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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复活-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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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候,车站拐角处出现了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工人。他们穿着树皮鞋,背着羊皮袄和袋子,向站台走来。工人们迈着矫健的步子走到最近一节车厢旁边,想上去,可是立刻被列车员赶走了。工人们没有停下,又匆匆向前走去,彼此踩着脚,来到旁边那节车厢门口登上火车。他们背上的袋子不断地撞在车角和车门上。这当儿另一个列车员在车站出口处看见他们要上车,就恶狠狠地对他们吆喝起来。已经上车的工人连忙下车,又迈着同样矫健的步子,向下一节车厢走去。聂赫留朵夫就坐在那节车厢里。列车员又把他们拦住。他们刚站住,准备继续向前走,但聂赫留朵夫对他们说,车厢里有空位子,可以上去。他们听从他的话,聂赫留朵夫跟在他们后面上了车。工人们正要各自找位子坐下,可是那个帽子上有帽徽的老爷和两位太太看见他们胆敢坐到他们这节车厢里来,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侮辱,坚决反对,把他们赶了出去。这批工人有年纪老的,有年纪很轻的,总共二十人光景,个个又黑又瘦,满面风霜。他们受到老爷太太的驱逐,显然觉得自己错了,立刻穿过车厢往前走,他们背上的袋子不住地撞在车座、板壁和车门上。他们的神情似乎准备走到天涯海角,坐到人家吩咐他们坐的任何地方,哪怕是坐到钉子上也行。
  “你们闯到哪儿去,鬼东西!就在这儿找个位子坐下!”另一个列车员迎着他们走来,嚷道。
  “这倒是件新鲜事儿!”两位太太中年轻的那一位说,自以为她那口漂亮的法国话会吸引聂赫留朵夫的注意。那位戴手镯的太太只是皱起眉头,嗅个不停,嘴里嘲弄说,跟这批臭庄稼佬坐在一起真是受惠不浅。
  工人们却象度过重大危险似的,感到如释重负,心情轻松,站停下来,分头找位子坐下,动动肩膀,卸下背上的袋子,把它们塞到座位底下。
  同塔拉斯攀谈的花匠坐的不是他自己的位子,这时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样,塔拉斯旁边和对面就空出三个位子来。有三个工人就坐在这些空位子上,可是聂赫留朵夫一走到他们跟前,他那副老爷的装束使他们手足无措。他们站起来想走,聂赫留朵夫却叫他们坐着不要动,自己在靠近过道座位的扶手上坐下来。
  那几个工人中,有一个五十岁光景的老头同一个年纪轻的交换了一下眼色,露出疑惑甚至恐惧的神色。聂赫留朵夫不象一般做老爷的那样对他们呼幺喝六,把他们赶走,反而给他们让座,这使他们感到惊讶,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甚至担心到头来会不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不过,他们看到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聂赫留朵夫同塔拉斯谈话也很随便,他们才放下心来,吩咐一个小伙子坐在袋子上,请聂赫留朵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去。那个上了年纪的工人坐在聂赫留朵夫对面,起初畏畏缩缩,拚命把穿着树皮鞋的脚缩起来,免得碰到老爷的脚,但后来同聂赫留朵夫和塔拉斯谈得很投机,在他想让聂赫留朵夫注意自己的话时,还用手背碰碰聂赫留朵夫的膝盖。他讲到自己的种种情况,讲到泥炭田的工作。原来他们在泥炭田里干了两个半月活,每人大约挣了十个卢布——有一部分工资他们在受雇时已经预支了,——现在就是带着工钱回家去。他讲到,他们干活总是在没膝深的水中,从日出干到日落,中午吃饭休息两小时。
  “谁没有干惯,干这活当然很苦,”他说,“但干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了。就是伙食要象样。起初伙食很糟,大伙儿都挺不满意,后来伙食有了改进,干活也就轻松了。”
  接下去他讲到,他在外面做了二十八年工,总是把全部工钱都寄回家,开头交给父亲,后来交给哥哥,现在则交给当家的侄儿。他每年挣五六十卢布,自己只花两三个卢布,买点烟草和火柴,找点乐子。
  “罪过,有时候累了,也喝一点儿伏特加,”他露出负疚的微笑,补了一句。
  他还讲到,男人出门后女人怎样当家,今天回家以前包工头怎样请他们喝了半桶白酒,还讲到他们中间死了一个人,另外有一个生了病,现在由他们送回家去。那个病人就坐在这节车厢的角落里。他还是个孩子,脸色灰白,嘴唇发青。他显然在发疟子,还没有退烧。聂赫留朵夫走到他跟前,但那孩子那么严厉而痛苦地对他瞅了一眼,弄得聂赫留朵夫不敢问什么,只是劝老头儿给他买些奎宁来吃,并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药名交给他。聂赫留朵夫想给些钱,可是老头儿说不需要,他自己会买的。
  “哦,我出过多少次门,这样的老爷还没有见过。他不仅不揍你,还让位子给你坐。可见老爷也是各各不同的,”他最后对塔拉斯说。
  “是啊,这可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崭新的世界,”聂赫留朵夫瞧着这些筋骨强壮而又干瘦如柴的四肢、粗糙的土布衣服,以及黧黑、疲劳而亲切的脸庞,心里想,同时觉得他周围这些人,过着真正的劳动生活,他们有严肃的兴趣、欢乐和痛苦,他们才是彻头彻尾的新人。
  “瞧,他们才是真正的上等人,”聂赫留朵夫想起了柯察金公爵说过的这句话,同时想起了柯察金之流的那个游手好闲,穷奢极侈的世界以及他们猥琐无聊的兴趣。
  他好象一个旅行家,发现了一个陌生而美丽的新世界,为此感到兴高采烈。

  包括玛丝洛娃在内的那批犯人,走了将近五千俄里路。在到彼尔姆①以前,玛丝洛娃一直同刑事犯一起坐火车,乘轮船。到了彼尔姆,聂赫留朵夫才算向有关方面疏通好,把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队伍中。这个主意是同行的薇拉给他出的。
  
  ①西伯利亚西部城市。
  在到达彼尔姆以前,玛丝洛娃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感到十分痛苦。肉体上痛苦,是由于拥挤、肮脏以及虱子等小虫的骚扰。精神上痛苦,是由于跟虫子一样讨厌的男人——虽然每到一站都换一批,但都同样死乞白赖,纠缠不清,使人不得安宁。在女犯人同男犯人、男看守、男押解人员之间霪乿成风,因此一个女犯人,尤其是年轻的,要是不愿牺牲自己做女人的贞洁,就得时刻小心戒备。经常处于这种恐惧和挣扎中,那是很痛苦的。玛丝洛娃由于相貌迷人和尽人皆知的身世,特别容易受到这一类袭击。现在她对纠缠她的男人一律严加抗拒,这样使他们觉得受了侮辱,他们就会恼羞成怒。这种状况在她同费多霞和塔拉斯接近后有所改善。塔拉斯知道妻子受到男人的进攻后,就自愿加入犯人队伍来保护她,因此从下城起他就以犯人身分同他们一起赶路。
  玛丝洛娃调到政治犯队伍后,她的处境各方面都有所改善。且不说政治犯的膳宿比较好,受到的待遇不那么粗暴,玛丝洛娃自从加入政治犯队伍后,不再受男人迫害,日子过得比较太平,没有人再提起她现在极想忘却的往事。不过,这次调动的最大好处是她认识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对她起了极好的影响,决定了她的前途。
  玛丝洛娃获准在旅途中跟政治犯同住,但她身体健康,赶路还得跟刑事犯一起。她从托木斯克①起就一直这样步行。跟她一起步行的还有两名政治犯:一名是谢基尼娜,也就是聂赫留朵夫到狱里探望薇拉时,惊奇地看到的那个生有羔羊般眼睛的美丽姑娘;另一名是流放到雅库茨克省②的名叫西蒙松的男犯,他肤色浅黑,头发蓬松,眼睛在前额下凹得很深,聂赫留朵夫那次探监也见到过他。谢基尼娜所以步行,因为把座位让给一个怀孕的女刑事犯坐了。至于西蒙松步行,那是因为他觉得享受阶级特权③是不合理的。这三人同其他政治犯不同,大清早就跟刑事犯一起上路。其他政治犯坐大车,要晚一点出发。在到达大城市前,这种方式一直维持到最后一个旅站。到了大城市,就会有新的押解官来接班。
  
  ①西伯利亚东北部城市。
  ②在西伯利亚中部。
  ③指俄国民粹派因出身贵族,享有坐车赶路的特权。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九月早晨。天忽而落雪,忽而下雨,寒风阵阵。这批犯人总共有四百名男的和近五十名女的,都集合在旅站院子里,其中一部分围着把两天伙食费发给犯人头的押解官,一部分在向放进院子里的女贩购买食物。犯人纷纷数钱买食物,女贩们尖声说话,一片喧闹。
  玛丝洛娃和谢基尼娜都穿着高统皮靴和羊皮袄,扎着头巾,从旅站房间出来,向女贩们走去。女贩都坐在北面墙脚背风的地方,嘈杂地叫卖各种东西:新鲜面包、馅饼、鱼、面条、麦粥、牛肝、牛肉、鸡蛋、牛奶等等。有个女贩甚至带了一头烤乳猪来卖。
  西蒙松穿一件橡胶短上衣,脚穿羊毛袜,外套胶鞋,用带子扎紧(他是个素食者,不穿戴皮革制品)。他也来到院子里,等待出发。他站在台阶旁,在笔记本里记着刚想到的话:
  “要是细菌能观察和研究人的指甲,它准会认为指甲是无机物。同样,我们观察地球外壳,也会认为地球是无机物。这是不正确的。”
  玛丝洛娃同女贩讲好价钱,买了几个鸡蛋、一串面包圈、几条鱼和几个新鲜小麦面包,放进袋子里;谢基尼娜在同女贩算帐、付钱。这时犯人们不再说话,纷纷站好队。押解官走出来,在出发前对犯人作最后一次训话。
  一切都照规定办理:清点人数,检查镣铐,把犯人排成双行,一对对用手铐锁在一起。但突然响起军官的怒斥声、打人的响声和孩子的哭声。人群里顿时静了下来,接着发出低低的埋怨声。玛丝洛娃和谢基尼娜向喧闹的地方走去。
  二
  谢基尼娜和玛丝洛娃走到喧闹的地方,看到这样的景象:一个留很长淡黄小胡子的强壮军官,皱着眉,左手揉着打犯人耳光打痛的右手掌心,嘴里不停地骂着不堪入耳的粗话。他面前站着一个剃阴阳头的瘦长男犯人。这犯人身穿一件短囚袍,下身穿一条更短的裤子,一只手擦着被打得出血的脸,另一只手抱着一个尖声啼哭的包围巾的小女孩。
  “我要教训教训你这个……”那军官骂了一句粗话,“叫你懂得顶嘴的滋味……”他又骂了一句。“把孩子交给婆娘们。
  快戴上手铐,”他吆喝道。
  原来那犯人是个被村社判处流放的农民,他的妻子在托木斯克得伤寒病死了,给他留下了小女儿,他一路上就得抱着她走。押解官下令给他戴上手铐,他说要抱孩子,不能戴手铐。押解官本来就不高兴,一听这话更加火冒十丈,便动手毒打这个违抗命令的犯人。①
  
  ①这事在德·阿·李涅夫所著的《押解》一书中有描写。——托尔斯泰注。
  对面站着一个押解兵和一个留黑色大胡子的男犯。这个男犯一只手戴着手铐,阴郁地皱着眉头,一会儿看看押解官,一会儿看看那个挨打的抱孩子犯人。押解官再次命令押解兵把小女孩抱走。犯人们的埋怨声越来越响。
  “从托木斯克起从没叫他戴过手铐,”后排里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又不是狗崽子,是个娃娃呀。”
  “叫他拿这小妞儿怎么办?”
  “这样是违反法律的,”另一个人说。
  “这话是谁说的?”那押解官仿佛被蛇咬了一口,向人群扑去,嘴里嚷道。“我要让你懂得什么叫法律。是谁说的?是你?是你?”
  “大家都在说。因为……”一个矮个儿、阔脸膛的男犯说。
  他还没有把话说完,押解官就左右开弓朝他的脸打去。
  “你们要造反啦!我要让你们尝尝造反的滋味。我要把你们象狗那样统统毙掉。上级知道还会感谢我呢。把小妞儿带走!”
  人群不再作声。一个押解兵夺下拚命啼哭的小女孩,另一个给顺从地伸出手的犯人戴上手铐。
  “把她抱给娘们去,”押解官对押解兵嚷道,整了整挂军刀的皮带。
  小女孩挣扎着从围巾里伸出小手,不停地尖声啼哭,脸涨得通红。谢基尼娜从人群里出来,走到押解兵跟前。
  “军官先生,这娃娃让我来抱吧。”
  押解兵抱着小女孩站住了。
  “你是什么人?”押解官问。
  “我是个政治犯。”
  谢基尼娜美丽的脸蛋和她那双好看的金鱼眼睛,显然对押解官起了作用(他在接收犯人时已见过她)。他默默地对她瞧了瞧,仿佛在权衡什么似的。
  “我都无所谓,你要,就抱去好了。你可怜他们不要紧,可是万一跑掉一个人,叫谁负责呢?”
  “他抱着娃娃怎么跑得掉?”谢基尼娜说。
  “我可没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你要,就抱去吧。”
  “您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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