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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两世花-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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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地说:“也不是不愿意,只是终归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事都是过去了。人一旦要死了,什么都会成空的。”

“不会的,”她摇头道,“有些事情,即使到死也耿耿于怀。”

“你能够宽恕孙和,为什么就不能宽恕他呢?”我想我不会对她发火,但那一刻我真的有些不悦。

“不,”她梦游似的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呢?”我近乎哀求地说,“这么多年了,公瑾墓上草都长满了,有什么事情值得用两个人的幸福去承担一辈子呢?”

“也不是这样……”她轻轻说。

我还要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眼泪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来。

“怎么了?”我问她。她没有答我,却伏在我肩头凄切地哭了。

“不是你说的那样,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哭着说,“我从没觉得伯言对不起我,其实是我一直对不起他。他对我一直那么好,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可是我只是三番五次地离开他,不愿见他,即使见到了也不和他说话。我是个很坏很坏的妻子。可是我、我真的身不由己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疑惑地问。

她哭累了,慢慢地抬起头来,对我说:

“我告诉你吧,现在都快要死了,总要让你知道。你……去把墙角那个箱子打开。”

我带着茫然的心情走到墙角,打开那个毫不起眼的箱子。箱子里面全是信,信上的字迹似曾相识。

是孙权写给茹的。

为什么会写信给她?我带着茫然地心情将信拿出来看。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仿佛自己是那个正在打开魔鬼盒子的潘多拉。

信的内容大多很空洞。无非就是来信已收到望继续之类的话。可是有一封信,却隐隐让我感觉到什么。

信上说:“你最近仿佛心有旁骛,我说的话你好像完全没放在心里。其实你要仔细想一想,这是你父亲留下来的江山,孤是你的叔父,而他再怎样都只是个外姓人。如果他对孤没有二心,孤叫你做的事也对他无损;如果他对孤有二心,那你更不必偏袒他。”

直到看到最后两封茹所写的并未寄出去的信,我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信上记载,某年某月某日,陆逊做过什么,见过谁,见人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把信寄出去。

“明白了吧?”茹在一旁凄惨地笑着,“是我对不起他……”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惨淡的脸,心疼地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刚嫁他那天就开始了,想不到吧?”她轻轻地说,“嫁人前两天,叔父和我说了很久的话。他说他始终不认为一个被我父亲毁掉童年的人能够真心对待孙家的人,但那是你的主张,他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他说,如果我将他平日所作所为都记录下来报告给他,那样他可以有所预防。我觉得这样不好,可是他拿亲情和父辈的身份压我,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

“然后就一直这样?”

“是啊,”她安静地回忆着,“我试过反抗,可是叔父一再找到我,要我继续。后来我就索性和伯言分居。这样我可以推托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又希望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一直分分合合。”

我想要说什么,可是她又看着我,哀切地说:“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对他不好。但我真的没有办法。这么多年,他这样对我,即使铁石心肠也会被感动。可是因为有这件事,我觉得无法面对他,我故意对他冷淡,让他对我不好,因为他越对我好我越觉得心里难过……我又何尝不想好好待他,给他一个妻子应有的温柔。就算是有忘不了的人,可是我们一样可以幸福地生活……想想这一辈子,真是混啊……”

“孙权是个坏人,”我抱住她轻轻说,“但我们还是原谅他吧。他这一辈子也活得很累,好像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人。”

“我们不原谅他,”她笑起来,“我们宽恕他。”

“是的,我们宽恕他。”拉着她的手,我笑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伯言知道了,也会宽恕你。”

“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他肯定会说没有关系。但是不能让他知道。他为叔父心力交瘁,但如果知道叔父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他,他一定非常难过。”

我愕然看着她,最终摸着她的发,说:“其实你对他,已经很好了。”

“可是还是不够好对不对?”她自嘲般地笑起来,“有时候我会自己想呀,如果换了是公瑾,我会对叔父说,去你的。然后安心相夫教子,留叔父一个人去指天骂娘。”

她咯咯地笑着,好像说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也陪她一起笑起来。我们越笑越大声,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好笑,最后我们都笑出了眼泪。

凌晨时分,她觉得乏了,靠在我肩上沉沉睡去。

我却不敢睡,只是安静地握住她的手,像个守护财宝的人一样守护着她。因为我害怕,一觉醒来,会发现她再也醒不来。

可她终究还是醒来了,天将亮的时候,她抬起虚弱的眼,轻轻地说:“我刚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呢?”我问。

她没有答我,半天,看了看窗外,然后说:“天晴了呢。我想出去走走。”

“你这样子能出去走吗?”我不忍道,“外面很冷呢……”

“我觉得这屋里比外面还冷呢。”她说。

她说得没有错,屋里那么空荡,阴冷的气息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回头叫人送些炭火过来。”我说。

“我可没有钱了,”她笑着,“你还有?”

我刚想说当然。转念一想,自己的钱也全部散在建业了。于是我只是不大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们两个都是穷光蛋……”

“再忍耐一会吧,”她轻轻说,“反正也不要忍耐多久了……”

我拉着她的手,像她小时候常做的那样,慢慢走出家门,走上外面熟悉的街道。

阳光温柔地在积留着残雪的街道上绽放出淡金色的光芒,凛冽的空气中有一种清新的甜。这个世界还是有很美好的东西,所以身处阴雨天的人们在等待阳光,冬季的树在等待下一个春天的繁荣,因为有这些对美好的期盼和等待,所以人们总是希望活下去。

茹说:“我想活下去……”

我们依偎在一起,像母女、姐妹,甚至最甜蜜的恋人一样,走遍了吴郡青石板的街道,走过了积着残雪的池塘,也走过了家家户户的炊烟。最后她拉着我的手,向城西的方向走去。

我们来到一座废弃了的大宅前。黄铜门扣上有班驳的锈迹,积了灰的门匾上,却仍隐隐露出一个可辨的“周”字来。

我轻轻一推,门竟开了。

她带着梦游似的神情,缓缓踱入院中。院中一片荒芜,池塘里的水已干涸,秋千的绳索断了一半。唯一活着的是一棵柏树,那棵树静静立在院的一角,光秃的树枝上有隐隐的绿意,树干粗壮稳健,像一个站了多年的人一样,静静等待我们的到来。

茹走过去,将手放在树干上,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地说:“这棵树,都这么大了啊。”

是啊,树都已经这样了,人还能怎样呢。

“那一年看公瑾栽下这棵树,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她静静回忆着,“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是过了很多年了,”我说,“那一年,你才到公瑾胸口。”

“如今就算再见到公瑾他也认不出我来了,”她笑道,“我都四十五岁了,可公瑾……他还是三十六岁。”

我沉默着看她。她已经不再是哭着要我拥抱的那个小女孩了,岁月没有带走她与年龄无关的美丽,可这份美丽,终于还是要被死亡带走。

“云影,”她微笑着回过头来看我,“你今年到底多少岁呢?”

我费力地想了很久,还是告诉她:“不知道。”

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一棵树要数清自己年轮的时候,恐怕已经躺在地下了吧。

她没有再问。又沉默着看了那棵树很久,然后轻轻地说:

“天晚了,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她已虚弱得迈不开脚步。我没有犹豫,像她小时候在外面玩累了之后我常做的那样,将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背着她走回家。

回到家中,我把她放在榻上,替她掖好毯子,又拿毛巾来擦我被汗沁透了的脸。

她一直笑盈盈地看着我,然后说:“云影,其实你真的对我很好……”

“你现在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早就知道了,”她的眼睛亮亮的,“真的,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我是你,恐怕做不到你这样……”

她这话似有所指。我的心轻轻抖了下,看着她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我都知道,”她说,“你喜欢伯言,他也喜欢你。”

我叹口气,说:“尚香告诉你的?”

“才不是呢,”她笑道,“一早就看出来了。何况他做梦时也叫过你的名字。”

“他是个傻子。”我有些孩子气的埋怨。我们两个相视一阵,然后笑起来。笑了一会,她又说:“可是你真的好伟大……你把我养大,还一直对我那么好……”

“我其实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打断她说,“你知道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抱过你,那时候很想一把掐死你。”

“为什么要掐死我啊?”她迷惑地问。

“因为那个时候我知道你会是他的妻——”

话刚说到一半,我突然发现说漏了嘴。我想要收回,心里却突然有一种被释放的轻松。这个秘密藏了这么多年,也该是说给一个人听的时候了。

“胡说八道。”她轻轻笑着,“刚出生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会嫁他?而且那个时候,你恐怕也和他不熟吧?”

“不,”我平静地说,“茹,这是真的……”

我的心里有一个秘密。

一个隐藏了很多年,曾经以为会烂在心里、即使化成了灰也不会让人知道的秘密。

可是这个秘密,在这个宁静寂寥的傍晚,终于被我源源本本地告诉了茹。

我告诉她我的童年,我出生的时代,告诉她我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最后我是如何来到这个时代。

一开始,她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惊讶的表情。可渐渐地那些惊讶也去了,她显得那么平静。当我说完之后,她告诉我:“虽然这很荒唐,但我总觉得你说的是真的。而且你说的那些另外那个时代的事情,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见过一样……”

我微微地笑道:“我从来没骗过你。”

“虽然我相信你,可还是觉得好不可思议啊,”她的眼睛亮起来,“真的有那么一个时代,女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吗?可以随便地出去做事,也可以自由地恋爱,甚至一辈子可以爱好几个人吗?”

“真的。”我含笑道。

“那么,”她迫切地看着我,“也不用遭遇我这些烂事对吗?如果想对自己的丈夫好,随时随地都可以对他好是吗?”

“我不敢说一定没有,但至少,像你这样的事情,是绝无仅有的。”

“真好,”她低低地叹口气,说,“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呢,”我苦笑,“我还不是背弃了那个时代。”

“那不一样啊。因为你爱的人在这个时代。可是如果哪个时代都没有了自己爱的人,还是在后面那个时代生活的好。”

“可是我已经不愿再回去了,”我低声说,“我已经活够了。”

“你真伟大,”她由衷地说,“你为伯言做了这些事,可是他从不知道。”

“他是个傻子。”我说着。

我们又一次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你就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可惜命运不可以改变,而初衷那么容易被遗忘。有些事情和你当初想的并不一样。”

我一怔,整个人好像被电击中,我一把拉住她,不可置信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命运不可以改变,而初衷很容易被遗忘,”她奇怪地看着我,“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吗?”

“我是不是对你说过这样的话?还是你在哪里听过别人这样说?”

“没有啊,”她说,“我刚就是这样想到,就这样说了。”

一种诡异的感觉从心底散发出来。我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茹。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茹,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严肃一点,再说一遍。”我急急地对她说。

她一脸茫然,但还是照我说的去做了。她这样做的时候,我就一直细细打量着她。她一身玄衣,眉宇间有不属于这尘世的美丽。那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反而模糊一些最直接最敏锐的印象,其实我早该想到为什么对她始终有种特殊的感情,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那么亲切,我早该想到……

我终于明白过来,事情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茹,你刚才说我说的那些事情你好像都见过,是什么样的方式见过呢?”

她想了想,说:“应该是在梦中。我经常做梦梦见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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