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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草清-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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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的理论骨架是这样,要散开来论证,李肆就不是闭关七天,而是七年甚至七十年……

“这岂不是说,你这个资本,只有个身体的猛兽,它能得的一,今世是无望的,还得等到它脑袋长成才行?”

段宏时又寻着了问题。

李肆点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华夏大地是无望的,可已经进化到重商主义的欧洲是有望的。英国佬殖民印度,再以印度为踏板进军华夏,一百二十八年后,因为用鸦片榨取白银受阻,才用上了枪炮,打开了华夏的大门,整个过程都是受着这头猛兽的驱使。

英国佬之前,西班牙、荷兰乃至整个欧洲,在大航海之前,就已经孕育出了资本怪兽,被它驱使着朝全球迈进。而工业革命启航后,这头猛兽更显现出了它无可阻挡的威力,进而将政治、军事、文化统统纳入它的利爪之下,肆意拨弄,朝着全球分肥体制推进。

可他又摇头,因为……有他来到了这个时代。

“如果我们能补齐它缺少的要素,把它的头脑造出来,今世为何无望?”

段宏时盯住李肆,开始喘起粗气,他想到了李肆脚下那靴子,想到了自己手里的水晶琉璃杯子,还有他两个月造十二门炮的奇迹,说不定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这些,就是李肆所说的要素吗?

对了,特别是这个青田公司,这三天他虽然没有刻意观察,却也觉出了诸多异样。比如那等级森严的划分,那田地归一的统筹,样样都像是在跟着商号工坊走。

李肆微微笑着,为自己能灌得这个便宜师傅而小小自得,却不知道,段宏时正满脑子转着一个念头,这个弟子……难道就是这头猛兽的化身?

“但它是猛兽……要吃人的猛兽!就如同浛洸那被礼教逼死的小女子一样!”

瞧着李肆那嘴缝里微微露着的白牙,段宏时继续尖刻地指出“钱”的本质。

“它真能得一的话,确是与儒法之一不同,可它如饕餮一般,毫无底限!为师曾记得几年前在江南,有布商为销红布,惑言说有贼匪专掏小儿肝肺,穿红布者不取。转夕之间,红布价涨十倍,更有贼匪真掏了小儿肝肺去寻那买者!这猛兽所得的一,背后就是杨朱之学,而对杨朱的述伐,历代罄竹难书!”

李肆点头,从工商到资本再到市场经济这一套东西,段宏时脑子里已经隐隐有了概念,而段宏时直追本质的眼光也着实了得,不愧是从儒法里跳出来寻找另一条路的贤者。

这猛兽的本质也确如段宏时所说,是真要吃人的,即便是在三百年后,也还在吃人,甚至于它无物可吃的时候,还会吃自己的身体,比如老美的次贷危机。

“所以,我们要给这头猛兽戴上嚼子,装上鞍具,稳稳骑在上面,随时掌控着它,怎么掌控它,又是一番学问。”

李肆长出了口气。

“老师的帝王术,将时势分为天地之势,认为自然为天,人事为地,弟子不敢苟同,比如这钱……”

他摸出一枚康熙通宝,立在眼前,凝眉说道:“这钱背后的猛兽,你说它是天之势,还是地之势?人要掌控它,是行的人事,还是在探入了天道?”

段宏时愣住。

“天道?”

李肆点头:“弟子认为,天之势就是人心人力所不能移的天道,地之势不过是人依着天之势而行的回应。掌控这头猛兽,就和老师你的帝王术一样,其实是在探求……天道。”

段宏时眼神恍惚,隐约觉得自己和李肆的角色颠倒了过来。

第九十八章 不是剽窃,是微创新

“掌控这只猛兽,让天下所得的一,是一个按劳分配,多劳多得,人人自利而后利天下的一,这未尝也不是大同。”

李肆开始忽悠了,嘛,总是有理想的,而且任何一种思想,也总是以“我有一个梦想”为开篇的,不得不说,李肆自己的梦想也是如此。

“人人自利,而后利天下?”

李肆的声音由缥缈转实在,段宏时跃入虚空的神识终于拉了回来,这说法是将杨朱之说里割裂的人和天下给统一了起来,靠的就是这“钱”,他脑子一下转不过弯来:“怎么可能做到?”

“天道!”

李肆再次强调了这个词:“自愿公平,顺应本心,这难道不是天道?”

段宏时沉默了,如果忽略钱后那只手的话,就像是拿钱买东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的确是自愿公平,只是……

“上有朝廷和奸商权势倾轧,下有人心贪婪无尽,怎么能做到自愿公平,顺应本心?”

他对这话的现实性表示了严重的怀疑。

李肆点出要题:“所以掌控这猛兽之法,就在于恪守天道:持中、公正!治世之道,并非人事,并非只在人心,而在人心之外的这天道。要参透天道,才能得老师所求的一,而不是儒法所束缚的这个一。”

“所以……你这书,在资本之前,才加了这两字?”

段宏时点头,这开始有点味道了,他指着书的封面问。

天演资本论……

这就是李肆给自己的书起的名字,把天演论和资本论凑一块,确实有点恶趣味,但他自问自己所论,不管是在天演,还是在资本,都跟那两本书没什么瓜葛。如果有穿越同党嗤笑自己剽窃的话,他也有底气说这不是剽窃,是微创新。

李肆来此时代,以黄金束缚人心,以公司推动工商,攀科技树攒造反本钱,这不过是他身为后人自然而为的行径。资本主义和市场经济,任何一个三百年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能侃侃而谈,讲出一番道理,这不足为奇。李肆先前所论,也不过是常人所知的东西,拿到三百年后说,会被经济学家当作幼儿园的言论。穿越者以工商对抗儒法,几乎是必然的选择,这不值得他花七天时间去闭关。

他之前迷茫的是,满清禁锢华夏,导致三百年后,华夏被资本席卷时,与传统也截然割裂。他要以工商造反,以资本这颗猛兽之心卷动世人的话,会将这个时代带向何方?

他要造反,不是为单纯的造反,而是将华夏从满清带向的那条深渊之路上扭回来,走上另一条光明之路。但若只是单纯的工商资本思想,会不会将那样的时代提前上演?或者只是机械地复制着西人之路,同样也将传统割裂?

难道华夏就真再没可以跟这资本之势结合的道路?让李肆这七天呕心沥血的不是工商资本的东西,而是怎么跟华夏思想连通的API,嗯咳……界面,好吧,接口。直白说,怎么掌控资本这只猛兽也有很多种思想,他希望找到的,是一种既承载了华夏传统,同时又能适应新时代的思想,同时也是他虔信的正确道路。

“天道……世人虽然开口就是老天爷,闭口替天行道,可这天道该是何物,从来都只在儒士心中变幻。”

段宏时这么说着,李肆微笑,说得好,很有意义。盘金铃给他的启发,正在于此,而更早的启蒙,还来自段宏时。

“可这猛兽,与过往之物截然不同,我来问你,如何能参透天道,做到持中公正!?”

段宏时已经问到了实践理论层面上的东西。

关于这一点,李肆胸有成竹。

“老师,你曾经说过,以真为则,由器见道,是自外于儒法所提的道在器外吧?”

段宏时点头。

“器外之道,只能心证,抱团自守,无济于实……”

段宏时对理学显然是痛恨无比。

“那么老师,如果……不仅是文书、语言,就连心念,也都是器的话,推而广之,由器见道,以实在之器的寻真之法来求道的话,会是怎样的情况?”

李肆这话出口,段宏时也如被夏日鸣雷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儒家近至理学,为了抬升理而把器给降了下来,器从“承载”之意被压成了眼耳口鼻感知的具体事物,然后将蕴含在这些东西的道理推之为细枝末节,方便他们在心里随意揉捏那个“理”。

可李肆这话却是在说,不仅人所感知的东西是器,写在纸上的文字是器,开口交流的东西是器,就连脑子里的想法也都是器。既然都是器,那么用琢磨实物的办法,来研究脑子里转的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也应该是一样的。

逻辑、数据、实证、归纳等等手段,这就是现代科学的方法论,可这方法论不是自己跳出来的,即便在古时,人们对待实物,也在这么办。工匠营造器械,农人耕种庄家,商人运筹利货,都得以这些手段为基础。

“这……这真是道家之言……”

段宏时口舌有些不利索了,道可道,非常道,李肆这话用来解这么一句,可真是再恰当不过。当你去想这个道,得到的只是器载出来的那部分,说和写出来,也被器限制着,当然就不是“常道”。

“还是老师你教我的,天道只在器上,而老师借以观势的真,不正好就是琢磨实在之器的方法吗?”

原本是在说治世之道的那个一,却已经发散到了由器见道上,李肆赶紧把圈子兜了回来。

“天道无尽,所以掌控这猛兽,也得如履薄冰,以琢磨实器之法来参悟。”

说到“天道无尽”,段宏时有些不服气了,尽管他否定儒法,可还是有那种天道就是一团气的思想。只要掌握了,顿悟了,任督二脉打通了,就天下无敌,万事看破。

“天道怎可能无尽?”

他抖着胡子气鼓鼓地问。

“因为器无尽。”

李肆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是让段宏时在显微镜下看苍蝇头呢还是蜘蛛腿……盘金铃之前就随口说到上天造物之奇妙,这让李肆豁然开朗,在这个时代,人们远远没有看清世界的真相,就连欧洲人,往天空看,在十八世界也只看到了天王星,太阳系还没看全。往微观看,只看到了细胞级别的世界,分子原子无从谈起。

上天玄奇,三百年后,人们已经逼近到所谓的基本粒子世界,可越到后面,人们越是不敢对这世界作出断言。器无尽,这道就无穷。

“迷糊!那天道也就是你说的琢磨实器之法!”

段宏时一声喝,击碎了李肆的小心思,他难为情地挠脑袋,看来是混淆了方法论和世界观的问题,自己终究不是思想家唉。

“可这器无尽……,用你弄的那个什么显微镜看到诸多东西,还真有点意思。”

原来段宏时早经受了考验,这时候李肆才想到,他也给了贾昊吴崖他们一部显微镜,让他们司卫鼓捣,估计就被段宏时瞧见了。

“看来你还是没怎么想清楚,不过此论……的确是一论。按你所说,这资本之猛兽,本来天生,内蕴天道,我们人则是从其中握住你所谓的天道,扶之使天人相济,如此天道,是为儒法之外的一。”

段宏时的总结,让李肆连连点头,他的大脑褶皱可远远赶不上段宏时这样的专业人士深。

“此论跟老庄有一丝联系,但要自成一说,还有太多地方需要融汇丰满。”

段宏时候皱眉,他已经是被李肆所说的这个天道给折服了,苦思儒法困局这么久,能有这么一条出路,就算到最后走不通,他也要试试。

哗啦啦翻着李肆的书,这是李肆特意写给他的,所以用上了旧式的书写方法,字里行间能看到写书人的痛苦血泪,让段宏时一个劲地龇牙咧嘴。

“文法不通!”

“毫无依凭!”

“自说自话!”

“一团烂泥!”

这时候两人的身份终于恢复到正常状态,段宏时在批驳着李肆说的跟写的偏差太多,这也不怪李肆,他也就这点水平了,弄出来的东西就是个大概的提纲,根本不能成为一套自圆其说的理论。之所以要给段宏时这书,就是指望在交流过之后,能让段宏时丰满成一门学问,一本只会有少数人拥有,指导整个造反大业的红宝书。

“李肆啊……你这是要……”

合上了书,段宏时长叹一声,说出了让李肆心惊肉跳的话。

“你这是要造反吧。”

李肆心道你刚才把满清的儒法之道喷得鲜血淋漓,这时候还来说我有反心?

“为师暗以李贽自诩,可你比他走得更远……”

段宏时笑着摇头。

“你这是要造儒家道统的反!为师若是直舒胸襟,怕是要被天下士子唾死,而你么……他们是恨不能啖肉喝血!”

李肆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更是要造……朝廷的反吧。”

跟这老头说话,真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李肆汗毛都立了起来,两眼圆瞪地看过去,却见段宏时一副如释重负的洒脱神情。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害怕的?为师刚才刺尽儒法,若是那些话被告发给官府,怎么也是一个言语悖逆,毁谤国治的罪名,宁古塔的马蹄子下,又会多出一副枯骨。”

“为师早就说过,你是想扬名立业,为师帮你,你是要作出一番逆转天地之势的大事业,为师更要赔上这副老骨头。能走几步算几步,而你……让为师很是欣慰,至少为师已经看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段宏时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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