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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锦荷记-第20章

小说: 锦荷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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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片刻,我回答她:“是的。”

她看着我,眼中的期许和向往,并不像孩子想要糖果玩物时的欲望。

我用手指替她拂正了一缕额前柔软的刘海,温言告诉她:“你现在还小,以后就会懂。我只但愿你不用经历苦求无果和万念俱灰,就已经得到了你的幸福。”

她用那样深的眼睛看着我,不像一个孩子。然后慢慢把头枕在我大腿上,垂着眼帘,不再说话。

她在想什么?爱情?韩彦成?

自从她十四岁初潮那天夜里哭着冲进书房,问我她是不是得了癌症要死了起,我就开始不露痕迹地,逐渐不再和她有肢体上过分的亲密。

虽然她现在仍要从我的杯子里喝水,从我手里吃东西,我却不再让她坐在我腿上,不再让她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在空中打转,不再让她长时间地用面颊紧贴着我的,不再吻她的额头和脸。

这是我为了她正常的成长必须放弃的东西。

现在她就在我面前,温软的呼吸有节律地吹在我腿上,穿过裤料,融进我血脉的搏动里。

这样的幸福我还能保留多久?

醉素 (靖平)

今天下班稍早,我回到家时刚好五点。

玮姨一见我就像见了救星:“靖平,你快去劝劝那个小祖宗。她连中午饭也没吃,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说练不好字就不吃饭。谁也劝不动。黄维安也是老糊涂了,教琴就教琴,还要逼云深练书法。还不到十六的孩子,他当个神人来要求么?你快去劝云深,带她出来吃饭。”

黄维安先生认为中国音乐与诗词书法相通相辅,因此坚持要云深在练琴的同时,精读诗词,勤练书法。云深习楷书与行书已有四年,尤其一手赵体小楷写得婉雅秀逸,清丽出尘。怎么现在又会因为字写不好而不吃饭了?

我快步走到书房门前,轻轻敲门。

“我不饿。”云深的声音传出来,有些有气无力。

我推门进去,笑着说:“但是我饿了。我们家的小公主不出来吃饭,玮姨可是不准大家动筷子的。”

云深正一手撑着脑袋坐在案几前,回头一看是我,又垂头丧气地转回身去。她脚下已是扔了一地写过的宣纸。

我走到她身旁:“这是怎么回事?”

“我写不好字。”她沮丧地嘟囔着:“写不好字的人不配吃饭。”

“胡说什么?照你这样说,我七岁的时候就已经饿死了。”我定睛一看她面前摆放的字帖,居然是一本怀素的《自叙帖》。

我惊异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练草书的?”

“从你走的时候开始。黄爷爷说草书的率性颠逸与大开大和,与琵琶武曲的风格相似,要我细细地领会。我摹帖的时候还行,可一到临帖就怎么也写不出神韵来。”云深两道黛眉皱起,一脸发愁。

我笑着安慰:“怀素是狂草的名家,而这张《自叙帖》更是他晚年集大成的绝世之作,一般人能得其神韵的一二就已经不简单了。况且这种字体气势太大,对女孩子来说尤其难练。当年怀素蕉叶练字,写坏的笔都埋成了笔冢,但你才只练了两个月,所以现在写不好也很正常。是不是你黄爷爷急着拔苗助长,不但要你琴艺精湛,还想一口气把你拔成一个女草圣?”

她摇头:“那倒不是。黄爷爷也说怀素的字对我来说太难,就只让我尽力去揣摩其中的神韵,实在写不好也没关系。”她有些沮丧地苦着脸:“但是这字练不好,对《十面埋伏》和《霸王御驾》那样的曲子,我就很难驾驭到十分。我可不想一辈子只能弹好《夕阳萧鼓》或者《昭君怨》这样的文曲。”

“好,有志气!那让舅舅来给你想点办法。”我点头道。

我小时候曾被母亲逼着练字,这张《自叙帖》因着它的汪洋恣肆和挥洒奔放而成为我的最爱。我曾对此帖临摹无数,其中的要诀与心得仍记忆犹新。

于是我拉过一张椅子,在云深身旁坐下:“这张帖在布局上采用的是行行逶迤、翩翩恣肆的方法。你注意看这些字的笔画 … 点,要如‘高峰坠石’;竖,要如‘万岁之枯藤’;而弧钩,则要如‘劲松倒折 ,落挂石崖’。这些字大多使用中锋运笔,笔划饱满均称,因此字形刚劲浑厚又婉转自如,而他们的结体又大小斜正,互有呼应。”

“有些篆书的风格在里面呢。”她轻轻扬眉。

“说对了,真是聪明孩子。”我对她赞许地一笑,接着说:“说完了形,我们来说神。这张帖气势连绵,雄浑流畅,随手万变间又法度具备,狂肆奔放中又有开有合。尽得草书的疏狂热情,又兼魏晋法度的雍容大度。”

她若有所思道:“看怀素的字总让我想起李白的诗。一样的浪漫奔放,但又秀丽端雅。”

我点点头:“说得不错。既然你在练草书,那我出一道考题,就四个字 … 颠张醉素。你知道多少,说给我听听,好让我看看我不在的这两个月,有人偷懒没有。”

她小鼻子一翘,胸有成竹道:“我可没偷懒,你考不倒我。‘颠张’是指唐代的张旭,又称张长史。他是草书大家,经常酩酊大醉,呼叫狂走之后,再落笔成书,甚至用头发沾墨写字,所以人称‘张颠’。他是苏州人,还是我半个同乡呢。而‘醉素’指的就是同处唐代的怀素僧人。他也爱喝酒,酒酣兴起了就拿笔在寺院墙上猛写,因此得了‘醉素’的名号。他们两人被并称为唐朝的‘草书二圣’。”

“答得不错。”我夸她:“那这二人的书风有什么区别?”

她略一思索开口说:“张旭的字我也看过几帖,都是全篇一体,像是一笔书成的。而怀素的却是独字的连笔。都是疾风骤雨样的奔放草书,但张旭的显得更随性不羁,而怀素的就稍显内敛灵秀,是两种不一样的美。我说得对不对?”

我重重点头:“非常对。”

她问我:“他们两人中,你更喜欢谁的书风?”

“怀素的。”我答。

“为什么?”

“刘熙载曾言::‘张长史书悲喜双用;怀素书悲喜双遣。’就是说,张旭的字激越奔放,纳尽人间悲喜激情,而怀素的字却是在狂肆不羁间又含控制和法度,是一种超越尘世悲喜的禅意挥洒。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种有控制和内敛的激情。”我回答。

“既然有激情又为什么要控制和收敛?” 她眨眨美丽的眼睛。

我答道:“怀素是个和尚,尽管也喝酒吃肉豪情狂放,但毕竟是学禅之人。这俗世的情感,他是不能有的。”

“我问的不是怀素。”她垂下眼帘,轻声说。

我一愣,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对她笑笑说:“我只是喜欢这种字体而已,没那么多玄妙在里面。”

她眼中掠过一抹失落。

但是云深,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这样吧,我把这帖写一遍给你看看。你注意我的运笔和气息。”我说。

“你把着我的手写吧。我小时候第一次练楷书的时候你就把着我的手写。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你的笔势起落,就很快入门了。”她明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好,你站到我身前来。”

云深站在我与案几之间,手里擒着她刚才用过的那只紫毫。

我站在她身后,右手覆在她拿笔的手上,然后握紧。她的手滑腻柔润,如同一块软玉。

我身体略略前倾,尽管我们的衣物已经相互摩擦,但我却尽量保持着与她肌肤间微毫的距离。但她鬓边的柔发却避无可避地触上我的面颊,伴着她身上隐约的柑橘花的清新体香,在我心中划出一波一波的暗潮。

这时,她的身体忽然微微向后一靠,和我的紧紧贴在一起。我心中的暗潮骤然变成了狂涛,心跳得沉重而激烈。我告诉自己往后退开,但脚却像被定在了地上,半步也挪不动。

我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平静。对写字来说,神涣是大忌。

“手上放松,注意我的起落,回转,运笔,还有气息。下笔前要做到心中已有字,就可一气呵成”我嘱咐她道,然后敛气凝神后,挥毫下笔。

我只节选了《自叙帖》中的一段,提笔完成后,我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向侧一步站开。

“感觉到了吗?”我问她。

她慢慢抬起蝶翼般的长睫,褐眸里闪动着我从未见过的激越璀璨光华,珠润的唇边擒了微微的颤动,一张美到极致的脸庞晕满润泽发光的绯色。

她就这样,带着绝艳的风华和隐约的盼望憧憬,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几乎已经无法思想,但却强迫自己转开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我轻轻拿下她手中的紫毫放在笔架上,再轻松地对她一笑:“快去吃饭吧,不然你的舅舅要饿出胃病了。”

初劫 (靖平)

再过两周就是云深十六岁的生日,澄碧和Philippe后天会从甘肃赶回来,然后休一个长假,和云深好好过一个假期。他们在四川的考古工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工以后,便被中国国家家考古局借到甘肃,参加楼兰古墓的开挖和鉴定工作。他们两夫妇当然求之不得。

云深这几天忙着给父母准备礼物 … 成碧的护肤品,治Philippe腰疼的中草药,还有给他们买的衣服。我因为太忙没时间陪她,她就拉着玮姨一趟一趟往商店跑,搬了一大堆东西回家。

此刻,我正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个季度公司股票的涨幅统计,Nigel悄悄走进来,站在我桌前。

“什么事?”我抬头看着他,略略坐直了身体。

很奇怪,他以往都会先打电话询问,征得我的同意后再进来。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Nigel看着我,一改以往的轻松调侃,蓝色的眼睛里含了悲悯和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靖平,我刚收到一份给你的传真。楼兰的考古工程出了事故,一座正在被发掘的墓穴塌了,死了七个人。你姐姐和姐夫也在里面。”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时间似乎停滞了。良久,我听见自己说:“你再说一遍。”

Nigel的嘴唇翕动着,但他的声音却被我耳中的轰鸣盖过。

昨天才和我通话的澄碧和Philippe已经不在了吗?

我生命里已所剩不多的亲人又少了两个吗?

云深,你怎么办?

普渡寺的宽林和尚给你算的命果真是言中了吗?

这是否就是你命里的第一个劫难?

我把车留在公司,叫了一辆出租车送我回家。我此刻脑子太乱,需要集中精力想想等一会怎样面对云深和玮姨。

回到家时,玮姨正叮嘱着佣人在摆放几株新买的瓣莲兰花,看见我,很是惊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简短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缘由,她顿时抖得几乎站不住。

Fran?ois和我扶她坐下。她头靠着我,开始低低地哭泣。

“云深怎么办?要先瞒着她吗?”玮姨断续的语音里间杂着压抑的哭泣。

“网络和电视上的新闻已经开始报道,不可能瞒她了。”我沉重地回答。

玮姨开始大哭起来:“那孩子这样小,还不到十六啊。她怎么受得了?“

“交给我吧。”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她人在哪儿?”

“在她自己房里。”她哽咽着,又叫住我:“靖平,还是我去吧。我怕你看了她伤心的样子受不了。”

我摇头:“不,我去。”

我把玮姨交给Fran?ois和菊婶照顾,然后缓步上楼,脚沉得像灌了铅。走到云深房间门口,我伸手敲门。

“请进。”是她欢乐清脆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她坐在窗前,正在用鲜艳的包装纸,精心地包裹给她父母准备的礼物。

“靖平!”她欢悦地蹦过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说话,只深深看着她,仿佛要把此刻她欢乐幸福的笑颜刻到我魂里去。

我突然上前一步抱住她。这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过的动作,但此刻我将她抱得那样紧,连我自己都觉得肋间生疼。

她带着惊异却乖巧地伏在我胸前,手摩挲着我的肩:“怎么啦?靖平,你在发颤。”

我在害怕,从未有过的怕,怕她会有的的反应。

我把面颊和她紧贴在一起,唇放在她耳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云深,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都会看着自己的长辈去世,都会迎接新生命的诞生。我们无论多爱一个人,终究还是会和他分离。这是自然规律,只是早晚而已。”

她用力挣开了我的怀抱,撅着嘴,双目熠熠地看着我:“我却不想你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只要你需要。”我盟誓一般说。

她笑了,脸上的喜悦和满足让我无法启齿。

可是无论我如何拖延,终究还是要让她知道。我硬着心开了口:“云深,爸爸妈妈不在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地看着我。

我继续:“工地上出了事故。爸爸妈妈去世了。他们不能来和你过生日,但是会在天堂里看着你。”

她朝旁边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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