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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古玩满纸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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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姬,你大难临头了。”阿宽没理睬她。
  或许薛郎主过去的四年爱看花姬斗嘴炸毛,但今日不同。阿宽很明白她没站错队伍,因为今日的薛郎主很不同。
  他为新妇改菜单……天啊,从小端什么吃什么的郎主竟然也有挑食的时候!这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他把一碟子金桃全剔下核递到这小女人手边,自己半颗都没吃……天啊,郎主最爱的康国果子,半颗都没吃!这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
  阿宽以她多年服侍薛思的经验,断定花姬准挨罚。不管谁对谁错,薛思在新鲜劲头上一定会偏袒新妇,更何况他今天的举动似乎很在意新妇呵。
  比起风花雪月那四个女人,阿宽更喜欢新抢进来的这个女人。
  理由很简单,至少这个女人有一手看镯子估价的本事。改日得了郎主赏赐,还指望着她来估值钱不值钱哩。阿宽摸摸手腕上的玉镯,一心想着待会儿回房就褪了,把它好好当私房钱攒起来。
  春娘没作声,月姬和风姬退到一边去躲是非,阿宽盘算私房银子不再说话。花姬扬着脖子装了会儿凤凰,无人接腔。她见月姬哑巴了,暗骂一声胆小如鼠,拔脚就往屋外走:“懒得陪小丫头独守空闺,奴家如花似玉的容颜需要好睡眠,奴睡觉去了。”
  “花姬走了,妾也告退。”月姬赶紧拉上风姬开溜。
  阿宽看看春娘,春娘神色倒有些惋惜似的。她开解道:“您别往心里去,等郎主回来,叫郎主罚她们一半月钱。”
  “阿宽,其他两个,也没有服侍薛郎过夜么?”
  “嗯,风花雪月四姬,风姬伺候熏香、花姬铺纸磨墨、雪姬弹琴、月姬吹笛。”郎主这么给四姬安排的差事,阿宽就一五一十告诉春娘。“但郎主喜洁净,她们……别说四年了,待上四十年都不会有所出。”
  原来她们不是妾啊……那便是奴婢了。反正都通买卖…****娘起身,阿宽忙虚扶住她的胳膊。春娘走到门口,见月亮弯弯挂在树梢,清辉洒在院中红烛光上,别有一番风味。她停下来,赏了一回月色,赏到尽兴了,才让阿宽把合欢院的主事胖叔请到三姬门前。
  胖叔一听见阿宽喊,拉着她的胳膊小声打听:“闹起来了?柳氏挨欺负了?”
  “嘘,我瞅着呀,有人要被她欺负。你见过还没及笄的小娘子敢对满院子老少说‘立规矩’仨字?!叔啊,她面不改色手不抖,真是一主母料子。”阿宽窥出些端倪,急忙拽上胖叔,和柳春娘去东厢房。
  春娘没进屋,直接站在外面,叫阿宽责问三姬几句话。
  阿宽依言冲着屋门喊:“风姬,今夜郎主饮酒,多半会醉。你管着合欢院的熏香,该在郎主寝室燃起哪种香饼?”
  风姬听到自己被点了名,趿鞋斜倚在门框上,笑答:“自然是苏合香,郎主吩咐过。”
  春娘转身对胖叔说:“此婢掌香而不识香,多留无益,明日赠几贯钱打发出去。念她无甚大错,允其领身契到太府寺销了贱籍,放还自由。”
  “呦,风姬怎么不识香了?你知道我们在这院子里当的什么差吗?”花姬一手叉腰,一手扶了门,她不信这小娘子真敢把风姬撵出去。
  “苏合为通窍香,利肺。薛郎醉酒伤的是肝,风姬身为掌香之婢,当为薛郎熏安息、龙脑、柏木三种养肝香料。既不识香,养她做甚?”春娘站在树影中,问:“花姬,阿宽说,你的差事是研墨铺纸。既为掌纸笔的奴婢,你说说冬天写字该选哪种墨丸吧。”
  花姬一甩披帛,哼了一声:“我爱用哪个就用哪个!”
  春娘点头,叫胖叔明日也把她带到太府寺:“总不能老让府里白放人亏了本钱。这一位,到两市挑个买家,不拘能赚多少,家境过得去即可。请太府寺的掌固为她改券易主,立下正经文书。”
  胖叔抹着额上的虚汗一一应下。眨眼打发俩美姬,眼前的柳春娘,是他见过的那个柳家小娘子吗?何时这般果断雷厉……难不成大郎抢错了人,把那烈性子的妹妹给娶回家了?
  “你不能卖我,我的差事不是磨墨铺纸!”花姬抹下半拉袖子,露出光洁雪白的肩膀,珠鞋踏在门槛上,朝春娘抛了个媚眼:“省省吧,郎主派给我的差事你可卖不动。”
  印十九
  月亮在往西沉,猫在伸懒腰,花姬在嚣张,七八个听见动静的下人在悄悄围观。
  树影斑驳,映在柳春娘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真切。她随即细问花姬,究竟是什么差事不能卖?花姬傲气地回绝了柳氏:“奴的差事嘛,属于奴家跟郎主的秘密。您想听?对不住喽,郎主说不可随便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婢子更留不得。依我看,也别卖入长安殷实人家去让她守规矩受苦了,为花姬挑个农户安身。”春娘对胖叔说:“穷点没关系,只当温府做善事,白送他奴婢。”
  花姬一听,不但要卖,而且卖去的地方更差。她登时发作起来,要撕破脸皮跟柳春娘大闹一场。胖叔不敢由她乱放肆,花姬刚踏出门槛,两边早有烧火劈柴的壮妇扭了她的胳膊。
  “薛郎分给你什么差事要紧到卖不得?花姬妹妹,若真是要紧差事,我自然不撵你走。我再问你,还有哪些隐情没说吗?”春娘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花姬挣扎不动,啐了几口,把脖子梗得硬直,看都不看旁人,只嚷嚷着“敢卖奴家?小心撑破你的苦胆!卖了奴,你就等着被薛郎主一纸休书撵回家吧!”
  “四条腿的麒麟买不到,两条腿的婢女不难求,卖。”春娘理都不理这威胁,嘱咐胖叔说:“今夜把这排屋子锁上,省得上街抓逃婢。明日也赠月姬几吊钱送出府,一个不留。若有哭喊吵闹,直接请到柴房去暂歇一晚,不用再来禀我了。”
  一直在屋里围观战况的月姬终于坐不住了,她整理衣裳朝春娘行礼:“月姬并无错处,您为何要将妾身赶出门?”
  “你这话好凉薄……我送你钱财,又销你贱籍,当思知恩图报。”春娘摇摇头,好人真是当不得。不问她错处,不过是懒得去挑错罢了。即使她没犯错,将来少不了也得打发走。
  因为她的祖宗朱熹还说过,婢美妾娇,非闺房之福。
  春娘一丝不苟地遵循了这一真知灼见。为夫君选婢纳妾,妾不需要买多么娇美的。如果太美,得尽早撵出去,重新选更合适的婢妾填补上来。否则,娇妾美色令夫君沉迷丧志,那便是她这个作妻子的大过错。作为朱氏后人,春娘绝不允许这种过错存在。
  花姬还要闹腾,阿宽为报那一啐之仇,抽了她的帕子塞住她的嘴。
  风姬与月姬眼神对上,同时偃旗息鼓,不再争辩,退回屋去静静等候薛思归来,只等到时候铆足了劲哭泣一番。毕竟有四年的情分摆在合欢院里,二人同花姬一样,不相信薛思会抛弃她们。
  “都回吧,别杵着。撵个人有啥好看的,安分守己些,诸位在咱府里的金饭碗保管丢不了。回吧。”胖叔接过机灵小厮递上来的铜锁,朝四周围观的众人抬抬手,叫他们睡觉去。
  “喵——”
  胖叔去锁东厢房的屋门,没留神踩到了屋檐下大猫的尾巴尖。大猫甩着尾巴,喵喵叫了几声,跳到另一侧,低头专心舔食碗中肉糜。
  碗沿在月色下低调呈现出一圈暗淡的金光。
  胖叔说的没错,温府都是金饭碗。连随便一只猫都不例外,盛猫食的碗镶着金边儿……
  “院里还养着猫?”春娘走上前,意欲抚摸之。
  那猫养的丰腴,通体雪白,背上生着一小块黄棕斑纹,是只三花猫。猫儿乖巧,见有人伸手,它喉咙里咕噜咕噜打着呼,折塌了一只耳朵歪过脑袋去,意欲迎接抚摸。
  然而那只带香气的白嫩小手没落在它身上,大猫眼睁睁看着它停在了自己面前。
  “喵,喵——”猫拱着脑袋求抚摸。
  然而,春娘没有摸猫,她热切地抚摸了它的猫食小碗。
  小碗由贝壳镶金制成,借着贝壳本身的弧度和意趣,镶作这么一件盛水盛饭的金贝之碗,两侧有弯月似的半圆耳,煞是好玩。
  很不错的物件。春娘情不自禁要仔细掌一眼。她刚端起来,大猫愤怒了。不摸您别伸手啊!伸手您别夺食啊!它呜呜吼着,白绒毛中亮出锋利的爪子,呲了尖牙向春娘示威。
  阿宽忙过去把猫拎走,以防它抓破女主人的胳膊。春娘笑笑,把那贝壳碗放回地上,这猫真是好福气,生活比柳珍阁的小耗子还奢侈。
  柳珍阁的小耗子们个个成了精,打洞专挑埋着好东西的夹墙里挖。可它们顶多望鼎兴叹,一辈子也不敢把耗子窝安进鼎中。温府的猫却肆无忌惮地用着魏晋古物享受肉糜。
  这碗在柳珍阁库房簿子上的名字叫:金口蚌壳羽觞。
  魏晋时,它专供曲水流觞之用。几位风流名士,寻个风景优美秀丽的小溪水小河川,聚在一起,用羽觞盛了酒,放入水中任其漂流,吟诗诵文,雅趣横生。可是,普通的碟子碗儿酒盅,搁水里那不得沉下去么?于是乎,曲水流觞所用的羽觞,多用轻巧又浮水的贝壳来制造。也有人选木胎漆纹的羽觞行酒,只是不如蚌壳有趣味。
  羽觞二字,并非因曲水流觞而来。比魏晋更古的古时,喝酒用什么杯子、吃菜用几个碟子,全都得按定例。天子饮酒用爵,公卿用羽觞,那会儿就定下它的形制了。因它带着两个半月耳朵,看上去像鸟的两个翅膀,才有了这个“羽觞”的称呼,又叫耳杯。同其它物件一样,羽觞几乎什么材质都有,漆的、青铜的、金银的、玉的,陶的。而逐波行酒,自然要用蚌壳羽觞。
  到了唐时,羽觞已不常见了,单耳杯更多些。春娘在宋朝那会儿,它基本全盘演变为单耳。
  眼下大猫的猫食碗,一看就是一只镶金羽觞。再辨纹饰、掌金边,春娘估量着它有三四百年岁数。一院子人都不认得,否则也不会把这件值钱的好东西随便给猫盛汤水了。
  若是在西市,喊街串巷卖针头线脑收破烂的货郎识货收了它去,隔日市坊上一定又流传起某某“捡漏”捡了个大宝贝、一夜发家买田置地的故事。
  春娘没声张,领着阿宽回了屋,掩好门,向阿宽仔细打听合欢院中还有几个那样的猫食小碗。她打算问清楚之后一齐收起来。捡漏么,见了好的东西不能立马叫别人知道那是好东西。
  “您说猫吃食那碗儿?嗐,婢子也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我们先前都用它盛澡豆。后来不知哪个财迷了心窍的刁奴撬走薄金,剩下个贝壳子,没人待见,就扔了。”阿宽边答话,边利落地为春娘兑好温水,铺床叠被。
  春娘难免要为那些蚌壳羽觞伤感。可惜只剩了猫爪子下头的那个碗。假如凑齐一套,送与夫君带出去流觞饮酒,定然又好用又稀罕又值钱又高雅。
  “阿宽,你把它清洗干净,明日放到我屋里。”春娘拨亮烛芯,守在床前。
  “您不歇息?郎主有时彻夜不归,他身边有值夜的小厮服侍着,您放心吧。”阿宽见春娘没有吹熄蜡烛,劝她早睡,没必要等薛思。
  春娘尽职地等到了后半夜。
  她正小鸡啄米一般迷糊犯困,外头脚步乱响,几个人抬着藤床把薛思抬回院子。春娘忙开门,无须引路,他们脱靴的脱靴,揩脸的揩脸,将一身酒气的薛思安置在榻上,样样有条不紊。春娘站在一旁根本插不进手,果然如阿宽所言,值夜小厮训练有素。
  待众人退去,她端着小烛台,轻手轻脚往熏炉内又添了一块安息香。环顾诸事俱妥,给薛思掖了掖被角,打算回自己屋里抓紧时间再睡一两个时辰。
  大约美人的手比小厮的手更滑腻柔软些,醉酒后的薛思尽管没睁眼,一下子就凭着本能从触感上分辨出这是个美人。他酒后身燥口干,翻身踢开被子,仍不忘就势抓住那手,口齿不清地调戏一番:“美人……陪……再陪一杯……”
  三拽两扯,薛思就把春娘揽进了怀里。
  摸了一把,甚是香软。他满意地搂着美人醉生梦死去了。
  “薛哥哥?”春娘半截身子还拖在床下,胳膊又被薛思压着动弹不得,她小声唤了一句。薛思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喉中哼哼几声,把怀中美人又搂紧些。
  春娘的身子扭麻花似的别着劲。她抽不出手来,只得慢慢蹬掉绣鞋,整个躺到薛思身边,一点一点往上拉被子,折腾了许久,才把两个人都盖严实。
  第二天早晨,阿宽、阿衣、阿解、阿带四婢进屋伺候梳洗的时候,发现郎主的寝室里睡着两个人。春娘蜷在薛思怀中,睡相恬然安逸。薛思一手搭在她腰里,一手撑着脑袋,半睁眼睛看她,似乎已经看了许久了。
  “郎主,您醒了?今天早上传的菜单子是……”阿宽照旧来报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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