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亮-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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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医生对护士说：“好了。”接着，那护士把托盘端到她的眼前，让她看那红红白白的东西：“做完了。胚囊在这儿，你看看。”林湄神思恍惚地瞟了一眼，却不敢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了那个东西。护士扶着她下了床，她的腿一软，险些跌倒。
妇科门诊的患者不少，可供休息的床都占用了，护士只好把林湄扶到走廊里候诊的长椅上。“回去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多休息。你的脸苍白得厉害，有些贫血吧。”林湄闭着眼道了谢。她就歪在那里，听得面前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杂乱而拖沓。心里的怨又扩散开来。她想起儿子两岁时，她做过一次人工流产，那次也是独自来的，成文斌知道，却没当回事，认为不过是人工流产，小手术而已。那阵子她也怨过，只是因为没有现在的感觉，那种怨在心里盘踞了几日就消散了。好像只休息了一天，她就又快乐地上班去了。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她的华年已经过去了，她的心特别憔悴，特别希望有一个人守在自己的身边，尤其是那个一起制造这个结果的人。
彭堃究竟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个下雨天，刘云婧在茶馆里的谶语却一下子清晰起来：“你会很难的。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而她真的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踏上了这条雾气昭昭的路来。彭堃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开始一点一点地模糊，甚至她觉得，怎么努力也记不起来的他的轮廓。她开始怀疑在自己的过去里是否真的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这样想着，恨意便自心底破土萌芽。
林湄就这样苍白着脸，闭着眼，把头倚在长椅的靠背上，她准备积聚些力气和勇气回家去。这样子呆了十几分钟，潜意识里忽然觉得有人站在面前，她想，也许是她坐的这个位置刚刚是属于某个人的，现在人家来要回，于是睁开眼，准备站起。哪知，眼前赫然就是三天来音信杳无，令她绝望的彭堃。
彭堃的头上和胳膊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也是一脸的倦容。他望住林湄的眼神是混杂着疑问的惊悸。林湄的心陡地一缩，刚要开口问：大哥怎么了？却又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彭丹与另一个满脸疤痕的五十多岁的女人――那一定是沈文霞了！她这句话便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无论他如何，自有妻子、女儿的照顾，委实不必她去操心的。
彭丹是记得她的，就问：“林小姐怎么也在这里？生病了么？还是……”
仓促之中，林湄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是陪朋友。我看看她，去卫生间了。”便快步向走廊另一边走去。那里是医院的侧门。恰好，一辆出租车正停在那里，她开了门坐了进去。司机回头问：“小姐，去哪里？”林湄这才有气无力地说了家的地址。
彭丹见林湄走得突兀，很奇怪地自言自语：“这林小姐倒是惜字如金呀。”抬头却见彭堃也正发着愣。
“小丹，你认识她吗？”沈文霞问道。
“公司的兼职呀。晚报的记者。”
“哦，我记起来了，老彭，她就是你提过的林湄吧。”
“啊，是，是。”彭堃的语调有些发颤。
“还有一项彩超没有做了，一定要全面检查，别落下后遗症。”沈文霞扶着彭堃向前走。
彭堃的脑子却依然混沌，林湄怎么了？脸色苍白得让他心碎？昨天晚上，他才在手机里发现了一条短信，以及足足40个的未接电话――号码都是林湄的。当时他就在怀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等他避开沈文霞和彭丹的视线往回打，听到的却只有“已关机”的提示语。没有严重的事，林湄是不会这样打电话的，偏偏这两天出去玩，他一是认为出来时一切都交待好了，不会有大事；二是恰好手机没电了，留在客房里充电；三是觉得去爬山，电话实在是累赘，就跟服务员交待了，没有随身带着。下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6点多，大家都嚷着饿，去餐厅吃饭，他也没着急看电话。难不成真的有严重的事？他思来想去，放不下心，坐在沙发上猜测着林湄会怎么样。这40几个电话和短信就像一块通红的火炭烫着他的心，他站起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回去的念头海潮般地越涨越高。终于，他对沈文霞说：“公司给我打了个电话，有重要的事，天还早，我回去看看，没事的话，明天再赶回来。”沈文霞满腹狐疑，指着满天的乌云说道：“不会有大事的。就是有，你看看天，要下雨了，都是山路，能走吗？不如明早再回吧。”
“不行，公司里打来十几个电话，我一定要回去。”他的语气十分的坚决。
沈文霞知道他的脾气，知道拦不住，就出去喊司机，哪知老王却不知躲到哪里玩去了。这功夫，彭堃已经上了车，启动车子，任凭沈文霞喊叫，径自开出了宾馆的大门。
一路上，彭堃心急如焚，他胡乱猜测着可能发生的事：林湄生病了，或者是小健病了，再或者店里遇到棘手的事。不管是哪种，都应该是让林湄应付不了的麻烦，否则，以她的坚强和倔强是决不会给自己打电话的。这样想着，更觉事情严重，一颗心就在半空中悬着，扑扑地摇晃着。走了一半路的时候，天空中打了几个爆闪，传来几声炸雷，黄豆般大的雨滴发狠似地从空中倾泻下来。听得啪啪的闷响，似乎能把地砸出坑来，天色很暗，车灯射出去的光照得见雨滴溅起的白烟，几分钟的功夫就是雨水横流，那些铁丝般的斜而有力的雨点，砸得车顶轰然作响。车的四周是一片滔滔的水世界。他的耳际是庞大的轰鸣声，轰鸣中，他看不清路了。前面，一团突兀的影子突然横在路上，他躲闪不及，右手一打方向盘，车子便滑进了路边的树林里，撞到了树上，车子一歪，翻了过去。他的头好像是撞到了车顶，林湄的样子在他眼前一闪之后，意识就变成了黑洞，无限制地扩张着，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清醒过来，知道自己还在车里，他在口袋里摸到了手机――还好，还能用。他给沈文霞挂了电话，说了出事的大致地点，那边是惊徨失措的语调。他动了动身体，没感觉特别的疼痛，应该是些皮外伤吧，好在雨大，车速不快。可是，今天怕是真回不去了，他的小湄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他的心，刀绞一般地痛起来。这种心痛是他从前的生命里不曾体验过的，好像潜伏在自己身体的细胞之中已经几千年了，因了林湄的出现而开始苏醒，林湄开心，它便睡着，林湄伤心，它便尖锐地嘶叫起来。一想着她柔弱的身体在自己的怀里颤抖的感觉，彭堃便恨自己不能多给她一些保护，多给她一些快乐。外面的雨依旧澎湃着，没有一丝削减那骇人气势的意味。它才不管彭堃心里有多急，有多痛呢。
沈文霞带人救出彭堃，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她满腹的焦虑恐惧在看到彭堃并没有大碍的时候才消散开去，她把丈夫扶上自己的车子后开始埋怨起来：“公司里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值不得你冒这样大的危险，我真是越来越不懂。我看不能回旅游区了，直接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千万别落下什么后遗症！” 彭堃没有说话，想着身体倒是次要的，只要回到市里就好，可以想办法联系林湄。不过，万一沈文霞过问公司昨天是不是真有急事，就坏了。这样想来，他的心里就全是担忧了。
沈文霞和彭丹陪着彭堃做了一系列的身体检查，每查完一项，沈文霞就念一句：“幸亏没事”，脸色就放晴一分。彭堃却在想着怎样联系到林湄。刚才，他趁着上厕所的功夫给林湄打了电话，可是依然关机。一定是出大事了，他的脸色就更沉重了。
当他们准备去做最后一项检查的时候，彭堃却赫然在走廊的长椅上看到了林湄。虽然林湄没有说多余的话，可是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泪，他真想走过去抱住她，问她怎么了，可是，他，却不能。林湄娇弱的影子很快走出了他的视线，他低下头，又抬起头看看走廊旁边的标志牌，其中有一个画着箭头，写着“妇科手术室”，他体内的那些叫做疼痛的细胞一下子全都醒了。
最后一项是怎么查的，查出什么结果，沈文霞和彭丹又说了什么，彭堃都没有印象，他的心上只刻着怵目惊心的两个大字：小湄。
三个人出了医院，正要上车回家，彭堃却停住了：“你们两个先回吧，我有点别的事，处理完了立刻就回。”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知是停在什么地方。沈文霞和彭丹对视了一下，彭丹嘴快：“爸，你回家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我替你办吧。”
彭堃皱着眉摆着手：“这事你办不了。回去吧。”
沈文霞问：“要不，车给你用吧，我们打出租。”话刚出口，她发现丈夫的脸比昨夜还要阴郁，就不再说什么拉着女儿上了车。
“妈，我看爸有问题，和昨天的电话有关系。我打电话问问公司发生了什么事吧？”说着，她便拨了鹏达办公室的电话，“办公室么，我是彭丹。昨天公司有什么严重的事情么？”
很快她放下了电话：“公司说一切正常，没什么事。”
“不用问了。我猜想的事可能八、九不离十……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从广州回来么？你爸一定是有了别的女人。他能为了这个女人不要命，怕也不是简单的关系。”沈文霞一脸的凝重，满脸的疤痕在这凝重之下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你是说，他现在要去找那个女人？那我跟着他，看看是谁。”彭丹伸手去开车门。
“别去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还是等他自己说吧。我想，以你爸的性格，会说的。”她拉住了女儿的手。
彭堃眼看着妻子和女儿走了，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说了林湄小店的地址。可是到了那儿，只看见小惠一个人在那儿招呼客人，就忙又去了林湄的家。林湄一定是在家的。他嫌车子太慢，一个劲地催促。
站在林湄家门前，他毫不思忖地抬手敲门，里面却并没有脚步声传来。林湄一定是在生他的气，他就继续敲门：“小湄，我知道你在家的，开开门，让我跟你说两句话成吗？你不想问问我怎么了，我却想知道你怎么了？你若生我的气，我立刻就走，绝不烦你。好不好？”
话音刚落，门应声而开，穿着粉色家居服的林湄站在他的面前，依旧苍白着脸，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好像脸上只有眼睛和眉毛是黑色的。
彭堃的心一下子揪到了一起，他板住了林湄的肩膀，心疼地说：“小湄，你怎么这样苍白？都是我不好，昨天傍晚，我才看到你的短信，就忙着开车往回赶，哪知雨太大，车撞到树上翻了。我急得要死，可是就是没有办法。发生什么事了，看你，像一片叶子，我抱你到床上躺躺吧。”说着，他便抱起林湄进了房间。
林湄心里本是有一点点恨的，可这一点点恨就像是一座百孔千疮的堤坝，只因这几句痛到肺腑的话就轰然倒塌。她的手臂扣紧了他的脖子，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浮木。彭堃觉得脖子上一片凉凉的泪。他把林湄放到床，盖上被子，隔着被拥住她：“别哭，小湄，你哭得我全身都痛。”
“大哥，我有了你的孩子，可是现在没有了。”林湄把头埋在他的脸前，他感觉他的衣服也是一片冰凉。
“对不起，小湄，对不起。你还疼么？”
“不，没有疼，只是心里难受。你呢，有事么？都查过了么？”
“没事，车速很慢，所以只是车子翻了，都是些皮外伤。很快就好的。”
“小湄，恨我吧！我没有责任心，害你受苦。”
“是的，恨你，刚才很恨很恨。可是现在，你抱着我，就不恨了。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你的错。”
“小湄，你怎么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呢？等你身体恢复了，我娶你，好吗？” 彭堃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可是这句话虽然突然，却是他一直要说却没有勇气说出来的，此刻说出来倒好像坚定了信心似的，于是他又加上了一句：“我娶你，我照顾你一生一世。”
林湄是有一些惊异的，她不是没想过要和这个爱他的男人长相厮守，但是那是一个梦幻，是不可能实现的，纵然此刻彭堃说了出来，但也只能证明他们的情分不是假的，而梦幻总归是梦幻：“不，我不要嫁你。我有老公。没有老公也不会嫁你。娶了我，她怎么办？彭丹能接受么？别人又怎么看？我不想事情太复杂，只要你爱我就够了，我只要这一点点爱，简单的爱，就够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难道你不是真心对我？可是，不管你要不要嫁我，我却是真心的，我要对自己的感情负责！好了，先不谈这事，你吃了东西么？我去给你买些营养品，炖点乌鸡汤吧。”他想了想，站起来，把林湄的头放到枕头上摆正，“你等我一会儿，门钥匙借我，省得你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