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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獒-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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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过多吉大叔之后,我才听明白,笑着回答,我是个神枪手,打过坏人,但是没打过狼,因为城市里面没有狼,但是,那些坏人却比狼还要凶狠。

  格桑很神往地听我说了一遍,然后又听多吉翻译了一遍,然后抓住我的手,恳求着说,叔叔,我要学打枪,学会了,就可以去打狼。

  我笑起来,让多吉大叔帮我翻译,告诉他,我管你爸爸叫叔叔,你应该叫我大哥才对。大哥以后会叫你打枪,但是,你有枪吗?

  格桑听明白之后,忽然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支土制的猎枪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跑到我面前,递给我看,枪杆子几乎要高过他的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和多吉大叔都大笑起来,多吉大叔告诉我,这支猎枪是他很久以前的东西了,那时家里还没有养獒,因为穷,养不起,仅有的几只羊是家里最值钱的财富,为了保卫自己的财富,所以从一个猎人手里买下了这条枪,现在,这条枪都已经生锈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用。

  我笑着把格桑搂在怀里,亲了亲他通红的小脸蛋,看见我这个没有丝毫地位的陌生人和格桑亲近,大黑有些不悦,她低低地吼了两声,提醒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有一种时刻要被她驱逐出境的感觉。毕竟,我现在是呆在她的地盘上,我不得不看着她那阴沉的脸色。格桑似乎也有点怕大黑,不大和她亲近,反而更愿意偎在我身边,听我讲部队里的故事,多吉大叔坐在旁边,一边卷他的烟叶,一边当业余的翻译。

  多吉告诉我,格桑对部队的事很感兴趣,以前就天天缠着他讲他年轻那会儿当兵的事,天天听也听不厌,这孩子,也许长大了,应该去当兵。我说,那就让他去吧,部队是个能磨练人的地方,再锈的枪,到了那里也能磨得锃光瓦亮。

  天晚了,多吉大叔拿出食物来,还有一些青稞酒,白天的时候没有给我喝,因为看我脸色不好,知道是高原反应,怕我会吐。对于酒,我还是有些兴趣的,虽然在部队的时候喝得也不多。

  格桑在擦那条生了锈的枪,擦得很仔细,也不知多吉大叔是怎么和他翻译的,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连饭也忘了吃。

  我看见大黑坐在她独享的红地毡上,威风凜凜地看着我们用餐,为了讨好她,我把手上的一块嫩羊肉递了过去。大黑很不屑地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粗气,然后冲我龇了龇牙,意思是要我缩回自己的手。

  多吉大叔只得告诉我,大黑不吃生人给的食物,而且,她从来不吃熟食。因为在獒们的眼里,他们天生就是大草原的宠儿,你给他吃熟食,她就会认为你这是对她的一种鄙视,凶猛的獒还会认为你这是在向它挑衅,但大黑不会,因为她有良好的教养。

  教养?我很吃惊。

  多吉大叔笑了一下,解释说,这是天生的,纯种的獒并不是人们所理解的那样凶蛮而没有理性,相反,他们很高贵,有气质,根本就不屑于理会那些不知所谓的挑逗。

  我讪讪地缩回了手,大黑很鄙夷地盯着我,抬了抬下巴,相反,我现在倒有一种被狗挑衅的感觉,我又一次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多吉大叔咽喉不太好,睡到半夜常常咳醒,为了不打扰到我休息,多吉大叔让我和格桑睡在一起,这倒增大了我的麻烦。我不会说藏语,而格桑也不会说汉话,我想多听些草原上的故事,格桑也想多了解些部队里的情况,两个不是哑巴的哑巴只好一边说着各自的语言,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讲,一边猜,一边用手指在半空或是床上乱划。尽管这样,双方理解得都还不够透彻,常常说的是驴头不对马嘴,搞了半天也搞不明白之后,格桑有些泄气,翻过身去便睡。

  我睡不着,仰头看屋顶,屋顶上的椽子一根一根的,我在想,如果以前没有汉藏间的交流和融合,没有两个民族间文化的传播,现在的藏民是否仍然在随着牧草而迁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当初一点点的改变,在数百年后,竟会有意想不到的大变化。

  格桑叹了口气,又翻过身来,他也睡不着,他想了半天,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一句话:你,教,汉语,我!

  格桑想当兵,就必须学会说汉语,本来现在藏族学校里也有教汉语这门课了,但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穷苦的孩子们大多不上学,他们每天放羊放牛,仍然过着类似远古牧民的生活,多吉大叔虽然会些汉语,但他也不精通,平时更不会和格桑用汉语交谈。

  我很诧异格桑这句汉语是怎么说出口的,他看见我脸上惊奇又欢喜的表情,知道是他那句汉语的功劳,就又生硬地说,爸,教我,晚上。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学他的话,哥,教你,以后。

  格桑笑了,露出两排小牙,一头钻到我怀里。

  半夜,忽然听到村落里的獒们一齐嚎叫起来,我和格桑都被惊醒了,格桑从被窝里爬出来,跳到床中央,冲我龇牙裂嘴,又摇头又摆屁股,做了个大灰狼的样子,然后披上衣服就往院子里跑去。

  狼来了?

  我脑子里一热,血就往头顶上冲,脑子里闪过凶残的狼撕咬猎物的场景。

5 选择和放弃
5、选择和放弃

  狼这种动物,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真正的狼还没有亲身领教,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我一个翻身跳起来,连衣服也没披,就光着脚丫子冲到了院子里。

  多吉大叔不在家,獒吼第一声的时候,他就提着油灯出去了,我和格桑跑到院门口向外张望,格桑和我一样,也很兴奋,不知什么时候,他怀里已经抱着那条枪,枪杆子被他一个晚上就给擦得锃亮,在微薄的月光下闪闪发光。

  多吉大叔回来了,格桑接过他手里的油灯,兴奋地用藏话喊,狼呢?来了吗?多不多?有几条?

  多吉大叔咳了两声,告诉我们说,是只被狼群抛弃的老狼,这只狼以前可能是头狼,现在受了伤,没有吃的,就跑到了村子里,听到獒的叫声,又吓跑了。

  大黑站在门口,一声也没叫,不用多吉解释我也知道,大黑是不屑于对这样一只可怜的狼吼叫的,她是一只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尊贵的獒,根本就没把那只被狼群抛弃的小混混放在眼里,只有那些车前小卒才会在风吹草动的时候吠叫不止。

  看见我和格桑都丝毫没有睡意,多吉大叔也许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半夜一醒就睡不着了,叫格桑帮我拿了衣服和鞋子过来,然后他就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又卷起他的旱烟,把烟袋锅子里塞得满满的,点着了火。

  格桑兴奋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他抱着那条枪,在院子里作冲刺状。

  大黑慢慢地走到院门口,仰头呼吸半夜清新的空气,一边欣赏天上的月亮,她的神情很专注而且庄重,就像是虔诚的穆斯林教徒在一条坚苦而漫长的道路上,远远地望见了圣地麦加。

  格桑练了一会儿突刺,忽然说,阿爸,我今天放羊的时候遇到狼了。

  哦,几条?多吉大叔一边抽他的旱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草原上的孩子迟早会遇到狼,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格桑坐了下来,把枪紧紧地搂在怀里,眨着眼睛说,一条,是母的,左后腿断了,带着两只没睁眼的小狼。

  格桑说这些话的时候,语声里没有对狼的仇恨,我反倒听出了几分怜悯,草原上的孩子纯朴而天真,这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仇恨,他们或许也不愿意去区分谁是他们牧民的仇人,谁又不是。

  多吉大叔没有说话,他抽着自己的旱烟,抽得津津有味,一袋旱烟很快抽完,他敲了敲烟袋锅子,才缓缓地说,好几年前了,雪天,我赶着羊到村里的牧场上吃草,一群狼大概是饿疯了,冲进了牧场,那时候,有两家养了獒,还有几条猎枪,狼群围住了一条待产的母羊,咬住了,死命往外拖,枪在响,獒也在叫,狼群只好撤退,有一条狼被獒咬断了腿,跑不快,拖得雪地上到处是血,头狼走过去,在它的咽喉上咬了一口……

  阿爸,都是狼,头狼为啥要咬同类?格桑瞪大了眼睛,他还不明白什么叫“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他更不明白,要保存一个团队的战斗力和至高荣誉,有时候,团队的首领必须要残忍而果断地做出选择。这,是狼的生存法则,格桑不是狼,更不会像狼那样残忍而绝情,他不能体会,所以也就无法明白。

  多吉大叔知道我是听明白了,就冲我点了点头,转头问格桑,要是你的羊群被狼袭击了,后来狼跑了,很快又会回来,但是有一头羊受了重伤,快死了,你必须赶快回到村里,你说,你是要那头快死的羊,还是要保住整个羊群?格桑眨了眨眼,毅然地说,都要,咱们牧民的衣食住行都在羊身上,咋能放弃呢?

  多吉大叔笑了,摸着格桑的头,说,傻孩子,都要?你保得住吗?人啊,有时候就要学会放弃,到了那个时候,你不想放弃也不行,你看,狼都懂得这一点,咱们是人,两条腿的还能比四条腿的笨吗?

  多吉大叔是在对格桑说话,教导他做为一个牧民应该俱备的心理素质,而听在我的耳朵里,却成了我受伤之后的一剂膏药,这剂膏药辛辣地贴在我的伤口上,刺激得我的心打了个哆嗦。

  人啊,有时候就要学会放弃,到了那个时候,你不想放弃也不行……我突然有一种想法,我所在的特种部队,曾经被战友们戏称作狼队,我们每一个尖刀般的特种战士都自称为狼牙,为什么叫狼牙?因为我们准!我们狠!就像锋利的狼牙一样深深插入敌人的心脏!而现在的我,就像是那头被咬断了后腿的狼,队长头狼当然舍不得在我的咽喉上咬上一口,但我自己明白,为了一个团队的战斗力和最高昂的战斗情绪,我必须自我放逐,我要给我自己的咽喉咬上致命的一口,所以,我离开了那个一生都不愿离开的地方。当时离开的时候,没有想到这是件很壮烈的事情,现在听多吉大叔这么一说,我才深切地体会到,原来学会放弃,有时候也很悲壮!

  不知道大黑是否听得懂,她一直站在门口看月亮,我不知道,对于一只獒来说,太阳、月亮,又有什么好看的?或许,用獒眼来看人,人才是一种可笑的动物,整天忙忙碌碌,忘记了大自然的美,也不懂得欣赏大自然的美,就像一头拉磨的驴,就知道整天转啊转啊……

  我认定大黑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终于看见大黑回了一次头,而且是用一种嘲笑的眼神,盯了我两秒钟,我真的很怀疑,这只巨大的獒是不是能猜透人类的想法,她是不是知道了我脑子里在想的东西,所以要用这样嘲笑的目光看我。

  大黑很快转过了头,又往院子外望去,村落里稀稀落落地坐落着牧民的土房子,这个村落的人不多,最多也就十几户,当天刚黑开始点灯的时候,村落里的灯就像棋盘上的结局,东一颗,西一颗,寥寥几盏。

6 我的误解
6、我的误解

  藏边的夜晚有些寒意,格桑眨着眼,静静地听多吉大叔说着,怀里的枪越抱越紧。

  多吉大叔又往锅子里蓄了一撮烟叶,但是没有点,拿在手里,想了一想,说,格桑啊,在狼的家族里,为了保存一个狼群的实力,初生的小狼就像掌上明珠一样金贵,你今天看到的那只母狼,可能是被狼群抛弃了,母狼后腿有伤,这是她致命的地方,她捕不了食,狼崽很快会饿死。

  多吉大叔用藏话说一遍,又用汉语说给我听,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格桑大叔要救下那两条狼崽,对于牧民来说,对狼的仇恨是世世不息的,他为什么要救狼?听说要去救狼,格桑很是奇怪,他问多吉大叔,阿爸,为什么要救狼?狼吃我们的羊,伤我们的人,救了狼,村子里的人会骂我们的。

  多吉大叔皱了皱眉,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如果牧草没了,草原荒了,变成了一片沙漠,羊群也就没了,这就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食物链啊!有时候选择就是放弃,放弃也是选择。

  我突然觉得这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藏族老牧民,竟然有着哲学家一样的思想和头脑,这不是从书本上得来的,而是从世世代代无穷尽的苦难生活中淬炼出来的人生法则。在这个老牧民面前,我觉得很惭愧,一个藏族的老牧民都懂得的道理,而我却没有体会到,至少,在此刻之前还没有。

  狼少了,兔多了,草荒了,羊没了,这就是草原上不同物种之间的联系,选择等于放弃,放弃等于选择!那么我现在到底是在放弃还是在选择?

  看着格桑还不太明白的表情,多吉大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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