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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英雄无泪-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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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小高都没有开口。那种又甜又浓又酸又苦的思念已经堵塞住他们的咽喉。
  一个自发苍苍的曾目老人,以竹杖点地,慢慢的走上楼来。
  一个梳着条大辫子的小姑娘,牵着老人的衣角,跟在他身后。
  老人持洞萧,少女抱琵琶,显然是准备来为蝶舞伴奏的乐者,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虽然全无表情,可是每条皱纹里都像是一座坟墓,埋葬着数不清的苦难和悲伤。
  人世间的悲伤事他已看得大多。
  少女却什么都没有看见过,因为她也是个瞎子,一生下来就是个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过光明,根本就不知道青春的欢乐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奏得出幸福和欢乐?
  老人默默的走上来,默默的走到一个他熟悉的角落里坐下。
  他到这里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来奏的都是悲歌。
  为一些平时笑得大多的人来奏悲歌,用歌声来挑起他们心里一些秘密的痛苦。
  这些人也愿意让他这么样做。
  ——人类实在是种奇怪的动物,有时竟会将悲伤和痛苦当作种享受。
  楼下又有脚步声传来了。
  很轻的脚步声,轻而震动。
  听见这脚步声,小高的人已掠过桌子,窜向楼梯口,冲了下去。
  朱猛却没有动。
  他的全身仿佛都已僵硬,变成了一具已经化成了岩石的尸体。上古时死人的尸体。
  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一段永生都不能忘怀的感情。
  小高本来以为自己永远见不到她了,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他眼前。
  一这是不是梦?
  她也看到了他。
  她痴痴的看着他,也不知是惊奇?是欢喜?是想迎上去?还是想逃避?
  小高没有让她选择。
  他已经冲上去,拉住了她,用两只手拉住了她的两只手。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他手里的感觉是那么温暖充实,他心里的感觉也是那么温暖充实。
  “那天你为什么要走?到哪里会了?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话小高都没有问。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别的事都不重要。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这次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他拉住她,倒退着一级级走上楼梯,他的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脸。
  忽然间,她的脸上起了种谁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她的瞳孔突然因恐惧而收缩,又突然扩散,整个人都似已崩溃虚脱。
  ——她看见了什么?
  小高吃惊的看着她,本来想立刻回头去找她看见的是什么。
  可是他自己脸上忽然也起了种可怕的变化,仿佛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才敢回头。
  他回过头,就看见了朱猛。
  朱猛脸上的表情看来就像是只野兽,一只已落入猎人陷讲的野兽,悲伤愤怒而绝望。
  他在看着的人就是小高拉上楼来的人。
  蝶舞。
  忽然间小高已经完全明白了。
  蝶舞。
  这个他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女人,就是朱猛魂牵梦萦永难忘怀的蝶舞。
  ——命运为什么如此残酷!
  这不是命运,也不是巧合,绝对不是。
  卓东来看着他们,眼中的笑意就像是一个邪神在看着愚人们为他奉献的祭札。
  手冰冷。
  每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小高放开了蝶舞冰冷的手,又开始往后退,退入了一个角落。
  朱猛的眼睛现在已经盯在他脸上,一双满布血丝的大眼就像是已经变成了一柄长枪。
  一柄血淋淋的长枪。
  小高死了。
  他的人虽然还没有死,可是他的心已经被刺死在这柄血淋淋的长枪下。
  但是死也不能解脱。
  ——朱猛会怎么样对他?他应该怎么样对朱猛?
  小高不敢去想,也想不出。他根本就无法思想。
  他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走”。
  想不到就在他准备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等一等/小高吃惊的发现蝶舞居然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居然已不伯面对他。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也知道你非走不可。”蝶舞说:“可是你一定要等一等再走。”
  她的态度冷静而坚决,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种可以使任何人都不能拒绝她的力量。
  一个人只有在对所有的一切事都全无所惧时,才会产生这种力量。
  蝶舞又转身面对朱猛:“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我要起舞时,谁也不能走/朱猛的双拳紫握,就好像要把这个世界放在他的手掌里捏碎,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毁灭。
  卓东来却笑了,阴恻恻的微笑着问蝶舞:“你还能舞?”
  “你有没有看见过吐丝的春蚕?”蝶舞说:“只要它还没有死,它的丝就不会尽。”
  她说:“我也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舞。”
  卓东来拊掌:“那就实在好极了。”
  狐氅落下,舞衣飘起。
  一直默默坐在一隅的白头乐师忽然也站了起来,憔悴疲倦的老脸看来就像丛一团揉皱了的黄纸。
  “我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心里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过一点能够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所以我为大爷们奏的总是些伤心的乐曲。”他慢慢的说:“可是今天我却要破例一次。”
  “破例为我们奏一曲开心的调子?”卓未来问。
  “是的/”今天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没有/”既然没有,为什么要破例?“
  白头乐师用一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的瞎眼,凝视着远方的黑暗,他的声音沙哑而哀伤:“我虽然是个瞎子,又老又瞎,可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今天这里的悲伤事已经太多了/”铮琮“一声,琵琶响起,老者的第一声就像是一根丝一样引动了琵琶。
  一根丝变成了无数根,琵琶的弦声如珠落玉盘。
  每一根丝,每一粒珠,都是轻盈而欢偷的,今天他所奏的不再是人生中那些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所奏的是生命的欢乐。
  蝶舞在舞。
  她的舞姿也同样轻盈欢愉,仿佛已把她生命中所有的苦难全部忘记。
  她的生命已经和她的舞融为一体,她已经把她的生命融入她的舞里。
  因为她的生命中剩下来的已经只有舞。
  因为她是舞者。
  在这一刻间,她已不再是那个饱经沧桑、饱受苦难的女人,而是舞者,那么高贵,那么纯洁,那么美丽。
  她舞出了她的欢乐与青春,她的青春与欢乐也在舞中消逝。
  “宝剑无情,庄生无梦;为君一舞,化作蝴蝶/弹琵琶的老人忽然流下泪来。
  他奏的是欢愉的乐曲,可是他空虚的瞎眼里却流下泪来。
  他看不见屋子里的人,可是他感觉得到。
  ——多么悲伤的人,多么黑暗。
  他奏出的欢愉乐声只有使悲伤显得更悲伤,他奏出的欢愉乐曲就好像已经变得不是乐曲,而是一种讽刺。
  又是“铮”的一响,琵琶弦断。
  舞也断了。
  蝶舞就像是一片落叶般飘落在卓东来足下,忽然从卓东来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刀。
  一把宝石般耀眼的短刀。
  她抬起头,看了朱猛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小高一眼。
  她手里的短刀已落下,落在她的膝盖上。
  血花溅起。
  刀锋一落下,血花就溅起。
  她的一双腿在这把刀的刀锋下变得就好像是两段腐烂了的木头。
  刀锋一落下,她就已不再是舞者,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没有断腿的舞者。
  那么美的腿,那么轻盈、那么灵巧、那么美。
  第十三章 屠场
  一
  二月二十四。
  长安。
  黎明之前。
  天空一片黑暗,比一天中任何时候都黑暗。高渐飞一个人坐在黑暗中,冷得连血都仿佛已结冰。
  “我没有错。”他一直不断的告诉自己:“我没有对不起朱猛,也没有对不起她,我没有错。”
  爱的本身并没有错。无论任何一个人爱上另外一个人都不是错。
  他爱上蝶舞时根本不知道蝶舞是朱猛的女人,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每当他想起朱猛看到蝶舞时而上的表情,他心里就会有种刀割般的歉疚悔恨之意。
  所以他走了。
  他本来也想扑过去,袍住血泊中的蝶舞,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抛开。抱住这个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照顾她一辈于,爱她一辈子,不管她的腿是不是断了都一样爱她。
  可是朱猛已经先扑过去抱住了她,所以他就默默的走了。
  他只有走。
  ——他能走多远?该到什么地方去?要走多远才能忘记这些事?
  这些问题有谁能替他回答?
  距离天亮的时候越近,大地仿佛越黑暗。小高躺下来,躺在冰冷的雪地上,仰视着黑暗的穹苍。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既然睁开限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又何妨?
  “这样子会死的。”
  他才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一个人冷冷的说:“今年冬天长安城里最少也有四、五个人是这样子冻死的,冻得比石头还硬,连野狗都啃不动。”
  小高不理他。
  ——既然活得如此艰苦,死了又何妨?
  可是这个人偏偏不让他死。
  他的下颚忽然被扭开,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冲入了他的咽喉,流进了他的胃。
  他的胃里立刻就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使得他全身都温暖起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石像般站在他面前,手里提着口箱子。
  一个不平凡的人,一口不平凡的箱子。
  这个人如果想要一个人活下去,无论谁都很难死得了,就正如他想要一个人死的时候,无论谁都很难活得下去。
  小高明白这一点。
  “好酒。”他一跃而起,尽力作出很不在乎的样子:“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不是沪州大曲?”
  “好像是。”
  “这种事你是瞒不过我的,别人在吃奶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喝酒了。”小高大笑,好像真的笑得很愉快:“有人天生是英雄,有些人天生是剑客,另外还有些人天生就是酒鬼。”
  “你不是酒鬼,”这个人冷冷的看着小高:“你是个混蛋。”
  小高又大笑:“混蛋就混蛋,混蛋和酒鬼有什么分别?”
  “有一点分别。”
  “哪一点?”
  “你看过就知道了。”
  “看什么?”小高问:“到哪里去看?”
  这个人忽然托住他的胁,带着他飞掠而起,掠过无数重屋脊后才停下。
  “这里。”他说:“就是到这里来看!”
  这里是一座高楼的屋脊,高楼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
  这座高楼就是长安居的第一楼。二天已经快亮了,在灰蒙蒙的曙色中看过去,花依旧红得那么高傲,那么艳丽,奇怪的是,雪地上仿佛也飘落了一地的花。
  “如果你认为那是花你就错了。”提着箱子的人说:“那不是花,那是血。”
  小高的心在往下沉。
  他知道那是血,也知道那是什么人的血。
  朱猛来的时候,已经将他属下的死士埋伏在这里,已经准备和卓东来决一死战。
  “可是你们也应该想到,卓东来也不会没有准备。”提着箱子的人说:“这里没有他的人,只因为他的人都在外面,他知道你们要把人手埋伏在这里,所以就在外面把你们包围。”
  这一次卓东来属下一共出动了三百二十人,都是他这两天里所能调集来的最佳人手。
  “他们的人虽然几乎比你们多几倍,卓东来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雄狮堂这次来的人都是不怕死的好汉,都是来拼命的。”
  “拼命?”提箱子的人冷笑:“你以为拼命就一定有用?”
  他问小高:“如果你要跟我拼命会不会有用?我会不会吓得不敢动手?”
  他的问题尖锐而无情,令人根本无法回答,他也不准备要小高回答。
  “有时拼命只不过是送死而已。”他说:“卓东来怕的绝不是那些人。”
  “他怕的是谁?”
  “是你!”
  小高笑了,苦笑:“你难道忘了我和司马在大雁培下的那一战?”
  “可是司马不在长安。”
  “他在哪里?”
  “在洛阳。”提箱子的人说:“他不是卓东来那样的人,他也有朱猛的豪气,只不过他受到的牵制大多而已。”
  “哦?”
  “要做一个不败的英雄绝不是件容易事。司马超群的日子并不好过。”
  提箱子的人在为司马叹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有同样的感触。
  “司马不在长安,以卓东来一人之力,怎么能对付你和朱猛?如果他的手下先动手,你们会不会放过他?”
  小高看着雪地上落花般的血迹,背脊上忽然冒出了冷汗。
  如果不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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