
“三年前中秋节的夜里，妈妈停止我练功，拿了月饼给我吃。我看她头发全白了，腰也佝偻了，满额头的皱纹。我跟她说，我长大了，十七岁了。我不读书，也不练功，找分工干，不让她再辛苦。妈妈欣慰的笑：好啊。我盼望许久，就等着闺女的这一天了。然后，她把过去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那一年的月亮，特别的大，特别的圆，特别的亮，就挂在屋脊上面，仿佛伸手可以触摸的到。”
“我抱着她痛哭，不敢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妈妈说：孩子啊，我对不住你。”
“妈妈说：你初生下来，我特别怨恨你，要是没有你，爸爸怎么能死去呢。你前世和我们有仇，这一生为人，就是来要他和我的命的。后来五岁那年，你丢了，我的人一下子虚脱了，我的心被掏干了，空了，就像流水忽然不见了，河床裸露出来，全干裂了。我央求人到处去找你。我到寺庙里跟菩萨许愿，我活到四十岁就死，把我余下的生命给我闺女，只要能找到她。天可怜见，我终于没有失去你。等到晚上，你睡着了，我就想，没有什么比我闺女更重要的呢。”
“妈妈一边说着话，嘴角一边淌血。我问她，你怎么了。她嘿嘿笑着说，她服了砒霜。我吓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怎么办。妈妈又跟我说，你去把这三个人杀了，我就死也瞑目。她说的是赖捕头、乔三茂和王师父。我抱着妈妈的身体，哇哇大哭，我问她为什么？妈妈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说，我答应她，我什么都答应她，只要她不死。”
“妈妈把积存的钱推给我，说：你要是竺家的人，周蝎子的闺女，就去办这件事。你不去，妈也不怪你。命，全都是命啊！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姥爷，我和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跟人私奔了，老天惩罚我，让我十八年里，想念他，心疼他，却不能再见他一面。你姥姥去世的早，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老了无依无靠，谁来照顾他，他卧床吃不上饭的时候，有谁能给他端口水喝。他白养了我这个没用的闺女……”
“我发了疯般的叫喊，自己都不知道喊叫了些什么。”
“妈妈最后说：孩子，若没有你，妈妈怎么能活到今天。”
“可是，可是若没有我，爸爸怎么会死去，妈妈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萧千里义愤填膺，纵声长啸，声音尖锐凄厉，直窜九霄。
齐金成身子抖得像打摆子，两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
6、较量
竺伊人接着说：“妈妈死了，我也不知怎么的，反而冷静下来，把她的尸身背出去，连夜走了十几里路，放在栖霞岭一个无人能到的小山坳里。也没埋葬，采了大把大把的鲜花，把她遮起来。我一边撒花，一边说：妈，你等着我。可别等我报了仇，却见不到你了。
“第二天我就北上了。”
“我先到北京会友镖局，打探清楚王长荣师父的下落，来年春天就去了平安。拜门从学，八月十五得手。从那里走了以后，就奔了汉口，逼得姓赖的当着我的面自尽。接下来，又吓傻了乔三茂。”
“等我办完了这些事，回到栖霞岭的小山坳里。一年多的时间，妈妈硬是没有腐烂，就剩干肉附在骨头上，还等着我。”
“她的头发比我离开时，长了很多，她的指甲也长了。我就给她把头发盘好，又帮她把指甲剪干净。跟她说话，说我是她的亲闺女，我是竺家的后人。”
萧千里惊讶的说：“原来古书里所写的是真的！人到了及至，果然有肉身不腐的事情。”
竺伊人握着萧千里的双手，眼里淌着泪说：“五年前，我妈妈身体不行了，不能再做工，主雇家撵了我们几次。妈妈就带我出来，找房子租。她又没钱，那时我们生活最困难的一段日子，她听人说哥哥的好名声，曾经到哥哥家里借钱，哥哥什么话都没问，就给了妈妈。妈妈跟我说，萧哥哥给的钱，她辛苦半年也挣不到。就领了我在哥哥家门外偷偷躲着，等哥哥出来指给我看，说以后不管怎样，要记得报哥哥的大恩，若是报不了，要我永远记在心里面，一生一世都不得忘记。”
“我回到杭州，悄悄去探望过哥哥几次。后来也巧了，你来我的雇主家里讨债，又受人欺负。晚上我就去送钱给你。我的钱是干净的，全是我帮工挣来的。我答应过妈妈，做人要清白，不拿练的本事去弄钱花。别了你以后，趁着晚间，我把雇主夫妇麻晕，割了他们的头发，留下一封威吓的信。他们果然怕了，第二天就乖乖的凑钱给你。”
萧千里赞叹道：“妹子真有红线、聂隐娘般的手段。”放开伊人的手，趴到地上，拢了三小堆儿雪，回身找枯枝插在上面。跟伊人说：“妹子若不嫌弃哥哥，哥哥今日高攀，咱们八拜结交，从此后同赴险难、祸福与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