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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之洞(上卷)-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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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焘急坏了,他请翰林院侍读潘祖荫上疏救援。潘祖荫久闻左宗棠大名,遂很用心地写了一道为之辩护的奏章,其中两句最为精彩: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后来咸丰帝赦免了左宗棠,再后来左宗棠不断建立功勋,这两句话便不胫而走,传遍全国,潘祖荫的名声也便跟着传遍天下。
  今天会议的主持人张佩纶一边笑着迎接潘祖荫,一边说:“你迟到了半个时辰,按照老规矩,应受罚。或罚酒,或罚诗,你自己挑!”
  李鸿藻也笑着说:“伯寅呀,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害得我这个老头子都要等你!”
  

第一章 清流砥柱(7)
潘祖荫对着众人拱拱手说:“李中堂,各位同寅,潘某今天迟到了,按规矩是该罚,但我若说出原因来,想必中堂和各位都不会再罚我。”
  “再大的事,还能与今天###崇厚卖国罪行的事相比吗?我看是罚定了!”说话的是宝廷。
  “竹坡不要先说死了。”潘祖荫望了一眼干瘦的宝学士后对大家说,“诸位今天不是要###崇厚吗,我给你们带来了崇厚一条新的大罪。”
  潘祖荫的一句话把大家的精神全都提上来了,一齐瞪着大眼听他的下文。
  “昨天翁师傅对我说,崇厚未经朝廷允可,擅自离开俄国,已坐上洋人的轮船,正在回国的途中了。”
  潘祖荫说的翁师傅,就是现充任光绪帝师傅的翁同龢。
  “有这等事?”张之洞瞪大眼睛望着潘祖荫。
  “我也和香涛一样感到奇怪:一个出使大臣,没有朝廷的旨令,怎么能擅自离开职守?”潘祖荫接过通渡亲手递过来的丹皮茉莉花茶,慢慢地吮了一口后,接着说,“为证实这件事,我今天绕道去了总署,当面问了王夔石。他对我说确有其事。王夔石还说,崇厚之所以急着赶回来,是因为他的四姨太下个月初五三十大寿,他要赶回来给姨太太做寿。”
  “无耻之尤!”张之洞情不自禁地又是一巴掌打在桌面上,震得丹皮茶水从碗里溅了出来。
  通常情况下,一个下级官员是决不可能在上级官员的面前拍桌打椅发脾气的,何况身旁还坐着一位德高望重的协办大学士。但一来龙树寺的###不是正规的官场议事,二来这些清流都是热血之士,易于激动,情绪上来的时候,常常有越轨的言行出现,大家司空见惯,并不在意。
  “崇厚这家伙太可恶了,简直目无朝廷,目无王法,大家看该怎么办吧!”张佩纶气得两腮筋鼓鼓的。用不着他这个主持人再作开场白再行鼓动了,潘祖荫的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把会议的情绪煽到高潮。
  “我看这事再没有二话可说的了。第一,立即由总署具函,表示不承认崇厚所签署的条约。第二,通知上海海关,崇厚一登岸即予拘捕。”矮矮瘦瘦的邓承修首先发言,他的粤语官话铿锵有力,就像平日参劾折中的用语一样。
  短短几年里,邓承修一连参劾总督李瀚章、左副都御史崇勋无品无行,参劾侍郎长叙违背朝制,参劾学政吴宝恕、叶大焯,布政使方大澂、龚易图,盐运使周星鉴疏于职守,甚至参劾军机大臣宝洌А⑼跷纳乩下趸桉胩蟀粘獠挥谩8钊司У氖牵垢业雷笞谔模底笱源强涞俅肭崧省5顺行拚庖涣牟污溃て鸸俪〖蟮姆聪臁D切┳隽丝餍氖滦闹杏泄淼墓僭泵牵崞鹫飧霰怀浦疤骸钡墓愣防矗龈鲂睦镉趾抻峙隆
  “铁香兄说得对!”精于文字音韵学、擅长绘画的吴大澂立即接上邓承修的话。“现在要紧的是办第一件事,吁请太后绝对不要批准这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你说是丧权辱国,有人还说是大节不亏哩!”潘祖荫边说边从袖筒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琥珀鼻烟壶来,在鼻孔边不停地来回移动。
  “谁说的?真是丧心病狂!”一直没有开腔的陈宝琛也忍不住了。
  见潘祖荫欲说又止的神态,李鸿藻催道:“伯寅,是谁说的这个话,你快讲呀!”
  潘祖荫放下琥珀鼻烟壶,略停片刻后说:“翁师傅说,昨天下午,合肥相国在军机处休憩间里聊天时说,崇地山与俄国人订的条约,吃亏是吃亏了,但他也是没有办法,谁要我们当时同意让俄国人进驻伊犁城,答应今后重谢哩,要说俄国人于保护伊犁城全然无功,也说不过去。”
  “酬谢顶多只能送银子,不能割土地。”资格最浅官阶最低的王懿荣插话。
  “人家俄国人看中的正是土地。”潘祖荫望了王懿荣一眼,接着说下去,“合肥相国说,一则我们国力弱,打不过人家;二来伊犁城附近那些土地也不值几个钱,让一部分出去损失不大,待我们把海防建起来,国力强大了,再向俄国人索回来。”
  “李少荃这个人成天就是海防海防的。”李鸿藻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花白长须,不紧不慢地回顾历史。“光绪元年,左侯平定关陇,将要出嘉峪关进军新疆时,李少荃就率领一班子人大呼塞防可松,海防要紧。说什么自高宗定新疆以来,岁靡数百万白银,这是朝廷度支的一大漏卮,现今竭天下之力供养西军,大不合算,应将军费用来购买洋人制造的海轮。左侯坚决反对李少荃这种无视西北边地的荒谬言论,上书太后说,如果不趁着平定关陇之军威恢复国家对新疆的治理,那么日后新疆不为英国所侵占,即为俄国所吞并,我左宗棠决不能眼看着国家的土地沦为异域。太后壮左侯之言,又加之文中堂全力支持,李少荃的保海防丢塞防的主张才未得逞。现在又旧调重弹了,他眼里从来就没有国家西北领土的位子。”
  “李鸿章打着海防的名义,实际上是扩大淮军和他自己的实力。”
  邓承修一针见血的插话,博得了众清流的一致喝彩。
  潘祖荫说:“李少荃还说过这样的话:崇地山身为钦差大臣,可以便宜行事,他有权在条约上签字。既然签了字,就应该照条约办,不然,外国人就会说我们说话不算数,今后再也没有人和我们签约了。”
  

第一章 清流砥柱(8)
“荒谬透顶!”邓承修气得虎虎地站起来。“这简直就是秦桧讲的话!”
  张佩纶立即接言:“看来,崇厚的后台就是李鸿章,二人是一丘之貉,得一道参!”
  “好!”众人鼓掌欢呼。
  龙树寺的和尚们见城里来的这些大官员,在云水堂里又是拍桌打椅,又是鼓掌喝彩,###半天了,兴趣也不减,不知他们究竟在议论什么事,一个个怀着满肚子好奇心,在门边窗口前探头探脑的。通渡生怕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和尚得罪众位大老爷,便下了一道命令,不准寺内的僧人靠近云水堂;又命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要把这桌斋饭办得格外丰盛,好借他们的口为龙树寺的膳堂传名,以便明年牡丹花事期间引来更多的游客,为寺里多赚些香火银子,年终每人也好多分几个零花钱。和尚们听后,忙得更起劲了。
  李鸿藻端起丹皮茶碗喝了一口,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我炎黄子孙世世代代休养生息在这块土地上,三王之治开创了百姓安居乐业的太平世道,周公孔孟诸圣贤将三王之治搜罗整理,损益增删,载于简册,代代遵循,遂成为我华夏民族百世不刊之经典。汉代的文景之治,唐代的贞观之治,乃至国朝的康乾之治,莫不是依循周公孔孟之道而成就的。”
  见盟主在讲演安邦治国的大道理,众清流都正襟危坐,肃然谛听。
  “这些年国家多事,内患频仍,外敌侵凌,之所以造成如此局面,追根溯源,皆因朝野上下背离了周公孔孟之道。眼下正需要我君臣一心,上下一致,正纲纪,整吏治,务农桑,薄赋税,振兴大清之时,孰料一些人惑于洋人之奇技淫巧,屈服于泰西之坚船利炮,以为我大清若要强盛,只有学洋人效西法,十余年来大肆鼓吹所谓洋务,所谓夷政,这决不是导我国家民族中兴的正道,最终必将灭我华夏之文明,毁我大清之家园。早在同治初年,倭艮峰中堂就指出过: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可惜当年被人肆意曲解,无端指摘。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老成谋国!诸位现在看清了,正是那班子崇洋媚外之徒在卖国丧权,践踏我堂堂中华之尊严。所以,老朽今天要提醒大家一句:我们要守定一条宗旨,那就是闭口不谈洋务,而且要告诫子孙后代也决不能谈洋务!”
  宝廷忙拥护:“李中堂这番话是真正的金玉良言,我们就是要守定祖宗的成法,决不能让洋务派坑害了国家!”
  陈宝琛说:“我看李中堂闭口不谈洋务这句话,应成为我们的一条准则,今后要以此作为正与邪的试金石,谁若谈洋务,我们则与之割席分道!”
  黄体芳说:“我将彛值幕暗忝靼祝核秆笪瘢褪腔龉昝竦募樾靶∪耍凰惶秆笪瘢褪亲鹗ゾ醋娴恼司印!
  “对!”
  “说得好!”
  众清流一致赞赏这句话。
  吴大澂激动得站起身说:“我们不但不谈洋务,而且还要不用洋人的东西。凡洋人所造的一切,我们都不用:洋布不穿,穿我们自织的土布;洋伞不撑,撑我们自制的油纸伞;洋油灯不点,点我们自己的桐油灯;洋枪洋炮不打,打我们自造的鸟枪土炮!”
  “好!”
  “好!”
  吴大澂充满着激情的一番话,又赢得了大家的掌声。
  王懿荣猛然想起自己身上戴了一只怀表,马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对大家说:“上个月,我给杨儒星使看病,病好后他送我这块洋人造的怀表。我今天带来,原是为便于限时作诗。现在就按清卿兄所说的,从今以后不用洋人的东西,当众把这块怀表交出来。”
  说着往桌上一扔,一块银光闪闪的怀表滑溜溜地滚到桌子中央。慢慢停稳后,张之洞看清怀表壳上刻着一只双头鹰。这些日子来他对俄国的事情十分关注,一看便知道这是俄国的国徽,于是说:“这块表是俄国的。”
  今天众人的仇恨,说到底就是冲着俄国而来的,现在看到这只刻有双头鹰的俄国表,就如同看到了可恶的俄国人一样,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吴大澂一把抓过,愤怒地说:“要它计什么时?我们作诗,还是按老办法:点香计时。砸掉它!”
  说罢,并不征求王懿荣的意见,便死劲将表往地下一摔。表砸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不停地滚动着,但并没有破碎。
  站在门边的通渡对洋人造的钟表一向佩服得很。前年,一个英国人来龙树寺看牡丹,也有这么一块怀表,通渡对之垂涎欲滴。他做梦都想有一块这样的怀表。当王懿荣将表扔到桌面上时,他的两只眼睛便死死地盯着那个圆家伙。吴大澂将表摔到地上时,他心疼得就像把他的私房银子丢到河里去一样。表没有摔破,他暗暗庆幸。当表慢慢滚到他的脚边时,他终于忍不住将表拾起,双手合十,对着众人弯腰鞠躬:“这块表,各位大人老爷不要,就发发慈悲,赏给龙树寺吧!”
  吴大澂说:“那不行!龙树寺用俄国的表,龙树寺不成了卖国寺吗?”
  说罢,从通渡手里抢过怀表,又狠狠地向地上一砸,玻璃表面被砸得粉碎,两根指针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通渡看着这一惨相,口里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之洞心里也觉得吴大澂此举过分了一点。俄国人固然不好,但俄国人造的表毕竟比燃香滴漏的计时要准确。官员士人表示爱国,可以不用,出家人用用也未尝不可;砸烂,总是可惜了。但大家在激情之中,他也不便一人独唱反调出来制止,想想表修理后还可再用,便对通渡说:“法师把这块烂表捡起来,扔到废物堆里去吧!”
   。。

第一章 清流砥柱(9)
通渡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张之洞的意思,忙弯腰把表捡起,又四处找那两根小针。他趴在地上,东寻西寻,终于把两根小针都寻到了,便像揣着宝贝似的出了门。
  主持人张佩纶见大家的情绪已到了最高潮,遂抓住时机将聚会的主题深入下去。他站起来说:“诸位,张香涛抱病拟了一个关于伊犁条约的折子,现请他向各位宣读。”
  张之洞说:“看了邸抄上登载的伊犁条约后,我恨不得立刻将崇厚千刀万剐。这两天,我草拟了一个题为《 熟权俄约利害折 》。考虑得还不成熟,请诸位帮我修改修改。折子比较长,我择其要点念一念。”
  张之洞说罢,从袖筒里摸出一沓纸来,念着:“窃臣近阅邸抄,因俄国定约,使臣辱命,不胜愤懑,谨将此约从违利害缕析,为我皇太后、皇上陈之。”
  龙树寺云水堂从刚才的喧闹声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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