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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天一生水-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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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厚道,丢了东西还要分茶。
庄墨端着茶碗走到掌柜的身旁,掌柜的浑身抖擞,脸上笑得很深刻,道:“墨公子,您也来了。”庄墨道:“你怎认得我?”
掌柜的道:“当日秦主回府的时候我就在府门前迎着,打远处曾经望见过您一面,所以认得。”
庄墨哦了一声,道:“原来这一家也是秦主的。这样也好,我有几样事想要向你打听。”
掌柜的搓手:“公子您问,小人知无不言。”
庄墨道:“店中丢得那三枚玉佩,你还记不记得长的什么样子?”
掌柜的擦了擦汗,些微犹豫:“这……”
庄墨眯眼睛,掌柜的连忙环顾四周,又擦了擦汗道:“不瞒您说,其实店中并未丢失什么,至于这样大张旗鼓的查点,还是遵照秦主吩咐。”
庄墨顿了顿道:“他亲自来的么?”
掌柜的给庄墨端着茶碗道:“几日前一年一次的帐目核对秦主都未曾露面,这等小事又怎能劳动秦主。”
庄墨听罢微微一笑,思量片刻后道:“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来逛街,要是忙的话你先去吧。”掌柜的领了话语,端着茶碗抖擞着走了。
从古玩店回来当晚乌云蔽月,池塘中映射的星光稀疏,无风。水仙开的很旺盛。庄墨叫来小顺子,吩咐他去秦楚处,邀他前来对酒赏月共进晚膳。小顺子领了命令,极其遮掩得笑了,随后拔腿便要离去。庄墨复想起什么,招呼他回来仔细嘱咐道:“切莫让别人知道,不要乱说去。”小顺子听后,笑得越发遮掩。
小顺子回来的时候,庄墨正在添第三碗八宝粥。前后不到一盏茶。小顺子回说秦主还没有回府。庄墨边听边舀了个红枣,心念动了动,又挑了几个桂圆放入碗里,随口应道:“噢,原来是这样。”
小顺子道:“公子若还惦记着,过一会儿我再去问问。”
庄墨转头看了看小顺子,欣慰道:“秦主既然这样忙碌,我自然不好再打扰。还是算了罢。”
然后把枣核吐到一边,拿勺舀米汤。
弹指又数日,天上飘起淡雪,浅浅的在地上铺了一层,残烟回来了。庄墨提着东西站门口,正看见邱繁坐在残烟对面,水汪汪的道:“残烟姨,你知不知道秦主何时回来?”残烟道:“许是要有一段时日,许是就不回来了。”
残烟走得很低调,回来得也很低调。入府的时候小雪刚停,天光还亮着。残烟因为手臂上受了伤雇了辆马车,一个人回来了。收拾好了伤,四五个知晓的人一一前去看她。
庄墨提的东西是银铃给备的。水果干果罗汉果,备得很齐全。
进出煎药的郎中朝庄墨道:“公子怎么不进去?”庄墨瞄了眼屋内邱繁,干笑:“不急,我等会儿进去也行。”
片刻之后,邱繁告辞。庄墨站在走廊上侧身子给他让开,邱繁看看他,慢吞吞展开雪白的扇面摇啊摇。庄墨提着东西继续干笑,随后从邱繁和走廊的空当间儿闪进屋内。屋里头残烟正在喝药,仍旧挽着双髻,一点看不出不惑的风霜来。
两人寒暄几句,问了问伤势,残烟请庄墨坐下。随后庄墨道:“我也不知道从马上摔下来的伤该需要点什么,就给你捎了些水果来。”残烟微笑道:“我的手不方便,你帮我放到那边去吧。”转过头瞥见墙上的一幅字,庄墨又道:“这幅字看上去颇为眼熟。”残烟道:“据说那是前任武林盟主的真迹,反正我也不讲究这些,拿出来随便挂着,是不是真迹的倒不好说。”
这幅字果真写得很眼熟。庄墨听后复多看两眼,双目宛如钩月,没说什么。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庄墨想问为何秦楚许是不回来了,思量良久都没能问出口。方才拱了拱,道了句残烟姐告辞。
出门时及近傍晚,地上的残雪被染成金粉,清风掠过,纷纷扬又纷纷落。邱繁还摇着扇子没有离开,独立在走廊中,一席白衣相衬,两袖随风翩翩而动。背对薄雪,面朝沉沉暮日,无限萧索。远看近看,都像是一幅画。背景是一堆光秃秃的树枝。庄墨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左右看看,上前两步走到邱繁旁边道:“邱公子傍晚赏雪好兴致,当心着凉。”邱繁合上扇子握在手中,淡淡的扫一眼道:“出门才想起我还有样东西忘了给残烟姨放下。”
此时庄墨招惹人的毛病又犯了,嘿然笑道:“你管残烟叫姨,我管残烟叫姐,如此算来,那你是算我外甥好,还是算我侄子好?”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生生谓道



自茶楼一叙过后,庄墨真的再未见过秦楚。残烟说他许是不回来了,许是真的就不回来了。
从那天开始,数来正好十九天。时值岁末。
庄墨在府内四处转转,在府外四处转转,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过得平淡且有滋有味。又过了几日,庄墨收到一封传书,鸽子腿上绑着个小纸条,上面写着:甚好,勿念。庄墨看过之后笑眯眯的把纸条扔到一边,钩月里头波光闪闪。
残烟是个习武之人,一身功夫了不得,只十天就要拆了夹板。庄墨再去拜访时又带了一兜儿水果,坐在流苏外的圆桌前,一个一个包橘子吃。等吃完了橘子,残烟也卸好了夹板。庄墨又剥开一串葡萄道:“怎么说也是为了秦府的兴旺才落了马,秦主怎生也不来看看。”残烟道:“秦主近来忙碌,看不看的本身就无所谓。”庄墨极自然的接道:“也不知这么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残烟看了看正剥葡萄皮的庄墨,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庄墨往嘴里丢了个葡萄,没有吱声。喝了药残烟又道:“你送了这么些个水果我也吃不完,若是不介意的话,你帮我拿到后院的门口去吧,拿到门口就好,切莫要进去。”
庄墨的眼皮跳了跳,剥葡萄的手停在半空道:“哦,这后院埋的人,残烟姐也认得么?”残烟道:“自然是认得。那孩子死了许多年,记得的人少,去看望的人更少,是个可惜的人。”庄墨紧跟着说:“是怎么样个可惜,不如讲来听听。”
许是残烟不知庄墨心中纠结,一个故事整理过后,娓娓道来。
这场书,说得是老乞丐未曾讲过的前半段儿。前前后后两段拼一下,正好能凑成个完整的故事。
秦楚与云阮之的第一次相逢在一场牡丹花会。那时候云阮之也还不叫云阮之。秦楚也才仅十二岁。秦楚家中父母早逝,一直霸着金银路子的姑父在上个月因为江湖恩怨也命归黄泉,死相极为凄惨。据说秦楚前去看望姑父遗体时还穿着绫罗,惟有头上系了个白布条,漂亮的小脸上无甚表情平淡道:“烧了吧。”没让进祖坟。从此成了秦家的当家人。金子满山银满坡,能说上话的没有几个。
洛阳牡丹甲天下,那年竟开出了绿色的极品,天下文人墨客、武林中的翩翩公子皆聚首洛阳,绣罗裙、云衣裳,倾城名妓和江湖女儿寻信纷至沓来,赏那一年一度的牡丹。人比花更艳。临走时众人题诗赞牡丹,什么月中虚有桂,天上漫夸兰,什么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花争艳,人斗才。
酸腐的多了便不新鲜了,新鲜的倒是粗鄙的。茫茫倾城颜色中有人说了一句话:“红花绿配,赛过狗屁。”震惊四座。
秦楚顺着人群方向看过去,说话的是一名八九岁模样的清秀小童,目光清澈带着讥讽。这一个眼神,让秦楚在百千才子佳人中,看到了同是天涯沦落,记住了当年的云阮之。
回了府后秦楚让人去打听那小童来历,可料也是一段曲折过去。那小童名上是江南云家的亲戚,管云家的当家人该叫一声三表叔。曾经云家当家的与一勾栏女子一夜鱼水,不曾想生了个娃,当家的不能让男娃流落在外。于是带回家中说是亲戚,让他唤一声三表叔。
有娘的欺负没娘的。大户人家生的男孩到了五岁该请西席,当年云阮之到了九岁任是不识大字。嫡夫人说请了便是请了,当家的心虚全当不知道。
秦楚道:“这孩子当真倔得可怜。”
这一句话让云阮之的命运从此改道。
云阮之买来的很容易,嫡夫人作主,只花了二十两纹银。到了秦府,梳洗之后有人把他带到秦楚面前,秦楚笑眯眯与他讲:“从前那些赶快忘了,以后你就是秦家人,云姓留着,改名阮之吧。”
云阮之不哭不闹,静瞧着笑眯眯的秦楚。
秦楚给他请了西席,定了衣裳,真真当作自家亲人待。
云阮之性子极倔。云家当家的潜人来看望他,他躲在房中练字装听不见。
秦楚那时有多骄傲,他便有多骄傲。骄傲的云阮之很争气,七年之后,去考了功名。当地的榜文下来,头甲进士第一名写得三个大字云阮之。当晚流水席,秦楚给他摆了一晚上。会了文采懂了交际,这时候云阮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指着牡丹做狗屁的那个云阮之了。当年的一颗干瘪种子,如今已是根繁叶茂。醉意正胜时,云阮之张开桃红的唇瓣道:“你当日买我回来,是不是就在等着今时。从此我朝堂为官,你江湖经商。你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以后不管成了多高的官位,我定会报你之恩。”酒气覆盖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寂寞,盛不住地往外溢。
秦楚那时眯着名动江湖的一双眼,握着云阮之的手道:“从前的过往都不去理会,单说现在和以后,阮之一人守在身边足矣。”
话一出口,当年那个云阮之,还是当年那个不服礼教的云阮之。从此断了袖。
秦楚的商路有了云阮之一同走,走的更是顺风顺水。昔年武林大会请了颇有威名的秦楚,会上有人向秦楚说媒,秦楚当着群雄的面风清云淡的回了一句一人足矣。从此断袖断得天下尽知晓。
风水总有轮流转的一天。届时云阮之与秦楚小日子过得春风得意,没落的云家当家的前来拜访。云阮之与禀报的人淡然着说:“不曾记得有个三表叔。”心中却似油锅煎。
推了文会,辞了商谈,云阮之揣着数千两银票赶往云家旧宅,当家的怀抱希望求他,破灭而归时一个没想开挂了白绫。到时云家已然穿上孝服,挂了白幡。前后差不到一个时辰。
那时盛夏酷热难耐,云阮之心上好似被冰水浇了个通透。
从云府旧宅回来,淋了一夜雨,发起高烧。秦楚从大理赶回来时,云阮之正烧得不省人事。昔日桃红的嘴唇都成了惨白,躺在床上好像个纸人。秦楚请了最好的郎中,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叫着阮之阮之。折腾了七八日,云阮之终于醒来,大夫说凉如骨髓,能治得了一时,绝不可复发。
数年后,云阮之给秦楚送饭,旧疾复发。
黄土石碑端阳节,再往下的故事和老乞丐讲过得八九不离十。
庄墨道:“听你这样讲,云公子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段子是个矫情的段子,人也是些矫情的人。云阮之一死,却不知还能有谁守在秦楚身边,看清风拨弄浮云动,守着月圆月缺、花落花开。
临死之前那个端阳的晚上,云阮之让人取了酒窖中最老的几坛,摆了一席好菜。头顶着明月,海棠花羞。繁星点点,月是残月。二人一杯一杯的互饮,醉到正酣时,他道:“有酒有肉有人念,此番在世活一遭,算是活得够本。”喝到从杯子换成碗,从碗换成坛。云阮之断断续续把他俩的从前讲成个故事,绝口不提往后。秦楚在一旁静静的听,一句不插话。故事讲完,粽叶香飘糯米蒸熟,云阮之沉沉睡去,双目一闭,再没睁开。从此秦府中再没过过端阳,再没人敢提云阮之三个字。从此秦楚收了十数名男宠,风骨相貌很相似。从此断绝了他二人的天长地久。
庄墨收拾好了水果干笑道:“这样好的人品,我代残烟姐去祭奠一下他们的生离不忘。”有这样一刻,从脚底板一啊直凉到头发丝儿。庄墨觉得自己就好比那骰盅里的色子,晃得人是老天爷,这一局他赌的是小,可是老天爷开出三个六。
临出门前庄墨被残烟叫住,残烟迟疑半晌,才道:“秦主临出门前曾对我说过,你聪明得厉害。”
庄墨一怔,看窗外屋檐下的冰挂逐渐融化,一滴滴落下,然后慢慢弯起双目,眼中散着往日烟波浩渺的清淡模样。

庄墨搓了搓手,端起茶杯,看着墙上挂的字画第三次道:“这幅字写得当真不错。”
残烟道:“你要是真的喜欢就拿去,反正都是同府,挂在哪儿不是挂着。”
庄墨是个皮厚的,砍刺打烧疼过之后,照样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日开始便日日往残烟那里跑。算到如今,又有小半个月。
每天都能见着雪白的飞鸽府中落,几乎都见不着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儿写的是什么,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夹带着给庄墨的,写得也净是些不咸不淡的甚好勿念。庄墨每每收着就揉成一团,过一会儿再给展开。残烟说这些鸽子羽毛很不好收拾,回回都掉的满处都是。
庄墨听后幽幽收回目光,撇着茶沫道:“我就是随口感叹两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残烟姐别往心里去。”
残烟笑了笑,没有说话。喝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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