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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随身而没-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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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哥舒看他们来了,就有了撑腰的人,哭着说:“姓童的不是人,把我的棉大衣赢去了。”
  这么冷的天,这山里还在零度左右,没有了棉大衣,势必要冻出毛病来,师哥舒向来就不强壮,光是这一路走回去,只怕就要感冒。
  但输出去的东西,也不敢要回来。何况童队长这个人六亲不认,跟他讲理,那是自找没趣。徐长卿对刘卫星使个眼色,两个一个边架了师哥舒一边胳膊,硬是把他从牌桌上拖走了。

  一副麻将牌

  师哥舒那夜回来就病了,先还只是感冒,去医务室拿了两片扑热息痛吃了,不管用,后来就发起烧来,又去打青霉素,一针青霉素打下去,师哥舒就抽搐上了。徐长卿忙把报告了厂部,方主任一看就觉得不好,忙让厂里车队的司机开了一辆大卡车送师哥舒去后方基地的瑞金医院分院。送到那里,师哥舒已经烧成了肺炎,小白脸烧得通红,嘴里直叫姆妈。大冷的天,师哥舒身上连件御寒的棉大衣都没有,从厂子到医院,好歹也有几十分钟的车程,徐长卿怕他路上再着了凉,特地跑回宿舍拿了他的棉被把他裹起来。
  到了医院,院方检查了初步治疗后收下住进了病房,让徐长卿准备脸盆脚盆热水瓶洗脸毛巾擦脚布换洗衣裳牙膏肥皂,还有吃饭的饭盒喝水的茶缸,徐长卿无法,只好再回厂里,把师哥舒的洗漱用品拿个网线袋装了,问刘卫星要不要去老帅。刘卫星说不去,没空。看徐长卿脸色不快,又说:“老子要找姓童的报仇。自从我们进厂,他给我们使了多少坏?老帅这个小赤佬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去姓童的场子去赌,太不知深浅了。他想玩两手,可以去叶哥那里嘛。叶哥向来给人留一步的,看看输得差不多了,就劝人回去了,下个月发了工资再来。偏偏老帅鬼迷了心窍,要去姓童的那里,硬是要往枪口上撞。”
  徐长卿听他的意思,竟是要替师哥舒把钱和棉大衣赢回来的意思,便道:“你想做什么?也想去姓童的那里?你以为你就赢得了他?”
  刘卫星呸一声道:“我没那么蠢,妄想赢得了姓童的。我也没那么傻,我钱又不多,输光了拿什么吃饭?”
  “那你还说报什么仇?”徐长卿问。
  “山人自有妙计,”刘卫星不告诉他,“你去探你的病,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老帅的棉大衣弄回来的。那件棉大衣是全新的,老帅回去他妈妈新给他做的。册那,姓童的老奸鬼,看见人家有衣服就眼红了,一定是想弄来穿穿,才引老帅去他那里的。平时这小白脸看见姓童的就躲,怎么会胆子大起来,跑到他的堂口去了?”
  徐长卿看看时间不早,再不出发车子要没了,便不再和刘卫星多说,拎了网线袋走了,临走说你小心点,别和姓童的来硬的。刘卫星说你走你的吧。
  徐长卿在师哥舒的病房陪了两天,再也没有调休假可用,只好把师哥舒一个人留在医院,自己先回去了。
  回去朱紫容也早听说了,对徐长卿说你休息一下,我去陪他两天。这孩子生病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就更可怜了。隔天请了两天假,带了几个苹果和饼干还有麦乳精去看望师哥舒。这苹果还是从上海回来时带的,一直不舍得吃不舍得吃,这才留下了几个。
  朱紫容不在,老叶没人管,叫了人来搓麻将。被请的人一听是搓麻将,个个眼发光。他们有些人,从来没见识过麻将是长什么样子的。一般开赌,也就是几副扑克牌撑场面,麻将是个高级东西,市面上不知多久没有卖的了,有些人家即使原来有的,也在破四旧和历次抄家中不知去向了。
  而老叶就有一副麻将牌。说起老叶这副麻将,可算得上是来之不易。一百四十多张牌,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那时徐长卿他们还没有来,厂子里来了一批活,做耐腐蚀容器,材料是玻璃钢,有一道工序需要经过老叶的线切割机床。老叶一眼便看中这个直径36厘米的圆管子,下料的时候算得十分精确,整批活做完交上去,留下了七八截一寸来宽的原料。老叶当下用线切割机床切了,下成一寸宽一寸半长的麻将牌坯子。坯子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打磨倒角,这些工序有工厂里的各种机床做后盾,全不在话下,三下两下倒好了角,磨好的边。那圆筒的弧形正好做了一张麻将的背面,里面的弧形磨平了,就是标准的麻将牌。
  牌有了,剩下的就是刻字了。玻璃钢是十分坚硬的材料,等闲的刻刀一刀下去,只有浅浅的一道白印。筒子条子万子风头子四种花色中,筒子最好处理,直接用冲床压一下就解决问题,上好卡尺,要冲多少深就出来多少深的圆印,一筒和九筒用不同粗细的刀具,三十六张筒子两天就做好了。条子用铣床,挑最小一号铣刀,拉出细道来,二条到九条,也是用不了几天就完工了。只有万子和风头子的那些字,没有办法可想,是老叶一刀一刀刻出来的,他的钱南园的书法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东、南、西、北、中、发”除了“白”,一个个字都飘逸潇洒。这一幅麻将牌,花了老叶一个冬天的工夫,当他在家里的灯下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笔刻的时候,心里的高兴是比赢的多少钱还要让他满足。最出色的是条子中的一条,通常会刻成一只凤凰,老叶匠心独具,是参照百鸟墓里那些美丽的绶带鸟的样子刻的。当最后一只幺鸡飞扬的尾羽刻完,上好色,老叶像完成一桩大事一样,请了朋友来搓麻将,见识一下他的惊才绝艺。
  这幅麻将牌在厂里职工中很出了一阵风头。这样的能工巧匠,放眼全厂,确实找不出第二个。虽然全厂的能干职工都在利用厂里做工剩下的边角余料做私活,但能够做出一副麻将牌的,确属凤毛麟角。
  别的职工,在有无缝不锈钢管时就做烟嘴;有扁钢时就为女职工做钩针;有装炮弹的塑料筒时就剪开来在酒精灯上烤软了做塑料花;有细棉纱做擦机床的纱头时就节省了用,多的拿回家扎拖把的;有纱线手套也留着拆了让女职工织线衣;有高速钢就做菜刀……最高级的模具钳工是用粗纺的本白色丝绸来擦精密零件的,用了多少要交回多少,这算这样他们也能省下几尺绸布来,买染料染了,做成女孩子的裙子,或是窗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工厂好做活。厂里派工时总有些料头用不上,聪明人都会巧加利用。有一次做钟表零件,还给老叶套出来一只涮肉锅子。
  自从徐长卿他们新职工进厂,老叶的麻将也收了起来。他和徐长卿下围棋,似乎更能找到一丝当年的感觉。如今回上海没有可能,而上海的变化在他们回过一次之后又是那么明显得诱惑着他们,老叶的精神一颓废,棋不下了,牌也觉得不够劲道,便想起这个很久没有出现麻将牌来了。此前他小赌两把,用的是和大家一样的扑克牌,这时把这幅麻将一拿出来,在一片扑克开花中,显得那么卓而不群,惊艳四座。
  搓麻将是比打扑克更有身份的一种表现。扑克可以什么人都上来摸两把,输了就走。麻将必得四个人要么档次在一个档上,要么是好朋友,不相干的人是坐不到一张麻将桌上去的。
  这天老叶叫了和他一起进厂的三名老职工来他家搓的麻将,这一搓就直到早上才收了场。三个人踏着夜里的积雪哈着白汽搓着隔夜的面孔,虽然输了钱,还是一脸的兴奋,跟麻将牌变化多端的组合比起来来,扑克牌那真是“脉都不搭”,是小儿科了。
  老叶家不打扑克改搓麻将了。这个消息没两天就传遍了全厂。全厂也就老叶家有麻将,别人上去搓上两把过过瘾头,还要求着老叶说好话递好烟才行。
  老叶的风头一时无两,朱紫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厂里别的女职工在她面前风言风语说她在家里招了她们男人整夜整夜不回家,要了人还要钱,蜘蛛精一样。那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也不用避着她,当着面也这么冷言冷语地,刀子一样地扎向朱紫容。朱紫容只好装没听到,回家下死力地劝老叶不要再招人来家了,外面的闲话你是听不到吗?这个厂一塌括子才二千人,谁都认识谁,你这样大赢特赢人家的钱,人家是输给你了,不好找你要回,但心里是恨你的。虽然为了翻回本,还不得不扯起笑脸来求你。
  老叶对朱紫容一向是笑脸笑语的,这时也不例外。他笑着敷衍朱紫容的哀求,却丝毫不为她的话所动,依然故我,挑着来打麻将的对手。
  诚然也如刘卫星所说,他和人赌,总是留有余地,看看对方输得差不多了,就不再答应那人的要求,换一个人上场。反正厂里那么多人,二千名职工,除去五六百个女职工,再刨去那怕一半会得捂紧口袋的,还有几百个人排队想上场呢。这个冬天过完也要不了这么多的候补。
  朱紫容怎么劝也劝不住老叶,一气之下,去女工宿舍姐妹楼住去了。朱紫容不在家,老叶越发没了顾忌。
  这种状况持续了不多久,童队长开口要求参加老叶家的麻将赌局了。
  老叶先是说:“要来的人太多,排都排不过来,我看老童你怕是要排在后面了。”童队长不干,老叶又说:“你非要插在前头,那人家先来的不肯让,我也没办法。”
  老童看他推来推去不肯爽快答应,恼将起来,翻毛腔说:“你要再不爽爽气气答应,我就带武保组来抓赌了。你别以为我队长不做的,就指挥不了武保组。他们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我不开腔,他们才不动手。我要一开腔,他们马上出动。厂里谁不知道你老叶家是第一大赌窝?抓起来问都不用问,审都不用审,一点都冤枉不了你。”
  老叶也怒了,拍桌而起,横胆地说:“你来抓呀?全厂两千职工,你选得出几个干净的没沾过牌的?册那,老子在这山沟里没有出头的日子,打打牌搓搓麻都不行?你看上海的大马路二马路,小赤佬小阿飞都比我们过得好,红房子里咖啡吃吃,外滩边上吹吹江风,华侨商店买买外国货,不要太嗲哦。还有黑灯舞会音乐会,溜冰场都开出来了,朱逢勃都出来唱外国歌曲了,阿拉只好蹲了此地打打牌,侬还想哪能?”
  老童听了倒哈哈一笑,说:“老叶,牢骚这么大,伤身体的。来来来,兄弟陪你搓两把,这十三张牌捏在手里,就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你叶兄是厂里第一号聪明人,跟他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混得出腔调来?怎么样,晚上我们来八圈?”老童脸上一派热切,恨不得替他把“好”说出来。
  老叶骂了两句,气也出了,怒也消了,人家又这么好言相求的,实在抹不过面子,只好答应了。

  好大雪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像下面粉的一样的,整个山和厂里都掉进了面粉堆里,雪下在地上堆了起来,厚厚的压得树枝一夜喀嚓喀嚓断了好几根。徐长卿夜里被树枝折断的声音吵醒,掩不住好奇心,拉开窗帘往外看,吓了一跳,银白的月光下,外头的雪发出银蓝色的光。
  徐长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子的雪。上海冬天有时也下雪,下的多半是雨加雪,雪一落到地上,没等积起来,已经化成水了。第二天早上起来,一脚踩进雪里,没过了脚脖子。徐长卿弯腰攥一把雪在手里,雪干干的,捏不成团。他是起得早的了,路上没有脚印,宿舍楼门口的主干道只有几只小动物走过后留下的梅花足迹。
  一条白雪铺就的路从面前延展开去,往日看惯的宿舍厂房全都精致美丽而陌生,仿佛不是在一个熟悉的地方,而是进入了梦境,或是画中。树干上雪积了有几寸,树叶掉光后只留下黑劲的枝干,衬上这雪,便如水墨山水画一般的,有墨画就的风骨与大片的留白。
  徐长卿看了这从未见过的雪境,一下子来了兴致,抓了一大团雪往自家住的房间的玻璃窗上砸去,一连砸了三团雪,才把刘卫星从被窝里砸了出来,推开窗探出个头来,问:“谁?”看是徐长卿,打个呵欠又问:“干啥?”
  徐长卿再捏一把雪扔上去,叫道:“下来玩雪。”指指身后面这一大片没被人踩过雪,说:“看,像面粉一样的雪。”
  刘卫星看了看,也觉得有趣,回答说:“好,等我。你先去打两个热馒头,我穿好衣服就下来。”
  徐长卿挥挥手,往食堂去。他本来就是下来打早饭的。到食堂去买了四个热馒头,还有一碗热豆浆,热热的喝了下去,又跟食堂的师傅聊几句,都说好大的雪,从来没见过。喝了豆浆,把馒头捏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往回走。
  才走到姐妹楼,就看见朱紫容穿一件对襟藏青的男式棉袄,脖子上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出来了。她脖子上那条大大长长的红围巾,让她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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