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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比如女人-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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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洛阳的床前刘云站了一会儿,洛阳一次也没有睁开眼睛。他的面色苍白,不停地出汗,护士告诉刘云已经出现过昏迷,然后把刚刚送来的血培养报告交给了刘云,刘云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晃了晃头,好像有人狠狠地打了她一下。根据报告结果她必须做出的诊断是霉菌性心内膜炎,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她把报告单叠好,揣进大衣口袋,手指碰到了另外一张纸,她掏了出来,是洛阳第二次手术前写的纸条。“我不后悔”这几个字在刘云的脑海里荡来荡去。
  侯博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洛阳,然后对刘云说:“现在肯定做不了,看看明天的情况,行的话,咱们就做。为了保险起见,把明大的手术推一下。”
  “你不马上走吧?”刘云问侯博。
  “干吗?”
  “我出去一趟,一个小时以后就回来,这儿你先看着,好吗?”刘云说。
  侯博点头。
  刘云离开医院,立刻打车回家取存折。当她找到家里的全部存折时,犹豫了一下,奇怪的是娄红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像这声音要提醒她一辈子,这钱不是她的,尽管她现在拥有着。但是刘云顾不上想更多,她有的只是直感,这钱用在洛阳的手术上,没什么不妥。
  她拿上存折,离开了家。
  刘云去银行取钱。回到医院,先去收款处交了钱。她说是替病人家属交的。然后她去等电梯,心里很慰藉。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刘云来到监护室,她看到侯博和另外两个医生背对着她站在洛阳的床前。
  “怎么样,好一点了吗?”刘云轻松地问。
  大家都回头看她,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刘云好像立刻明白了一切。她稍稍瞥了一眼洛阳的呼吸机,上面所有的显示灯都灭了。
  “五分钟前。”侯博轻声说。
  “为什么不呼我?”刘云间的时候声音也很轻,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她声音中透出的只是极大的遗憾。
  “太快了。”侯博又说。
  侯博试试拉刘云离开。刘云对他点点头,说自己还想在这儿呆会儿。
  站在洛阳的床前,刘云脑袋里差不多是空白。她还没让自己适应洛阳的死亡。她曾多次替洛阳这个可爱的年轻人设想过他的未来,当一个受欢迎的老师,娶一个可爱的妻子……
  现在,那么突然老天就把一切都截断了,无论洛阳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他都不再有机会了。这时,刘云心里升起厌恶,“为什么不给人一次机会呐?!”她在心里大叫起来。
  刘云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来,护士小周进来。她看周围有人,就压低声音在刘云的耳边说:“白冰和她的几个同学来了,她说你前两天说,也许今天他们能见见老师。”
  刘云躲开小周,奇怪地看着她。小周以为刘云不喜欢人家在她耳边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然后她又说,“学生一片好心,就是想给老师打打气,鼓励老师一下。”
  刘云笑了,笑得很嘲讽,好像在说,这些孩子幼稚得可笑。
  “要是不行就算了,我让他们回去。”小周觉得刘云的态度让人讨厌,便想打退堂鼓。
  刘云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办公室。她来到病房外面,看见白冰和另外的同学等在那里。
  “就你们几个?”刘云问。
  “还有好几个,在公园里,老办法。也怕人太多不好办。”白冰解释说。
  “跟我来。”
  刘云把这几个学生带到公园,汇合了另外的同学。刘云看着眼前等着她说话的学生,时间的感觉飘忽得像一条柔弱的细线,在离她眼前不远的地方被风挂在空中。她觉得眼下的自己眼下的学生眼下他们所在的公园都缺乏质感,不给她带来任何压力。
  “你们的老师刚刚去世了。”刘云平静地说。
  大家依旧安静地看着刘云,好像根本没听懂她的话。
  “这不可能,我舅没跟我说。”侯博的外甥首先打破了沉默。
  有一个女生哭了。
  “你们干吗让老洛死了,不是说这病能治吗?!”一个男生把哭泣的女生推到一边,大声问刘云。
  刘云没有理他,好像他不过是一个常见的无理取闹的患者家属。
  除了白冰,女生都哭了。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总是女人先正视残酷的事情,尽管男人一直叫她们弱者。
  男生几乎都走开了,他们互相不说话,在周围转悠。妈妈们说的话这时候生效了,别哭,儿子,男子汉不哭。
  侯博的外甥走近挤在一起哭泣的女生,胡乱地对她们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们别再哭了。
  “我们能见见老师吗?”他走近刘云说,口气像是在怀疑刘云撒谎。
  “他死了。”
  “那也见。”另一个男生受到影响,大声对刘云喊了一句。
  刘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好像很在乎学生对她的态度。
  “求求你,刘医生,让我们看老师一眼。”白冰没有哭,她拉起刘云的手摇晃着,恳求着。
  刘云感觉到她的手像冰一样凉。
  “跟我来。”刘云说完走在了前头。
  她把学生带到医院的后院,这里是去太平间的必经之路。他们等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在学生开始不安的时候,太平间的那个老头儿推车出来了。车上躺着一个蒙脸的人,学生马上围了上去,挡住了老头儿的去路,但没人更靠前。
  “干什么,还敢挡我的车?”太平间的老头儿总是与死人打交道,所以有不同常人的勇气和角度。
  学生回头看刘云。
  刘云走到车前。推车的老头儿跟她打声招呼。刘云掀开白单子,然后又盖上了。
  “是洛老师,相信我,他已经死了。你们不要再看了。”刘云说。
  学生都没有动,对死者的恐惧压过了对死者的热爱。
  老头儿要把车推走,白冰走了过来。
  “让我看看老师。”她说话的时候,手已经掀开了白单子。刘云立刻又把白单子盖上,把白冰揽到怀里。
  白冰在刘云的怀里痛哭起来,别的同学随着也哭了。刘云像柱子一样站着,示意老头儿把死者推走。看着离开的推车,学生的哭声连成了一片。白冰突然挣开刘云,要去追赶:“让我再看他一眼,让我……”
  刘云用力抱着她,不让她过去。老头儿见状,更加快了回太平间的脚步。白冰努力挣开刘云:“放开我,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我跟你说过,我爱他,我爱老师,你不能想象吧,你不能想象我有多么坚强,你根本就不能想象。因为老师我得好好学习,我永远都不想让他失望,因为老师,我也得克制自己,不让他发现我对他的感情,我得装出比别的女生更疏远,因为老师对所有的女生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他从没特别地看过我一眼,我并不好看,所以他没觉得我比别的女生更可爱,他表扬每个女生的优点……我什么都知道,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爱老师,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不对的,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让我再看老师最后一眼吧,求求你,我挣不开你,我没劲儿了。”白冰在刘云的怀里无奈地安静下来。她无力但伤心地哭着。
  同学们都围上来,大家没有因为白冰的表白而有不好的感觉,大家都试图安慰白冰,没有人嫉妒,好像大家都在惋惜,老师活着的时候没多注意到白冰。
  “我们也爱老师。”一个女生把头伏到白冰的背上,低声地说。
  “我真的爱他。”白冰没有抬头,埋在刘云怀里呜咽地说。
  男生都站在一两步远的地方,安静肃穆地看着聚在一处哭泣的女生,任何人的脸上都没有迷惑或不解。爱,在此时,在此处,以各种理解被解释着,广义的,相对的,人对人的,我对你的……
  有很多人活着,从生到死,一次也没有往深想过,什么是变化。他们以为搬家调动工作,结婚生孩子,甚至换了一身新衣服都是变化。不错,这也是变化,但还有另一种变化,变化了之后,你可能还住在老地方,干着老工作,穿着旧衣服,但你却是一个新人,新的生命在旧的躯体里开始了。这样的变化往往在巨大的痛苦和震动之后才能得到,残酷的是,并非每个经历痛苦和震动的人都能得到这样的变化。于是,好多有心人想到了神,想到了上帝。
  上帝爱每一个痛苦中的女人,但却不能把每个痛苦中的女人带到获得新生的路上。所以除了上帝,还有你自己。
  刘云回到家里,又给自己做了不健康的方便面条。她把方便面稀里糊涂地吃了下去,吃完之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她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突然觉得胃非常不舒服,便立刻跑到厕所。她吐出了胃里的全部东西,最后是胆汁。她冲掉了池子里的呕吐物,坐到地上,她觉得浑身能产生力量的器官都坏了,她软得像一摊肉汤。
  她这样坐了一会儿之后,伸手扯下一块手纸擦了擦嘴。当她把手纸又丢进便池,看着水洇湿了手纸,接着又没入水中时,她想起了洛阳停止呼吸之后苍白但却平静的脸庞。
  刘云受不了了,她又想呕吐,可她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她跌坐到地上,手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最后,她没有力量再哭下去,也不再有眼泪。她忽然就停止了哭泣,然后坐在地上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有些摇晃地回到客厅。身体里面依旧空空的,十分虚弱,但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楚。面对洛阳的死亡,她意识到的惟一结结实实的东西是,她并不比洛阳多一条命。如果她现在这样下去,那么最后她面对自己的死亡时,就永远不可能安静。她觉得自己直到现在还没开始真正的生活。
  她要试试。
  第四十五章
  这是一个晴和的好无儿,阳光耐心温和地照耀着,因为不热烈而显得不匆忙,仿佛今天下午它要滞留很久,即使到了傍晚也不会离去。
  娄红坐在自己家的阳台上,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这片阳光的如意中。她的心境祥和,但却有点忧伤。她不知道这种忧伤的来源,于是便把它当做自己的某种特质,不加理会了。她看着窗外所能看到的一切,丝毫不阻拦尚还新鲜的往事突然返回,置换一下眼前的景致。耿林,刘云,有一次她也能想到那个挠过她的女人,她的脸在娄红脸前第一次清晰起来。但这些都没有引起娄红特别的激动,她宛如一个观众,总是在事情发生过后平静下来。她甚至那么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能轻易打破她眼下拥有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衰老的人了。
  耿林写给她的信已经到了好多天,她读过一遍就放到一边去了。她觉得这封信是他们这段感情最好的一个句号,割断了最后斩不断的情丝,它已柔弱得承受不了任何重物。
  而今天又是这么好的天气,阳光让人产生美好的愿望:为那些你所喜欢的人送一份祝福,像广播里的观众那样(“你好,主持人,我要送一份祝福给我姐和姐夫,祝他们……”);原谅你还记恨的那些旧日朋友或熟人;打了电话问候一下异地的老父老母,他们是否还有足够的钱下顿饭馆儿…··娄红的思绪在这个午后就这样翻飞着,她忽然想,是不是给耿林写一张卡片,祝福他和那个在酒吧里偶遇的女人,她相信他们有一天会成眷属,尽管现在他们有的还是彼此的同情。
  “算了吧。”娄红转念一想便打消了这个忽然飘来的想法,“他们并不需要我的祝福,而我也不是必须祝福他们,干吗还让自己那么虚伪啊!”想到这儿,娄红发现自己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耿林,不管他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谁的爷爷。在读这封信的时候,娄红的确被感动了。但现在她为自己的感动而尴尬,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结实的东西——结实的感情,结实的话,结实的生活……
  娄红的父亲提前下班了。他在快走近女儿时故意咳嗽一下,因为他知道女儿有爱被惊吓的毛病。
  “怎么这么早?”娄红回头问。
  娄红的父亲没有回答她,而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里。
  “在我印象里,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女儿娄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阳台上,沐浴着阳光,冥想着自己的未来。”娄父故意转了几句。
  “得了,爸,平时这地方老让你和我妈占着,我没机会啊。”
  “以后就更没机会了。”娄父小声说。
  娄红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头看着父亲。
  “舍不得了?”娄红尽量不让自己的话透出尖锐,“这不是你们一直希望的吗?”
  “护照办完了,签证是那边返签,所以现在等着就行了,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娄父仿佛没听见女儿的话,向女儿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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