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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挑灯看剑-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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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喜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泄气道:“照义父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要……”
    “当然不是”,秦桧淡淡地说道:“眼下,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
    秦喜皱眉思索了半晌,忽然眼神一亮:“义父的意思是,眼下包大仁与岳飞的这个提议?”
    秦桧的嘴角弯出一丝冷笑:“民心易喜、易怒、亦是易变,临安城里的百姓,过惯了歌舞升平的太平日子,如果远在大江北岸的那场仗,根本不会影响他们喝酒赌钱赏夜景,那大概所有的人都会大叫要打倒金兵,还我河山。但当他们发现,那个遥不可及的战场,居然会直接严重影响到他们日常的衣食住行以后,恐怕……”
    他看着秦喜,眼神你透出一股冷意:“你应当记得,本朝那位高呼变法的荆国公王安石的故事。”
    秦喜眼神里露出笑意,却旋又皱起了眉头:“可是不管如何说,这样一来,势必让岳飞与包大仁手头筹措到足够的银两,可供粮食军器之需,韩世忠本是绝代虎将,若是当今这位赵氏天子真的……那金人岂不是……”
    “喜儿”,秦桧破颜开口,笑得前仰后合:“难道你就想要一个被金人铁蹄践踏过的残破河山?”
    秦喜蓦然动容,生平第一次有点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位义父真正的野心。
    他想要的无尽藏,是一个不容再有其他人凌驾于他之上的完整的天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抑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境,开口说道:“即是如此,孩儿便是给孙东岭、吴表臣他们递个话,就让他们全力配合……”
    “不!”秦桧轻轻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抬头,看着秦喜疑惑的眼神,微微笑了:“你应该透出意思去,无论任何人,若是参与到包大仁的条陈施行中去,便是离经叛道,与天下读书人为敌!”
    他站起身来,不理会秦喜那瞪得快掉出眶来的眼睛,淡淡说道:“当然,这话不应当由你的嘴里说出去,由他来说,或许更为合适。”
    “谁?”秦喜好半晌,才终于问出声来。
    秦桧转过身,看着秦喜,泛起了一丝笑意:“勾龙如渊!”
    …………
    滚滚雷声尤未止歇。
    龙王庙前,中军主帐里的平赤达鲁花,几乎就在赵匡胤发出那第一声呼喊的同时,如斯感应地张开了眼睛。
    宁静如昔的夜色,他听着帐外尤自潺潺的雨,简直要以为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然而就在下一刻,震天的杀伐声却已然响起在了他的耳边。
    “杀啊!”
    “杀啊!”
    呼喊声在这龙王庙所处的山谷中,鼓荡激回,却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的高山深林中同时嘶吼出来的一样。
    劫营?!
    在这风雨如磐的深夜里,居然真的有大军劫营?!
    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生平行军之时,夜眠从不解甲,此时右手一伸,随身的大砍刀已然握在手中,一掀营帐,便自冲出了门去。
    黑!
    入目是一片宛若实质的深黑。
    以平赤达鲁花的目力,亦只能隐隐见到似乎有着无数人影,晃动着,奔跑着,厮杀着。
    金铁交鸣之声,呼喊杀伐之声,震动了这个平静的夜。
    平赤达鲁花惊怒交集,正欲呼叫指挥。
    一道尖厉的哨声,伴随着一道电光,响遍于这片天地。
    平赤达鲁花眼前尤自残留着那丝电光划过时留下的幻影,一时看不清眼前任何东西,六识交锁,却已然感到身前徒然涌起一股狂暴得无以复加劲道,挟夹着漫天雨水,尤如铺天盖地的巨浪一般扑面而来,虽然尚未及体,劲风所至,却是连他那句尚未出口的命令,都被生生地逼得咽了回去。
    他沉腰坐马,吐气开声,横胸的长刀上泛起了一道光芒,硬生生划开了已然逼近身前的水幕,接下了这股劲道,却是不由得蹬蹬蹬连退了七八步之多。
    又是一声直穿人肺腑的哨声响起。
    平赤达鲁花站定了身形,此时他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却骇然发现身前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若不是自己双手虎口处尤自挂着两行鲜血,便直如方才那一击是只存在于自己的意念中一般。
    身后风声响处,平赤达鲁花不用回头便可以知道,一共有七把砍刀从不同角度向自己身上招呼了过来,平赤达鲁花正自盛怒之际,霍然回身,冷笑,刀起,七颗人头同时飞起,鲜血和着雨,溅着平赤达鲁花满身满脸。
    恰在此时,身前不远处,两把刀在黑暗中剧烈交撞,火星四溢,便在那一刹那的闪亮间,平赤达鲁花才赫然发现,在自己身前溅起半空,尤未及落地的七颗人头,俨然都是自己的士兵。
    平赤达鲁花心头宛如被大铁锤重重撞击了一般,在那刹那间几乎无法呼吸。
    他隐隐已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做出在这样的雨夜中漏夜袭营如此疯狂的举动。
    混乱!
    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杀伤敌手,只是在于制造混乱。
    在这样无法视物的夜里,所有人都分辨不清对面的是敌人还是朋友。
    而如此瓢泼大雨之中,根本燃不起半根火把。
    事起仓促,自己的士兵虽然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但在这对面难见的深深黑夜里,只要感觉到自己遇到袭击与危险,还是会不假思索地按照人类的本能乱挥兵器,以求防身。
    这样一来,混乱势必漫延而开,尤其这沉沉黑暗中,还隐伏着伺机而动的敌人。
    只是在这混乱之中根本分不清敌我,那些来袭营的人,又怎么能避免这毫无目标性的刀林枪雨?
    难道这些人都不要命了?
    旁边两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战士砍刀交错,几乎同时砍中了对方的脖颈,口中荷荷作响地躺倒在地上。
    两三滴尤自带着温度的鲜血,直溅到了平赤达鲁花的脸上,他仰天,吐气开声大喝道:“大家……”
    寂静!
    一切的声响,似乎就在他开口的那一刹那寂静了下去。
    一切的风雨声、呐喊声、兵刃交击声,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从他耳边忽然消失了。
    他甚至连自己全力呼喊出口的那声叫喊,也完全听之不见。
    蓦然间他只觉得,自己身处的这片天地,再不是那置身于山谷之中的中军大营,而是深不可测的大海之渊。
    无数狂暴暗涌的潜流巨浪,奔腾咆哮在自己的上下左右,虽然未能及体,但劲流涌动,已自卷得他跌跌撞撞。
    他再无暇去顾及正在自己身边自相残杀的千万精兵,手中大柄砍刀左指右划,凝聚起一道道锋锐无匹的刀气,险险地划开从四面八方激撞挤压而来的巨大水流。
    他此时有目如盲,有耳如聋,六识交锁,却是在刹那间把握住了那操控着这片天地的关键。
    他忽然拔身而起,在半空中便如螺旋般急剧转身,在那方寸间腾挪闪避过及身的三四道水柱,口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喝,手中的长刀竟尔在那刹那间通体泛起令人不可逼视的眩目白光,便此离手而出,划过一道经天白色长虹,向他斜左下方处直直电射了过去。
    整片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在那刹那间都为之顿了一顿,所有的水流消失无际,一股烦闷、燥热、压抑得让人想发狂大叫的感觉,便在同一刻架临这片天地。
    一条血色巨龙,从那长虹指向的地方,便似由虚无中化生出来一般,喷吼出漫天漫地的水流,直直地迎向了那一道白色长虹。
    一声脆响,那白色长虹在巨龙利爪之下,便尤如泥捏纸糊一般地被撕扯成了几段几截,巨龙去势不遏,直直地向尤自在半空中的平赤达鲁花处撞了过去。
    “铛啷”之声响处,平赤达鲁花那倚之纵横天下的大柄砍刀,碎裂成一段一段,坠落在了地上。
    已然回落在地上的平赤达鲁花,静静地屹立当地,手捂胸口,双眼泛起厉芒,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模糊而清晰的身影。
    暴雨瓢泼,披头盖脸地浇在他的脸上、身上。
    所有的厮杀声、呼喊声,又重新响起在他的耳边。
    然而平赤达鲁花却觉得似乎一切都在离他渐渐远去。
    一派呐喊声里,乱军人流里,这里离得他近的竟有四、五把砍刀,乱挥乱舞间,眼看已然几乎要砍到了他的身上。
    平赤达鲁花微一咬牙,正欲奋力出手,那四五把砍刀斗然间高高飞向了半空,而那些砍刀的主人,更是口喷鲜血,倒飞向不知何处。
    平赤达鲁花瞪大了眼睛,奋力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在这血雨刀光的战场中,尤如闲庭信步般来到他面前,淡淡地说道:“安心去吧!”
    电光耀动,伴随着又一声尖厉的哨声。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里,平赤达鲁花终于清了眼前这张冷峻得尤如天外神魔的脸。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是没发出半点声音,反是口中、胸前都汨汨涌出了大股大股殷红的鲜血。
    赵匡胤背负双手,看着眼前平赤达鲁花凌厉的眼神终于渐渐黯淡了下去,硕大的身躯软软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
    他了解平赤达鲁花的心情。
    纵然死,也只能死在真正能胜过他的英雄的手上。
    不管如何,这是个真正的军人。
    所以他成全了他的心愿。
    风吹急雨,夹杂着无尽呼号嘶喊,到处翻腾着血腥的气息。
    夜尤沉沉。
第24章 交锋
    极品龙脑温麝香那淡淡而清幽的香气,均匀地漫布于相府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秦桧当国十余年,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而这相府更是由当今的天子官家几次三番下旨扩建翻修而成,取尽大江南北各式名苑假山、珍异灵禽,可谓极尽奢华,富丽堂皇之至,但这间宽敞的书房,却是布置得极为清淡素雅,除了桌椅纸墨及悬挂在正中的一幅大字中堂之外,便未曾再增半分多余的布置,没有一丝一毫刻意雕琢的匠气。
    但稍有眼力之人,却不难发现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纸一砚,都自有着其不俗的来历。
    砚是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墨是褚遂良用剩的前朝松烟香墨,笔筒中架着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便连摊在桌上的那张略带淡黄色的宣纸,也是本朝太上道君皇帝敕制的金花玉版笺,纵然是当今的天子官家挥毫泼墨,恐怕也未必能摆得出如此的架势。
    从江南江北各地选送来的伎艺女僮,手中捧着丝竹管乐,徐徐传演出婉转悠扬的曲调,却是丝毫不显突兀,反是让这小小房间里充塞起一种空旷悠远的气息。
    秦桧步入书房的时候,正看见新任的御史中丞勾龙如渊正自悠然自得地背负双手,观赏着悬在书房中堂的那副大字。
    朝堂上的大臣,都知道若能蒙秦相在书房接见,那便是被秦相引为心腹的一大象征,是以长久以来,在这临安的官场之上,那些朝堂高官大员相互之间,曾进过秦相的书房俨然是一种能让人马上高看一眼的资历与本钱。
    也正因此,有幸踏足于这间书房的朝廷大员,在等待自己接见的这段时间里,有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哪怕是自己最贴心的义子秦喜,在这书房之间,也要放轻了几分呼吸。
    但眼前这位新任的御史中丞勾龙如渊,却似乎把这当成了自家后院一般,连伺立在秦桧身侧的秦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逸出的那份漫不经心。
    秦桧拦住了想开口招呼的秦喜,缓步来到勾龙如渊身边,并肩站立在那副大字中堂面前,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此系本相游戏之作,勾龙先生适才不住微微摇首,想是拙作低劣,未入方家法眼,尚望勾龙先生可以不吝指点一二。”
    勾龙如渊回过身来,潇洒地拱手作礼:“秦相过谦了,秦相笔力已至圆转奔流,无处无锋,却又无处不藏锋的出神入化之境,殊非学生微薄见识所可评断!”
    秦桧以先生呼之,他也以便以见过学界前辈之礼相见,而不叙朝仪,不卑不亢。
    秦桧细细端详着勾龙如渊那张柔和却又不失刚毅的脸,半晌,忽然哑然失笑道:“你我之间,再不必多所客套,老夫自你七岁时始,便对你一向欣赏关注,如渊尽可畅所欲言,无须顾忌。”
    勾龙如渊微微一愕,抬头看着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宋宰相。
    他此时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青衣,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直呼己名,更全然一副亲厚长辈的口气,倒让自己原来的表现,显得有点年少轻狂,过于托大了。
    秦桧当国十余载,为天下读书士子人望所寄,果非侥幸。
    勾龙如渊微微收慑起心神,转回了头去,对着那副大字,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句上面。
    惟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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