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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冬水主藏-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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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这毒。最妙的是,此毒名称竟与一味中药相同,它被唤作“当归”。

在久攻邺城不下时,曾有几名将员离心叛逃,结果便是因中“当归”之毒,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下,又乖乖回到慕容垂麾下。慕容垂不肯给他们将毒全解,而是每三个月给一颗药丸,延续着他们的性命,却泯灭了他们的一世自由。

是否当归?

终己一生,再没有同所求的幸福距离如此之近,然而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咫尺变作了天涯么?

戎马倥偬六年之久,他没有想到,终有一日,也会厌倦。

还有一个法子吧。

“冬儿,问毛氏要来我被搜去的信鸽。你代我,往谷中写封信吧。”他静静地思筹,下定了主意。

“还不去要鸽子来!”冬水怒目一扫军医,那军医巴不得即刻离了此处,忙不迭地起身踉跄而出,狼狈不堪。

见支走了军医,冬水复坐在他身边,愁眉难舒:“写信给姬叔么。姬叔会的我都会,只怕……”

李穆然却摇了摇头,微笑道:“不是给姬叔,而是给姜大伯。姬叔虽然医理娴熟,但若论起解毒下毒,或许远远不及姜大伯。”

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若我没猜错的话。”

冬水眉心一蹙,问道:“为什么?”

李穆然笑道:“咱们都被骗了许久呢。‘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千古传诵,姜大伯身为‘神农后人’,又怎会只种五谷杂粮?你可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墓地中玩耍么?有几段白骨露出,其上间有黑斑,我现在见识得多了,才晓得那是中毒而死的表象。想来,谷中百年前定是出过什么大事,自此以后,便绝然不肯谈毒。不过姜大伯身为‘神农后人’,纵然不谈毒,自己总是要暗自学些的。”

“‘神农尝百草’么?”冬水愣在当场,这故事听来是那么的陌生,然而穆然竟然说它是千古传诵,可是谷中的大人怎会从不提起呢?定然是刻意对他们隐瞒着什么,才会如此。否则,若让好学如她者听闻了毒学,自然会缠着姜粮不放,非要学会不可。

“写些什么呢?”冬水研好了墨,也铺好了纸,但望着那一片空白,只觉无从落笔。

“用我的字迹写,我怕他们知你和我在一起,更增担心。”李穆然微皱眉头,手抚着胸口,缓缓道来,“近日得遇一毒,实为罕见,故望姜伯赐予一解。就这样吧……写好了把纸给我。”

他一手颤颤地接过纸张,而后暗运潜功,但见左手食指指尖渐渐转黑,终于,渗出一颗乌黑如点漆的血珠,滴在纸上。那血珠如墨汁一般浓郁,带出淡淡的一股腥气。

信鸽一来一去,大抵要用一日功夫,只是不知姜伯找寻解药配方,要花多长时间。

他曾听慕容垂讲过,这毒若要取人性命,短则一年,迟则十年。但毒虽在一时半刻中伤不得人,可那附骨之痛每日里都发作一次,他不晓得,自己是否还能熬得住长久的等待。

帐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下,只剩这二人四目相投。

军医将缚好了竹管短信的信鸽放走后,毛氏便亲来帐外问清了状况。得知一切的她不禁脸色微变,轻挑起了帐门,见其中那二人正自对视无言,便也自觉无语以对。她缓缓抽身而出,下了命令,再不许旁人前去打扰。

此事太过突然,莫说那二人不知如何应对,便是置身事外的她,也觉满盘骤乱,不由伤神。

帐中,怔怔沉默了良久,冬水终究开口:“穆然,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因为你去玉宇阁救我,慕容垂才疑心你与南廷有什么关联呢?”

“那个探子在见到慕容垂之前,已被我杀了。”李穆然慢慢地摇着头,“也许是还有别的探子,也许还有别的……麻烦得很,不想这些吧。”他的目光落到冬水的双手之上,忽地双瞳一缩,继而小心翼翼地捧过了那两只手,道:“这些伤是怎么?”

“没什么,不小心时,自己划破的。”冬水略有些讷讷地笑着,想将两只手背在身后,但被李穆然紧紧捂在胸前,怕牵动他方方退去的毒势,只得作罢。

“若是他们欺负了你,可一定和我说。我给你作主去。”李穆然双眼微闭,昏沉着低声道。诚然,毛氏他们该不会强逼着冬水吧,而以冬水的脾气,也断断受不得外人强加的皮肉之苦。

当真是她自己划破的了。可是,又何必呢?

他想着想着,只觉得很累很累,便这么捂着那女子双手在胸口,沉沉地睡熟过去。

“还说傻话。”冬水微微一笑,满心的温暖和煦。没想到呐,精明一世的穆然,竟然傻到了身为人家的阶下之囚,还要为自己枉然出头么?

虽然傻,但是傻得着实可爱呢。

李穆然所料不错。次日毒发之时,白鸽翩然飞回。

带来的回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将二人的满心期许化作虚无。

“南苗蛇蛊之毒。需青蛇之胆、毒菌之顶,辅以雪莲之蕊,炼制三年,解药方成。”

传说之中,苗疆女儿多情痴情且单纯天真,不知这世上人心险恶。因而,为防男子负心薄幸,她们便秘传了这蛊毒之法。不少中原男子信不得邪,又偏偏天性凉薄,对苗家女子始乱终弃,结果无一例外,全部惨死在了蛊毒之下。

竟不知,慕容垂是如何得了这远在西南的蛊毒。

难怪,这可怖的毒药竟有如此诡谲的名字。当归,当归……那该是多少声挚情的呼唤,最终在漫长的岁月煎熬中,生生化作了刻骨铭心的绝望,甚至仇恨呢。

李穆然慨然长叹,这可当真是讽刺至极,他与慕容氏之间势同水火,怎么也想不到,慕容垂竟让她下了原有这般深意的药给自己。

看他面色凛如寒霜,冬水自不知他心中的百转千回。她接过那纸张,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头绪。

“蛊毒”这个名称,离她所熟习的医理,到底是太远了些,远得让她无所适从。

平心而论,信上的三种药材得来均不甚难,然而那个三年的期限,却足以要了李穆然的性命去。

唯今之计,惟有去到后燕邺城,想尽了法子,盗了解药出来。

但是,毛氏会同意么?

她若同意了,自己便可趁机带了李穆然离开这是非之地,等解了毒,再安置了江南庾家,就能安心回到冬水谷中,相伴余生。“帝力于我何有哉?”她始终期许着那般的日子,自在逍遥,安然无为,放眼天地,潇洒自得。

但是,她若不同意,就只有兵行险招,带着李穆然暗逃出营。那么,即便逃不出去,即便双双死了,也总好过李穆然被那蛊毒折磨不休。

两种选择,然而不管怎样,她也不会再留在这军营之中。

想起毛氏这半个多月来的悉心照顾,深切的内疚如潮水般在她的心中翻腾澎湃,不可遏止。便注定了吧,终究要欠她这难还的债。

虽只短暂相聚,但她们之间的相似,早在她们心底的鸿沟之上,构建了坚不可摧的桥梁。天下之间,得一知己,足慰平生。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真的是希望有着来世,让她可以理清这一世的种种,无怨无悔。

“大夫人,待得西燕兵至。便在此设兵五百,诈败入阵,引敌入伤门。”

“在休门隐兵一千,结‘虎遁’守御,牵制住敌兵后部。”

“杜门结‘鬼遁’之势,引百名轻骑偷袭左军。”

“生门‘神遁’,由大夫人亲自挂帅,领兵一千,坚守不出。见其溃败之兵,当可击之。”

“开门‘云遁’,一千刀兵、一千劲弩,迎击前锋。”

……

知晓刻不容缓,冬水对毛氏千叮万嘱,语若连珠,将对战之时的种种情形均详实以告。短短半日功夫,营中预留的十余座沙盘上都布满了石子以及指痕。冬水心情急切,到得最后,指端在细沙上擦掠之际,因原本的伤口并未痊愈,是以伤口再度破裂,黄沙上留下清清楚楚的红线,令人惊心。

“冬儿,我都看懂了,你别再画了。”甚至刚强如毛氏,也看不下去冬水对自己的伤势那般的不在意。满是厚茧的手一把拦在了黄沙上,毛氏并非后知后觉之人,只定了定心神,便主动说道:“冬儿,你带着李穆然去邺城夺取解药吧。”

“大夫人……”冬水立时惊住,这女子竟对自己有着全然的信任么?她心里隐隐作痛,虽极想一口应下,但那个简简单单的“是”字,硬是说不出来。

毛氏握紧了冬水的一双素手,笑道:“我会等着你们回来。当然,也会为你们备好了喜酒。我以真心待人,相信以你二人品性,定不会负我厚望。”

“姐姐……”不知不觉中,冬水竟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她话语哽咽,委实是觉得无法面对眼前这胸怀广袤,光明磊落的人呐。

“我会谢你一辈子。”这是她第二次拜在毛氏膝下,真正的大拜,也是真正的低头。这是她心甘情愿地认了输,而在这个世上,有资格令她认输的人,在此之前,也只有庾渊一人而已。这殊荣,纵连李穆然,也难以企及。

“你喊我姐姐么?傻孩子。”毛氏不禁“呵呵”大笑,忙拉起了冬水,道,“那我更要你们走。快去快回,我等着喝喜酒。”

“好。”冬水低垂着头,平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虚,竟不敢让毛氏看见自己的面孔。

双手心的冷汗涔涔,如冰般寒。

又过了一日,毛氏亲送二人出营。

“这匹万里追风驹是大宛良马,赠与你二人代步为用,诚祝此行万事如意。”因李穆然身中蛊毒不宜喝酒,所以三人只饮离茶以辞。毛氏将一杯茶水一仰而尽,又笑对李穆然道:“李将军,此行归来,便都是一家人,前尘往事尽赴流水,莫再挂怀。”

“那是自然。”李穆然朗然笑道,将茶饮尽后,便牵过了那匹龙驹,与冬水一并翻身上马。

“大夫人,后会有期。”他回身抱拳,然而冬水只是转头微笑致意,终究没有与他说出一样的话语。

势必相负呐。

冬水微微一叹,轻轻一拍马身,万里追风驹长嘶一声,登时绝尘而去,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这厢,唯余毛氏一人,遥望着东北,喃喃自语。

“冬儿妹子,穆然他是痴心待你,无论日后如何,还请原谅了他吧。”

她依稀记起将近两年之前,淝水之战即将开始时,李穆然是如何央求着自己,带他找到长安的梦华轩,挑选着一支支的碧玉钗。

昔日在阵前斩将如切瓜的手,在拿起那根细钗时,却宛如手捧千钧,难以稳定。在那个瞬间,杀人若等闲的阵前大将竟然是比情窦初开的少年还要紧张,甚至被几名同在挑钗的少妇讽嘲笑话,不禁羞赧万分。

一份礼物,竟重要如斯;那么收礼的人,在他心中,又是何等的地位?

所以,请万毋相负才好。

(十二)了偿夙愿,法门幽深幻虚妄

 “扑楞楞”地一响,白鸽振翅,在天际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向南而去。

“信上,你称她为‘夷光’?不应是结拜的姐妹么?”李穆然稍有困惑,不解问道。

冬水淡笑道:“这鸽子认得的是庾家,接信的人应当是庾清吧。”她向南望去,又悠然续道:“‘在江北为事耽搁,再过两月方可南回。’看了这句话,庾清定然欢喜,定然会去夷光姐姐面前大肆宣扬,也定然会尽心尽力地打点玉宇阁。”

李穆然听罢,不禁哑然失笑道:“这许多古灵精怪的主意,也真是难为你了。还是北方人心干脆爽落,不比江南人心多奸猾。”

“是么?”冬水轻哼一声,拧过了身子,纤指点去,都重重戳在李穆然的心口上,“人心爽落?你这么精明,不还被算计了去?”

“我……”李穆然忽地一捂心口,脸色变得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若非冬水扶着他,只怕早已倒栽马下。

慌忙勒停了万里追风驹,冬水被吓得不知所措:“毒发了?不是傍晚才发么?都是我不好,穆然你别吓我……你别……你吓我!”

看她急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李穆然再也装不下去,终于“哈”的一声,大笑起来:“你手上没轻没重的,我就是不中毒,也要被你生生打死了。”

“你竟吓我!你竟吓我!”冬水看他兀自笑得开怀,只觉得怒不可遏,在马背之上犹不依不饶,定要将他推搡下了马背,才肯罢休。

无奈李穆然这些年几乎是生活在马背之上,似与跨下马匹有着一犀相通,他脚下轻轻一点,万里追风驹对背上二人的打闹早感到了不耐烦,骤然间长嘶了一声,转瞬之中飞驰如电。冬水来不及反应,惊叫一声,因拧转了身子不好平衡,遂就势偏向,险些摔下马背。

“不闹啦,冬儿乖。”李穆然微微一笑,扶稳了冬水,笑道,“连马儿都生了你的脾气。”

“胡说!”冬水白了他一眼,却当真不再造次,而是稳稳地牵住了缰绳。

又行了一程,冬水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位,发问道:“穆然,依你看,以这马的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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