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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古玩满纸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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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毕婚成,薛思娶了柳春娘,扬长而去。
  老伙计留在杨氏身旁开解她:“新姑爷刚才说他会好好照顾春娘,您别伤心了。好歹也是富贵之地,嫁过去吃喝不愁。唉,万一春娘过的不好,等东家回长安再合离另寻好人家。如今娶都娶了,官府里存着薛柳婚书,唉,这就好比那新垫了黄土的大道——没辙!”
  杨氏抹着眼泪,哽咽着说:“什么新姑爷!我不认这个强盗作女婿。备车,我要去温府讨女儿!天子脚下,平白抢了大活人,我要到京兆府告他!”
  “忍忍吧,薛大郎明媒正娶……”老伙计叹着气劝杨氏:“您千万要忍住,我估摸着老柳掌柜很快就能赶到长安了。等到第三天头上女婿回门拜阁的时候,若春娘说一句委屈,咱们再作计较,到京兆府求义绝。您且忍忍。”
  温府内早早燃起了红灯笼,红光昏影一路摇曳到薛思的合欢院中。
  红烛倒不是特意为薛思仓促偶然的娶亲而燃,这是温雄在享乐。薛思一进合欢院门,婢女先迎上来告诉他,温雄备了酒菜,打算秉烛夜游,留了话,问薛思有没有兴趣。
  “不去,没看见我正忙吗?”薛思牵着新娘子的手,绕过几株合欢树,来到他日常起居的小院,匾额上三个草字:郁金圃。
  “月姬已经在里面候着您了,晚饭传的是八宝酿鸭子、酱炙、芋煨小豚片、豆豉胡炮肉、醋熘茭白、笋片面筋、三珍汤饼,大约再过两盅茶的工夫才能运过来。今天温郎主带回一篓子康国产的金桃,给您装了一碟,和姜家杏酥一起摆桌上了。”婢女流水般报出菜名,跟在后面,向薛思汇报院中事务。
  春娘抬起头,檐下那个倚门而望的女子貌若天仙。
  “添一双碗筷,加几个清淡小炒,撤了胡炮肉,换成甜羹。”薛思顾及春娘的胃口,跟婢女斟酌着添减哪些吃食,没留意屋檐底下有美人。察觉到春娘忽地攥紧了他的手,薛思扭头顺着春娘的视线一看,原来是月姬站在门口。
  薛思眯起眼睛盯了美人片刻,低头问春娘:“她叫月姬,漂亮么?”
  “嗯。”春娘停下脚步。
  “用不了半年,你也能成为她那般讨男人喜欢的小娘子。”薛思身负教导改造柳春娘的重任,现身说法,指指月姬,让春娘向多多学习她的衣装打扮,要薄透,要鲜亮。
  月姬款款走下台阶,施礼笑问:“郎主,这位妹妹是才买的新姬?”
  “我是他才娶的新妻。”春娘松开薛思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大方答道:“虽然你为姬妾,但你我同侍一夫,理应情比姐妹,你以后唤我柳姐姐罢。”
  男主外,女主内,论起后宅,春娘总算碰到了真正属于她该做的事。她亲切和气地招呼夫君的姬妾,那姿态差不多算得上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十四岁的柳春娘,一本正经端起了主母范儿,开恩允许十八岁的月姬喊她姐姐……薛思先是看得呆住,后捶着腿大笑起来:“春娘,我以后也唤你柳姐姐罢。”
  月姬尚不知这位自称柳姐姐的素衣小娘子是何方神圣,只好陪着薛思干笑了两句。她打量春娘,一点儿都比不上先前的雪姬貌美如花、肌肤胜雪。难道薛郎主换了口味?
  薛思笑够了,挥手叫月姬退下:“替爷跑趟腿,你去跟府中各个管事说一声,我新娶了柳春娘,一应分例皆按规矩走,不可怠慢。”说完打横抱起春娘,边笑边往屋里走。
  “夫君在笑我说错了话吗?”
  “对,柳春娘,你说错了。哥哥教你,等以后嫁出去,如果对方有媵妾,全都打发走,一个也别剩。不过啊,大概用不着你亲自出手轰小妾,我会为你挑个纯良的好夫君,干干净净的好夫君,叫他从此只守着你一人。”
  薛思虚掩屋门,放下春娘,俯身抵额,含笑盯住她的眼睛:“白天矜持的柳氏,夜里妩媚的春娘,该有多**?哥敢赌八斛珍珠,你的夫君绝对愿为这样的柳春娘倾心。”
  ……
  印九、
  女子人前端庄,丈夫面前妖冶,是夫妻关系长期恩爱的秘诀。——巴尔扎克
  但凡标了“秘诀”二字的都是好东西。——薛思
  ……
  印十八
  “一个姬妾也不留吗?”春娘小声问。
  薛思刮着她的鼻子笑答:“对,全部轰走。留着是麻烦,拈酸吃醋惹你伤心。干脆打发走,免得她们为争宠闹出乱七八糟的事情,家宅不安宁。你看驸马尚公主,哪一个敢主动纳妾?春娘,你是我最后的亲人,哥哥希望你以后能像公主一样幸福。”
  她想说她会提醒姬妾们和睦相处,而且也会善待她们。但夫君执意要清理……春娘毫不迟疑地对薛思点点头:“谨记夫君教诲。”
  “还叫薛哥哥吧,随我来。”薛思拉着春娘,带她把几间屋子都转了一遍,最后停在书房门外,掏出个精巧银鱼小钥匙,说:“里面都是我精挑细选存下的书,外人不得入内。这是钥匙,你闲了就进去翻几本,开卷有益。”
  原来夫君还是个好学的,估计有不少善本珍本,以至于同柳家画室一样需要锁门。春娘解下桃花冻,将钥匙同它一起穿进五彩绳随身坠在胸前,认真收好。
  饭后,温雄那边又使人来请。婢女递上帨巾,薛思边擦手边安顿春娘,叫她早些休息。春娘见薛思要走,忙问了一句:“薛哥哥,明早去拜温公,可要提前准备下?他喜哪种茶?有什么禁忌吗?”
  “不用拜,他不在府里。安心睡你的太平觉,养白胖些。”薛思揉着太阳穴迈出院子,今夜又要不醉不归了。
  婢女伶俐,站在春娘跟前,替薛思补全剩下的话。温公三年前奉旨在道观为仙逝的公主府修行祈福,如今府里只有两位小郎主。温公原先就是个甩手享清闲的,现在换了个地方,在道观里照旧享清闲,诸事不问,大小进项均由总管料理,温雄点头即可。故而春娘爱睡到中午也不碍事,反正小郎主常常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整个温府皆围着他二人的作息时辰而忙碌,少说也有几十个下人天天都日夜颠倒。
  春娘连个贴身丫环都没能带来,看她还算得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阿宽,薛郎主给取的。”她说话很利索。
  “书上有言,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阿宽,你的名字很好听。”春娘顺便替这位婢女掌了一眼她腕上的镯子,说:“左手那镯子不错,只是沾染的油烟气大了些,拿温水泡净再用软布擦擦吧。”
  阿宽褪下玉镯,放在鼻子底下嗅,闻不到柴火烟气。春娘笑着把自己的佩玉举起来,让她自己比较两块玉在润泽上头的差别:“你那镯子玉质软,又常往灶边当差,烟熏火燎的,自然沾进去。且油性糊着,失于清洁保养,再过几年,玉色便更差。盘养玉石譬如我们女子梳妆,早起涂了脂粉,睡前还得卸掉,否则面上不洁。纵使不爱敷粉,冬日里玉容润肤的那些脂膏子总得用,防皴裂。玉也如此。”
  “阿弥陀佛,婢子只觉得郎主赏的这镯子好看,日日戴着。您这么一说,婢子身上七八件玉环玉钗,每天光温水软布的伺候它们少算也要半个时辰……”阿宽拿着镯子,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春娘替她套进手腕,连称不要紧:“这件值钱些才说与你知道,免得它在你手里跌了价。其它的几件不值钱,没必要费神伺候。”
  阿宽忙道谢,春娘又告诉她此镯价值几两。扭头瞧了瞧更漏,时辰还早,索性让阿宽取花名册来,好熟悉这院子里的老少人口。
  阿宽应声退下,不一会儿领进半屋子仆役丫环。他们得了薛思娶亲的消息,此时见新娘半旧衣裳,脸上也没涂抹胭脂,连只匣子也没带进院里来,更别说陪嫁箱笼了。不用问,准是薛郎主抢的民女。
  这勾当温雄常做,一般抢回来十天半个月的,也就淡了。月姬认为春娘熬不到秋天就会被薛思当扇子扔箱底去。婢女阿宽领头行礼时,稀稀拉拉只有一小半仆役弯了腰。
  “一群棒槌。快拜见主母。”胖叔亦在其中,他知道底细,不敢怠慢半分。这位柳家小娘子名义上确实是正主,娶都娶回来了,谁晓得薛思打的什么算盘。胖叔抬腿朝内院里干粗活的仆役们挨个踢去:“混账,皮痒痒了?都跪下。”
  胖叔一出腿,月姬愣了。郎主果真换了口味!
  春娘没有制止胖叔。她叠手坐着,静静地从左看到右,把每个下人的面孔都看了一遍。后宅这些事,如何侍奉舅姑、如何烹调羹汤、如何掌管银钱、如何为夫君选妾纳妾、如何恩威并济对待下人,她预备了整整两辈子,经纬线早已搭在了心中,只差付诸实践。
  书生寒窗十年赴京赶考,闺秀香楼十年出嫁理家,靠的都是烂熟于心的老本行!
  后宅和丈夫才是她的天地。生来被教导要做一个恪守妇道的贤惠妻子,再没有什么比回归本位更能让春娘感到舒适和安全了。春娘看够众人,缓缓开口:“辛苦诸位,不必行如此大礼。喜钱人人有份。”
  听到有钱拿,屋里又是一阵骚乱。春娘依旧叠着手耐心坐在那里。停了一会儿,众人不再窃窃私语,春娘一边忆着昔日所受教导,一边立下她的规矩。
  头一条就叫胖叔的大肚腩颤了三颤。
  春娘说,别处怎样不归她管,但合欢院既然有了柳氏,便该有合欢院的规矩。她会专门备个厚厚的簿子,该奖该罚,全都记在上面。满半年时,依照簿子清点优劣,劣行差评太多的人,直接带去太府寺立张券,卖。优评较多的人,额外有赏。
  “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你待我不好,我只能拜托你的新主人待你更好些。”春娘把重话说在了前头。一扫屋中这些老少奴婢,她笑道:“诸位记在心里也好,当耳旁风也罢,我先把规矩镜高高悬起来,日后或奖或罚,自有分晓。”
  诸人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各有各的小算盘。月姬不停地朝花姬使眼色,鼓动她驳了这个一上来就拿捏大架子的柳氏,大伙闹一闹,给她个下马威。
  二美姬正在暗勾眉目,阿宽已经开始唱名,众人依次上前答话。
  “阿衣。她是掌衣物的婢子。”
  “阿解,小灶上烧火的,专管伺候屋里洗漱澡汤与烹茶热酒。”
  “阿带。洒扫婢子。”
  阿宽一口气向春娘介绍完屋中常在的四婢,春娘坐不住了……才夸了阿宽的名字好,这、这屋中四婢,合起来分明是“宽衣解带”。
  “你们的名字都是薛郎起的吗?”春娘问阿宽。阿宽说是,春娘决定保持沉默,叫她继续唱名认人。一时间,胖叔镇着,无人敢当面胡来,流水般在春娘面前打了个卯,春娘点头放他们回去,只留下风花月三位美姬。这三位,想必就是夫君的小妾了。
  春娘端坐不动,思量着多留两三个月再撵还是立刻打发走。虽说按照朱氏家规,这些妾留下来开枝散叶为上,但夫君是天,薛哥哥教导说一个都不能剩,他的意思也得慎重对待。权衡之下,还是多多赠银送她们另谋高枝吧。
  “妹妹,你们伺候了薛郎多久?”她打定主意,先问三姬。
  “四年。四年前,奴因貌美如花,蒙郎主怜爱纳入府中……郎主待奴家四年如一日,奴亦要为郎主痴情一世。”花姬仰起头,哼,四年,这情分你一个被抢来的小民女也敢比?
  春娘“哦”了一声表示了然,她吩咐阿宽:“明天请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替她把把脉。四年无所出,花姬妹妹的身子需要好好用药调养。”
  花姬原本想激这秃毛鹌鹑一样的小妮子自惭貌丑,反被她戳了一刀“无所出”,再看春娘脸色,依旧沉稳如故,丝毫不见吃醋嫉妒的迹象。
  花姬脑子转不过来了,说她没吃醋,分明拿话刺过来一句;说她吃醋,小小年纪竟然半分脸色都没变,难道心机深沉如斯?不可能的事。花姬边答“不用请大夫,奴身子好得很”,边朝月姬睐眼,求她援助援助同屋姊妹。
  “不请大夫怎么行?”春娘认为即使要赶走三姬,也该善始善终。
  阿宽在她旁边低声说:“您不必给她号脉,花姬从未伺候郎主过夜,自然无所出。”
  花姬心里恨恨地,跺脚啐阿宽,嫌她傍了新主子柳氏,闲话忒多。啐完张口就骂:“热脸朝人冷腚上贴,自个儿不睁眼,还以为贴到了金身菩萨面?还指望着沾二两金粉镏你那银簪子去?阿宽,别忘了郎主素日最宠的人是我!”
  月姬往后退了半步。她终于煽起花姬的火,见花姬马上就要爆竹一样噼里啪啦乱响乱炸了,自己怎肯当出头鸟试风劲厉害不厉害,先躲到安全的地方为妙。瓶瓶罐罐不长眼啊,指不定俩人扭着胳膊互抓头发扔花瓶。嘿嘿,掐吧掐吧!
  “花姬,你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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