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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去来-第1章

小说: 归去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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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 第一章(1)
我的母语是山西省闻喜县的塬上方言。汉语拼音中没有贴切的拼法,来拼写出母语中呼唤爷爷和奶奶的声音,只能大概拼做yaya和nier。
  奶奶说:“我十六上嫁到你们王家……”而我关于家族历史的记忆,就跟随在她的这句感慨之后。她最生气的时候,会说:“真是羞先人哩!”这是文言的用法,意思是:真的让先人蒙羞。有一次堂兄在奶奶面前开玩笑:“奶奶,你的平平已经改名换姓了,现在叫……”奶奶就说:“怎么连姓都改啦?是你媳妇家要你改的吗?”堂兄说的是我写文章用的笔名,奶奶却以为我在北京倒插门了,这是性质很严重的事情。
  我们家在山西闻喜县城南边的塬上,一个叫官道庄的村子,属于平阳镇。奶奶的娘家也在塬上,也姓王,一个叫唐店的村子,唐店在官道庄西十里地,属于周村镇。关于她是如何从唐店的王家,嫁到了官道庄的王家,奶奶认定的版本是:她那做木匠的父亲在官道庄带队干活,觉得这家也姓王的雇主人不错,而且家有五子二女人丁兴旺,就答应了提亲。
  至于答应嫁给老几,奶奶的父亲很糊涂,回家对奶奶的母亲说:“一张席上睡着五个小伙子,也没顾上仔细看,都不错。”
  看来这是1934年夏天的事情,我爷爷兄弟五个躺在院子里的席子上乘凉。我爷爷是老大,结婚时已经三十岁了,所以奶奶的母亲说:“不是说是一个小伙子吗,怎么是一个老女婿啊?”
  奶奶娘家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排行老三。她的哥哥,后来我叫他大老舅舅,不是亲生,是抱养的。她的弟弟,我叫他小老舅舅,出生后受全家人的宠爱。小老舅舅长得很英俊,也任性,大概十三四岁的时候跟着路过的八路军跑了,后来抗美援朝做到了排长,很多年后才和家里取得了联系,被父母坚决要求回家,就回来了。他家中的相框里有他穿中国人民志愿军军装的一张放大照,是我从小就仰慕的形象。
  子承父业,大老舅舅和小老舅舅都是塬上著名的木匠。我小的时候常常跟着奶奶去大老舅舅家里住,有一次他做的两个小圆板凳被我看中了,走的时候就抱走了一个,是我三岁之前吃泡馍的专用,被命名为:平平吃泡馍的小桌桌。
  爷爷的父亲和母亲,老奶奶1949年去世,老爷爷1961年去世,所以他们对我来说,就是两幅手绘的毛边纸画像,供在我们家的牌位桌上。小时候和我一起长大的三堂兄,是我们兄弟中最淘气的一个,他某天忽发奇想,觉得相片里的老人应该流着眼泪才对,就带领我用口水给老爷爷和老奶奶制造眼泪,于是那两幅相片,被我们弄花了。
  奶奶以及几乎所有的长辈们,都没有告诉我们的是:在老爷爷的经营下,我们家曾经称得上官道庄历史上的一个富农了。我想奶奶守口如瓶向孙子辈们刻意隐瞒这段历史真相的原因,一是我们家有幸被划为山西省闻喜县平阳镇官道庄村的一户下中农;二则是时代要求我们向真正的贫下中农看齐,夸富是不可能的,相反也许是致命的;三是1951年的家庭变故把他们吓怕了。
  老爷爷得以致富的途径,是出售颜料以及贩卖棉花。日积月累,不但在官道庄拥有至少三处房产,而且一度拥有平阳镇上的多处商铺。拥有的田地,也多达数十亩。据说老爷爷从不计较小的得失,比如村里的懒汉偷割我们家的麦地,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挑走收割后的麦子,老爷爷也不过一笑置之;或者看见谁家穷,就无条件地赠送衣食。
  官道庄虽小,却一直存在对立的两派,两派的缘起,是杀亲之仇。伴随着上世纪历次革命的推波助澜,最初的仇恨此起彼伏,演化成了难以上溯的恩怨纠缠,每次革命关头,两派人马都会重新洗牌。
  但在老爷爷的主持下,我们家成功地置身于派性争斗之外。这个富有远见的持家原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官道庄两派中的主流人物,都不曾举报或列举我们家有欺负人的行为,由此我们家能够避免被划归富农或地主的行列。
  在我的记忆里,我爷爷始终是个光头的老人,他清晨洗脸之后头顶热气腾腾,他好像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在很多人的回忆里,我爷爷是一个老实人,和其他兄弟相比,他的一生艰难平淡。土地在我爷爷的心目中,高于一切,他最快乐的事情,似乎就是去犁地种麦子。他的爱好,也只是吃一碗羊杂割,喝两杯烧酒。
  我爷爷一生中,与众不同的,是带着一条黑狗去闻喜县西五十里的稷山县或北四十里的新绛县挑辣椒,挑回来之后在我们村五里之外的平阳镇上卖,或者十五里之外的东镇卖。据说那黑狗每次跟随爷爷到汾河边,随后独自回到官道庄。奶奶说:“看到狗娃儿回来了,就知道你爷爷过汾河啦。”一次从稷山回来的路上,我爷爷遭遇了四条狼的围攻,没有黑狗陪伴的爷爷,瑟缩发抖与狼周旋,后来脱下身上的衣服点着了火,才得以逃生。
  

归去来 第一章(2)
二爷爷少小离家,多年全无音信,家里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客死他乡。1949年他骑着一匹大洋马回来了,他带回的箱子非常结实。
  奶奶说:“你二爷爷拿回来的箱子,一直被你大爸提着,后来带到了太原。”
  照片说明二爷爷至少是一个团级军官,可惜是个国民党,不但和衣锦还乡无关,而且简直就是个反革命。他刚回来的几天,在村门旁边的庙下面和他的大洋马表演骑术,这是轰动全村的事情,奶奶说:“以前就没见过能那样骑马的。”
  二爷爷能在解放初期逃脱反革命的罪名,应该受益于老爷爷的为人,或者还有什么疏通关节的事情发生,但也只能由老爷爷去做。二爷爷回家时除了大洋马和箱子一贫如洗,他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去主动贿赂革命干部,他本人出面则无异于投案自首。
  1951年,二爷爷结婚不久之后,选择了悬梁自尽。其原因,一直是我们家避讳的话题。但从二爷爷开始,我们家的“二门人靠不住”,就成了一个家族暗示。
  三爷爷成为日后我们家真正支撑门户的人,是老爷爷他们没有想到的。老爷爷的弟弟二老爷爷家没有男孩,所以在三爷爷五岁左右,就过继给了二老爷爷家,去给二老爷爷家顶门户。
  一九四○年代中,三爷爷参军,属于阎锡山统领的第二战区,他是连队中的机枪手。某天遭遇日本人,其实只有三个日本人,他们连队埋伏在山上,日本人在山下走。三爷他们一个连却悄无声息无所作为,眼看着日本人说笑着走过———可见中国军队的确不是那么大义勇为。
  全国解放前夕,三爷爷做了逃兵,被抓住了,关在一个小庙里,看守的士兵和他熟,故意疏于看守放他走,但还是再次被发现了。据说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过程,三爷爷逃走时出于好意留下机关枪只弄了一条步枪,短兵相接下他放了两枪,也不知道是否击中,两个追他的人放弃了追赶。三爷爷先是在离我们村十里的深沟里藏了两天,然后才敢深夜潜伏回家。不久有人找到了家里抓他,据说是藏在某处暗窑里才最终脱身。
  1949年,我老奶奶去世时葬礼极尽铺张,请来了众多的和尚和唢呐乐队来给她送葬,吹吹打打非常轰动,引得周围村庄的人们也不辞辛劳前来观礼,据说这是官道庄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葬礼。不久之后,二老奶奶去世,二老爷爷的几个女儿,希望三爷爷也能效仿我老奶奶的葬礼,遭到了三爷爷的拒绝,理由是家中没有兄弟,没必要那样铺张,这就闹了别扭,三爷爷又回到了我们家。
  三爷爷和我奶奶同岁,生于1920年。
  在三爷爷出门从军之后,四爷爷接替他主理打点我们家在平阳的店铺。在平阳镇一些老人的记忆里,四爷爷坐在店铺门口给白纸涂抹颜色的情景很多年后仍然栩栩如生,似乎是四爷爷为平阳发明了一种色彩斑斓的五色纸,以便乡亲们在红白喜事时有更多的选择。
  1954年,四爷爷死于阑尾炎,去县城医院的路上,拉到半路就不行了。
  1951年,先是二爷爷上吊自杀,接着是夏日的某个午后,两个戴草帽的人来到我们家,他们举止和蔼,说是五爷爷的朋友,听说五爷爷不在家,喝了碗水后即行告辞。当夜三爷爷的妻子———我的三奶奶自称神上了身,说:“老五死了,那两个戴草帽的人就是来杀老五的。”
  几天后,在几十里之外的某处水井里,发现了五爷爷的尸首。若干天后,县城举办反革命及土匪公审大会,其中就有那两个戴草帽的人,他们的罪行之一,就是杀害了我的五爷爷。作为受害者家属代表,四爷爷被邀请参加了这次公审大会,他目击了枪毙杀害他弟弟的凶手,也间接证明了他三嫂子的特异功能。
  但三奶奶没有成功预言的是,就在不久之后,也是1951年,她自己也去世了。
  祖上安排我爷爷辈的名字行“天”,兄弟五人,分别为:天温,天良,天恭,天俭,天让。
  爷爷的两个妹妹,分别被我叫做大老姑和小老姑。大老姑嫁到了十里之外的周村,她生儿育女,有六七个之多。她几乎每年都会在我们家住很久,带着她的孙子或孙女,她常常是步行着来和去。她应该比三爷爷大,因为她经常喊三爷爷的小名:“吉儿”。我能够记事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了。
  小老姑和她的姐姐刚好相反,据说她十三岁出嫁的前一天,还背着尚是婴儿的我父亲在村子的南头和别人谈天说地,她若无其事的从容姿态把一个老奶奶吓着了,老人说:“老天爷啊,你明天就要嫁人啦,怎么现在还在这里玩耍哩?”小老姑回答道:“管球他哩(意思相当于去他妈的),谁愿意出嫁谁出嫁,我才不嫁哩。”但第二天,在两个侄子没完没了的哭声中,她还是嫁到了七里之外的尧村。童年的小老姑是被我奶奶带大的,所以大家都说她的性格受了奶奶的影响。
  

归去来 第二章(1)
奶奶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老大小名家才,生于1938年;老二小名南南,生于1941年,是我的父亲;老三小名万万,是一个神童的故事,据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小小年纪就被唐店的举人认为是个天才———可惜不到五岁就去世了。这个传说,使童年的我对所有夭折的孩子都有一种天妒英才的想象。
  唐店举人的存在,影响了我父亲的小学生活。举人家在唐店有两处院落,其中一座就在奶奶娘家的隔壁,高耸的门楼以及门前的旗杆,都显示出了不一般的生活品质。因为有举人作为教育条件优越的证明,所以官道庄王家没有理由反对我奶奶将孩子送往唐店娘家受教育的决定。我父亲说,他直到1953年才回到官道庄所在镇的平阳高小读书,之前一直在唐店读小学,住在大老舅舅家,所以说我父亲基本上是由大老舅舅的妻子,我的大老妗子带大的,也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
  据说我父亲最早的记忆是日本人路过,1943年的一天,他被大老妗子带着从唐店回官道庄,在途中的一个村口,看着日本人军容整齐沉默寡言地走过。他还记得的,是日本人把我们村的一个共产党员李支书绑在村门后的庙前头,活活打死了。
  奶奶对日本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她说自己正在院子里晾被单,日本人在对面和她说话,好像还在开玩笑,尽管她心里很害怕,但日本人很快就走了。
  关于父辈,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个传说,是我伯父和父亲夜里在外面玩捉迷藏,一只狼将爪子搭在了伯父的肩上,结果伯父以为是我父亲,说:“南南我知道是你。”———吓得那只狼跑了。据说这只狼随后跑到村子南头,叼了一个更小的小孩,被人点着火把追,狼无奈之下就在村口把小孩放下,跑了。这个死里逃生或有望成为狼孩的小孩,后来在我们村特立独行,被叫做:狼不要的憨娃。
  我父亲小时候的朋友发发哥哥说,当年我父亲是村里著名的鼻涕大王,冬天的时候,棉袄胸前和袖子上,总是油光闪亮。吸烟的大人们说:“南南过来,借个火,能行吗?”我父亲说:“能行。”很自豪地举起衣袖,让大人们用火柴划。
  发发哥哥只比我父亲小两岁,但他的辈分小,按说得叫我父亲为叔叔。
  在发发哥哥的记忆里,我父亲和他都非常喜欢平阳演戏,每次演戏,我父亲都会和他扛着一把大圈椅,去平阳戏台下给我老爷爷占座位,我老爷爷给他们的回报是:每人一小碟炒凉粉,以及一碗羊杂割。很多年后,发发哥哥仿佛绕梁三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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