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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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觉非淡淡地说:“用兵之道,首忌临阵换将。况且,澹台将军与我的性情不同,处理紧急情况时的想法也不会一样,常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怕是会有不妥。”
云深婉转地解释道:“觉非,澹台将军也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与游虎曾经多次交手,这次虽是要与荆无双对阵,但你的计划十分完善,南楚将士又已被你打得吓破了胆,而我军却气势如虹,这次提前南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动,应该不会遇到太大的阻碍吧?”
宁觉非轻轻摇了摇头:“你只说了军心,却忘了南楚的民意。上次他们是侵略,这次却是保家卫国,无论士气还是民心都不可同日而语。”
云深看着他,忽然诚恳地道:“觉非,如果我说错了,请你纠正我。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南楚?惦记着那里的一些人?”
宁觉非心中叹息,淡淡一笑:“云深,攻下南楚的计划是我做的,我也打算亲自率军南攻,难道你还会有什么疑心吗?”
“不是,觉非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你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疑虑。”云深略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次江从鸾来了之后,你似乎有了一些改变,不像以前了。”
宁觉非微笑着说:“从鸾也是个可怜人。云深,我知你对他心怀芥蒂,可他那时人微言轻,淳于乾又派了侍卫看着我,他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我已经十分感激了。如今他走投无路,我既然有能力,自然应该照顾他,让他过得舒心些。”
云深听了,心平气和地笑了起来:“觉非,我知你是侠义心肠,真不愧是独孤及说的那样,鹰爪鸽心。你要照顾江从鸾,我当然不会反对,只是觉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是南楚人的形貌,竟敢只身深入我北蓟国都,似乎不是等闲之辈。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担心他会不利于你。你既然心里分明,那当然是最好了,我以后也不会再提起此事了。”
宁觉非的笑容也很平静:“你的担心我自然理解。从鸾只是为我管家,别的都不会过问。我看他连府门都从来不出,这府里又都是你替我挑选的人,不会出什么纰漏的。我的公文都没有带回来,除了与你之外,我也从不在这里谈公事。守口如瓶已经是我的天性,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云深自然也知道他说的这些,江从鸾在这里的这些日子,表现得确实很规矩,想他独自一人关在这高墙深院里,周围都是自己的人,谅他也闹不出什么乱子来,所以倒也不反对宁觉非收留他。
想到此,他便不再纠缠此事,重新转入正题:“觉非,你看呢?我们打算先让澹台将军做统帅,率军南攻,等你病好了,再赶去接替他,想来应无大碍吧?”
宁觉非知道他们决心已定,便点了点头:“好吧,你提醒他,小心荆无双和游虎,这两员大将可不是等闲之辈,实是智勇双全,要他绝不可轻敌冒进。”
“好,我知道了。”云深见他答应了,顿时喜形于色。
宁觉非便打算结束谈话,送他出门办理公事。
云深却抓住了他的手,凝神替他把起脉来。
宁觉非猝不及防,被他拉住,却也不便挣脱,便只得重又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云深诊完了脉,却没有放开,反而两手合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温柔地道:“觉非,你心中似是郁结甚深,六脉阻滞,气血两亏,病势好得才这样慢。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难道你我之间还不能坦诚相待吗?”
宁觉非不动声色地缓缓将手抽出,很自然地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夹袍,温和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概因为我老是生病,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吧。”
云深温言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知你性如烈火,但凡有一丝力气,也要自己挣起身来,不愿意躺着让人侍候,不过,养病的事,还是得缓缓地来,急不得。”
“是,我知道了。”宁觉非的声音也是不疾不徐。“你放心去忙你的去吧,我这病没关系的。一旦开战,你会更加忙碌,日理万机的,就不必天天过来看我了。”
云深叹了口气:“是啊,更忙了,可是我又惦记着你,实在放不下心。要不,你还是搬到我府里去,这样我也不用两边跑了。”
宁觉非缓缓地笑道:“你那里是国师府,我一直住着,名不正言不顺的,说起来也不是事,这里有这么多人,却没事做,也闲得慌,现下他们只专门照顾我,哪里会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你大可放心,专心去处理国务军务。打仗,抚民,战后重建,一揽子事呢,够你忙的了。”
“是啊。”云深感叹。“我常常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不会的。”宁觉非笑着鼓励他。“你有王霸雄图之志,经天纬地之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虽然事忙,也还是游刃有余的。”
他们两人隔桌对坐着,脸上都挂着款款的笑意,声音温和轻缓,看上去,真就是相敬如宾。
云深听了他的夸赞,不由得笑着起身:“觉非,你总是把我看得这么好,总是能让我恢复信心。”
宁觉非也便站起身来,微笑道:“你本就出色,根本不需我夸奖,那是有目共睹的。”
云深看着他脸上轻浅的笑,心中一暖,忍不住想上去与他拥抱。
宁觉非却忽地看向脚下,原来他穿着的软底布鞋脱了一半。他便俯下身去,仔细地将鞋跟拉上。
云深看着他缓缓直起身来,仍在对着自己微笑,但刚才心里的那股冲动却已淡化,再也伸不出手去。他也笑着,柔声道:“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多休息,要按时吃药,别累着。”
“好。”宁觉非笑着点头,送他出了门。
六十二
澹台德沁赶到集结地点时,到达这里的军队只有二十一万,除了重甲骑兵和雁骑各十万外,鹰军还有一万人也到了。澹台德沁不大懂得指挥鹰军,便将之编入雁骑,共同作战。
本来宁觉非的计划是派十万人马在燕北七郡佯攻,其他四十万大军借道西武境内,衔枚急行,在南楚西北边境的剑门关、堰塘关、越州城、金山口一线发起突然袭击,必能打他们个冷不防,一举攻破南楚防线,然后围点打援,将南楚的北方重镇燧城团团重困,将赶来救援的南楚军队一一歼灭,再挥师东向,与佯攻燕北的那十万兵马前后夹击,攻破燕北七郡,至此南楚边关残破,国门大开,要拿下南楚便指日可待。
澹台德沁接掌帅印后,因兵力不够,又事起仓促,却是不能按原定计划干了。
在他出发之前,宁觉非抱病进了宫,当着澹台牧和云深的面,向他详细分析了目前的形势。他认为佯攻燕北的行动可以取消,建议澹台德沁率领目前已经集结的兵马立即取道西武,沿着奥特山脉西麓,直扑堰塘关和金山口。南楚这时即使已经知道了他们在集结军队,也一定都认为他们会猛攻燕北七郡,多半不会料到他们绕道西武,必能收到出奇制服的功效。北蓟大军一旦突破堰塘关、金山口,便不必顾及身在剑门关的游虎,立即东进。这时,在北蓟陆续集结的其他三十万人马再猛攻燕北,与澹台德沁的大军内外夹攻,定能大破一直被称为“铁燕北”的这道屏障。
澹台牧听后,拍案叫好,要澹台德沁依计而行。
云深也连连点头,称赞宁觉非此计大妙,过去几日一直盘桓在他心里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
澹台德沁当日便兼程南下,到达集结地点,整编到达的二十一万人马,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北蓟派在燕北的探子传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南楚朝中内讧,愈演愈烈,章纪一系继续向游玄之发难,并质疑荆无双与宁觉非的关系,紧急召他回朝,要他去解释在这次进军北蓟中的所作所为。荆无双对此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军权暂时交给宫中派来的监军。这位监军不懂军事,却在燕北作威作福,瞎指挥,已是犯了众怒。陆俨等将领正在密谋诛杀监军,重新上卧虎山落草为寇。目前,那监军完全不能服众,下的命令无人听从,军中各行其事,已然不能彼此呼应。其他六郡还稍微平静一些,燕屏关内已是一片大乱,监军每日与武将争吵不休,军心不稳,士气低落,许多百姓见势不妙,已在扶老携幼向关内迁移。
澹台德沁一听,顿时见猎心喜。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觉得机不可失,若是派人赴蓟都请示皇上,再等到回音,只怕机会稍纵即逝,此时万万不可坐等。他立刻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命令大军星夜兼程,赶往燕屏关。
当二十一万北蓟骑兵突然出现在燕屏关下时,关上守军立刻一片混乱,竟是战鼓与警钟一起敲响,接着又点起了烽火,显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挠攘了好半天,城上士兵才想起向下放箭,混乱中却是射得歪歪斜斜,杀伤力甚为微弱。
澹台德沁与副帅大檀明见状,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北蓟众将士也都轻蔑地讥嘲笑骂起来。
澹台德沁一声令下,北蓟士兵张弓搭箭,无数长箭立刻如雨般飞上城头。南楚的不少士兵中箭负伤,哀叫声此起彼伏。北蓟士兵更加奋勇,推着沉重的撞城机向城门撞去。
不到一个时辰,潜伏在城中的北蓟探子趁乱摸近城门,从里面打开。北蓟的重甲骑兵立即纵马,抢先冲了进去,如潮水一般涌入城中的大街小巷。
这时,南楚守军已沿着长墙向左右两郡溃逃,澹台德沁下令“穷寇莫追”,只肃清燕屏关中的敌兵即可。
这一次攻破燕屏关,北蓟骑兵在探子的指引下,重点搜索了军营、将军府、州府衙门等地方,随后又把居民区察看了一遍。
南楚的文武官员早就跑了,百姓也都走得七七八八,燕屏关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澹台德沁占领了燕屏关后,只呆了五日,正要分兵扩大战果,将其他六郡拿下,便听到消息说,定国将军游虎已从剑门关率十万大军前来救援,即将到达地处两关中间的燧城。
澹台德沁是位勇将,三年来却一直没有攻破游虎镇守的铁燕北,心里窝火得很,一听这个消息,立刻热血上涌,急欲去与这个宿敌决战。
他留下五万雁骑和数百名伤兵留守在燕屏关,等待即将后续赶来的三十万兵马,自己则率领十六万人进关,向西直奔燧城。
他们走后,燕屏关仍然风平浪静,北蓟士兵渐渐有些懈怠,只一心等着自己的军队前来,半点没把南楚的残兵败将放在眼里。
第三天夜里,大部分北蓟将士都已入睡,只有几支巡逻的马队在街道上游弋,得得的马蹄声在静夜中显得十分清脆。
忽然,黑夜中响起轻微而急骤的“嗖嗖”声。
那些巡逻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全都应声落马。他们身上都插了不少短小而锋利的弩箭,这正是南楚著名的连珠弩所发。
从黑暗中立刻窜出来不少大汉,手起刀落,便将北蓟士兵全部砍死。北蓟的马惊跳起来,正要嘶鸣,那些汉子手疾眼快,回手挥刀,竟将马头全都砍了下来。
这一次突袭干净利落,全城各处所有的北蓟巡逻队几乎同时被诛杀,且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接着,又有不少南楚士兵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他们似乎事先经过训练,行动迅速而准确,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北蓟住着的原南楚兵营,随即纷纷打火石点着了裹着油布的箭头,便向兵营内射去。
营房皆为木制结构,一点就着。这时万箭齐发,风助火势,顿呈燎原。兵营在顷刻间便成了一片火海。
正在沉睡的北蓟士兵们被呼呼燃烧的声音惊醒,顿时大惊失色,吼叫着夺路而逃。马圈里大批的战马也纷纷踏地嘶鸣不已,不久便有挣断了缰绳的战马狂奔而出。
南楚士兵团团围住了兵营,见无人的空马驰来,便闪身让开,阵后自有人冲上去捕捉。一旦有人影出现,他们便立刻箭发如雨,将之射成刺猬。
这场残酷的屠杀直至凌晨方才结束。
北蓟的四万余名战士或葬身于火海,或丧命于箭下,竟是无一幸免。战马则逃出来了两万余匹,全部被南楚军队俘获。
整个兵营余烬未熄,滚滚黑烟仍在冲天而起,不时有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起,到处是烧得面目模糊的人与马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
南楚士兵围在大营四周,全都呆呆地看着里面,良久都不愿意走进去察看。
就在军营中腾起火焰的那一刻,在城上守卫的近万名北蓟士兵都是大惊,值夜的副将立即派人前往察看情况,并下令注意关外和两旁的长墙上有何异动。
他派出的人跑步下城,只走出了不到百尺,便被从两旁房屋中涌出的大批南楚士兵围攻,顿时叱喝声、喊杀声、兵器相撞声不绝于耳,黑夜中有数名南楚士兵高举火把,只见刀剑齐舞,鲜血四溅。
与此同时,自长墙两侧出现了两支南楚精兵,如潮水般向城头上的北蓟士兵杀来,领头的便是南楚副将陆俨。城门处也有一支南楚军队守住,绝不放一人出关。
城上城下立时喧哗一片,将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