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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1978历史不再徘徊-第4章

小说: 1978历史不再徘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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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阳为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的祖居之地,时称濠州。他在天历元年,即公元1328年生于一个佃户家中。佃户没有耕地,靠租种他人土地为生,在乡下是最贫穷的一类。朱元璋十七岁为行童,游方化缘于淮西,也就是出家到寺庙里做了一个小和尚,云游四方乞讨度日,二十五岁投郭子兴麾下为卒,离凤阳平天下,直至四十一岁称帝,是为明太祖,次年下诏于凤阳营建中都。所以,这里至今仍然留着诸多关于朱元璋的遗迹,其中最为隆重的一处,是古城中心的钟楼。楼高数丈,由小块望砖所筑,色青。到了公元1977年,已经数百年风雨剥蚀,斑斑裂裂。城头间有野树杂草,淡妆浓抹,如一条恍恍惚惚的龙蜿蜒在空中。当日统辖太祖中都的地方官吏主持修筑这个建筑,乃是为了永久地悬挂一口铁钟,钟脊铸有“皇图巩固”、“帝道遐长”八字。中都城门之上,镌有“万世根本”四字,字体楷书,雄浑庄严。这些一厢情愿的箴语,价值并不在于实际的效用,而是具有某种象征。在我们这个国家漫长的历史里,为人君者数以百计,无不希望家传万世,却没有一个可以如愿,朱元璋亦不能例外。但他毕竟生长于乡间贫户,深知物力艰辛以及土地之于农家的珍贵,他之所以沦为行童游走四方,说来就是因为没有土地!在他看来,土地乃是万世之根本,其所具有的意义可以成为大明王朝的基础。他正是从这里出发去平均地权,建立了一个自耕农的社会。而在共产党看来,乡村土地的私有恰为王朝倾覆的原因,所以党在土地改革之后采取的第一个大规模行动,就是把自耕农的地权收归集体。 
  在1977年初这个寒冷的早晨,大明皇室的子孙们由自耕农而为公社社员已有近二十年,政府的官员们不断地告诉他们,只有人民公社才是他们真正的“万世根本”。然而就在这样的时刻,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由“万世根本”的城门之下蹒跚东去。一人名徐桂仁,一人名范云珍。徐为生产队长,范为妇女队长。二人同在一个生产队,同是共产党员,其职务在旧时相当于村长,现在分别管理着全村的男女。依照党的纪律,此时他们应当在自己的家里召集党的会议,来动员农民紧跟华主席的部署,鼓起学习大寨的高潮。但现在他们径自离去,甚至对那象征着主义与权力的高音喇叭望也不望一眼。寒风之中,破衣缕缕,饥肠辘辘。他们将沿街乞讨,最终到达几百公里外的上海,那是中国第一大城市,他们就在那里浪迹街头,靠城里人的施舍度过寒冷的冬天。 
  人民公社社员沦为乞丐,可以追溯到六十年代初期。尽管政府在公开的场合屡屡宣布乞丐为非法,但诸如此类的行为仍然在社会底层蔓延开来。党的干部从来未对公众承认过这个事实,私下里也只是把乞丐叫做“外流人员”。每年第一季度,均为农民外流的高潮。此时为农闲,可有充足的时间,在城里则有元旦和春节相接续,食物的储备及冷菜剩饭也较一年中其他时间为多,因此被乞丐们视为黄金时节。除去旧时留下的为数极少的地主富农,乞丐均具有社员的身份。他们一半是生产者,一半是叫花子,其总数并不稳定,可因年成的好坏或多或少,但总的趋势是生产者渐少而叫花子渐多。此种情节,凤阳党的领导每年数次报告给他们的上级,其用意在于申请救济粮款,或者表白流民的嚣张和自己制止流民的成效,这些报告所列情况,较之当日一切报纸的宣传更为可信,故择要记录:  
  1967年1月至2月22日,凤阳人口外流九千九百人,至3月18日,达到一万八千人之多,大部去南京及苏北。 。。

风起青萍末(10)
1969年3月,百分之三十七的农户以及百分之二十三的人口外流他乡,流动范围所及包括皖苏浙三省。 
  1970年春节,全县四千余人外流。  
  旧历新年本为乡下最隆重的节日,而农家仍不能回归乡里,可见其谋生手段除行乞外已别无他途。到了1974年初,形势的发展已非政府力量所能控制,某大队全部一千一百一十九人中,外流者竟有九百余人,其中行乞者十有其八,这等于是除了老弱病残不便行动的人,余者全部背井离乡,其乞食要物的范围已扩大至十三个省市。 
  对于人民公社来说,诸如此类的情节实在是一些不光彩的剪影,或者如政府官员所说,是给社会主义抹黑。然而事情还不仅于此。按照当日中国政治的要旨,凡事必以阶级斗争的眼光来透视,于是出现了1973年9月2日凤阳党的领导的一句著名的断语:农民的外流行乞,“是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斗争的反映,而煽动外流要饭的显然是一小撮阶级敌人,其罪恶用心是煽动群众对党的不满,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 
  在这样一种意识形态和道德的压力之下,共产党员和干部不是出于极严重的客观原因,绝不敢妄自菲薄,卷入乞丐行列。所以,直到1976年春季,凤阳县的共产党员行乞,均采取一种隐蔽或曲折的方式。比如某大队党支部书记薛其让,一边在党的会议上振振有词地讲解华国锋的“大批资本主义”和“大干社会主义”,一边却不得不因家计的艰难而在心里做出更切实际的盘算:去年秋季的收成只给他这个书记的全家分得150公斤粮食,凭此,他一家四口人将何以度过大约半年的严冬和春荒?看来,沦为季节性乞丐是他惟一的活路,而作为党的一个基层组织的领导者,他又不得不在社员们面前保有他的形象。他身不由己地扮演着双重角色:党的书记与乞丐,阳与阴,崇高与低贱。他必须恰如其分地处理此中矛盾。薛其让的办法精巧而又简单,他让妻子携两个孩子外出乞讨,而他本人则坐食全家的粮食,同时也可以身作则地动员他的社员坚守乡里。这样也就勉强地把他领导的一百三十人中的九十五人留在村中。 
  到了1977年初,徐、范二人走出古城的时候,事态显然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党的基层干部撕去最后一层遮羞布,不仅公然加入了乞丐的行列,而且率众出游。既然党员干部可以去做叫花子,普通百姓的仿效当在情理之中。依中国农村党政合一的权力体系,其一呼百应的效果还在其次,他们更可以用自己的权利为叫花子们的乞讨出具“证明”。在这些证明上,要饭的理由颇能动人恻隐,或者说是偶遇天灾,收不抵食;或者说是缺少劳力,家境维艰。种种理由加上党组织的红色印章,也就使原来非法的乞丐具有了合法色彩。 
  从客观条件上看,党的基层领导者率队行乞实在是无法避兔的。以当日农村的贫苦,农民对生产又极少诚意,任何通达富有的政府,也不能对各种底层的问题都有周密了解和实际解救办法。凤阳县的领导者也曾一意改弦更张,制止社员外流。他们与不断扩大的乞丐队伍历十几年斗争而不懈,处事认真,一丝不苟,却始终未有所得。直到1977年2月,一些精明能干且讲究实际的官员终于懂得了,依靠伟大的精神和严厉的批判,解决不了世俗的问题。他们作为党的基本路线工作队,来到当时乞丐最多的庄许生产队,这显然是下层官员为响应党的号召而采取的主动行动。但是这个工作队本次下乡终于还是收起了大批判面孔,而以发放粮食的办法来阻止农民外流行乞,一度竟有奇效。可是在2月25日,工作队员们放假回城这一天,便又有十九个社员扬长而去。工作队未能制止这里农民的行乞,却终于明白了一个基本事实。这个小村的十六户人家九十一口人,当日存粮共计九百三十三公斤,平均每人大约十公斤,而且包括了大约一半的山芋干。以农村人口的粮食结构,纵使山芋可以十足地代粮食用,也只有半月口粮,而农家则需等到6月夏粮收获之时方有新的进账。即使能够按照他们的周密设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又焉能以半月口粮度过四个月的时光?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风起青萍末(11)
这些情节可以证明,社员的冬闲外出和春忙回归,乃是不得不为之的谋生方式。为了自己以及后代生命的延续,农家作了另外的一种设计:吃外面的,省家里的,回来还能带回一点。这种惨痛的生活经验后来被党的官员判为“反革命谬论”,对之大动干戈。1977年5月,凤阳把具有这种经验的全体社员集合起来交代问题,总计八百六十一人。所有人等不许交头接耳互相包庇,这是“文化大革命”中对付政治上的敌人的办法,中国人有一个生动的说法来描述它,叫做“背靠背”。但是在凤阳的这个学习班上,“背靠背”的结果证明,农民的设计更为精当有效。从1976年12月下旬,也即党中央号召再掀农业学大寨新高潮的那个月,这些人出游行乞,至1977年4月被强迫送返乡里,共讨得二万二千零七十四元九分现金和八千八百二十二公斤半粮食,其收入大大超过他们过去一年战天斗地学大寨所得。 
  这一事实显然具有讽刺意味,人民公社给予社员的一切不足以令其维持生计,而社员向往的“分田到户”又为人民公社制度所不容。所以他们宁愿选择流浪行乞的生活。这种弥漫在农村下层中间的失望和悲观情绪,与北京人民大会堂里面的灿烂辉煌和乐观气氛形成鲜明对照。 
  老百姓公然撕去伪装,将自己的真相显露出来。农业学大寨会议上面的夸夸其谈,看上去成了掩盖当时痛苦现实的遮羞布。政治口号与下层情绪之间的不相协调,因之更加表面化。我们庞大的国家本以精神力量为施政的基础,依靠万众一心或疾或徐地运转。听任现在这种状况的发展,在中央政府是失控,在地方官员是失职。所以,凤阳在1977年年末将十一个乞丐“要犯”提至公堂批判,其后将徐、范等人撤销职务,又在党内给以留党察看一年的处分。另外一位会计虽未亲自出走,但他利用职权给乞丐开具证明,有支持纵容之过,也予撤职。另一社员则属屡教不改,罪不容赦,当场由警察拘留收监。所有这些程序均为公开进行,并伴有数千人的批判大会和乡里亲朋瞩目下的游街示众。 
  此种打击的主旨无疑在于杀一儆百。中国向有法不责众的古训,而当日有违党的宗旨的行为又如此普遍,以凤阳的状况而论,有过行乞行为的农家已十有其八,即使用最敏锐的阶级斗争眼光来加以分析,亦不能将这些人统统地等同于想象中的敌人。这一点在当时已经由凤阳县党的委员会所承认。在1977年的夏季,他们将自己属下的乞丐大军加以分类,结果证明那里面有百分之一点五是党员;百分之五点二是团员;百分之五点九是干部;百分之八十六点六是社员;而在每一百个叫花子里面,真正可以指为阶级敌人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不足一人。党员和干部在乞丐中的比例,大大超过了他们在农村总人口中的比例,党在农村中的中坚力量贫下中农,也愈来愈多地离开了既定的道路,这对我们庞大的人民公社体制和正在掀起的农业学大寨的高潮,是一个至为危险的信号。在这种局面下,打击少数人以对千百万人施以严重的警告,乃是一种必然选择。 
  然则事态已经发展成为全局规模,局部的杀一儆百已不足以达到初衷。所以,到了1977年年末,打击叫花子终于演变为全国范围的联合行动,它包括上至国务院的紧急命令,由省到县大大小小政府官员的紧急动员,以及数百城市公安警察的一起出动围剿。只不过,公开的舆论对此保持着沉默,所以城里人感觉不到这种弥漫于农民头上的紧张气氛。两年以后,党的公开出版物才把这些事情透露出来。这些调查材料说,中国农村下层百姓中,至少有两亿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们分布在二十二个省区,在地域上横跨中国大陆东、中、西三个地带,其中包括山东南部、福建西南与东北部、辽宁西部、河北北部、山西中部和北部、陕西湖北河南交界区、四川湖南贵州湖北交界区、江西南部、甘肃中部、宁夏南部、陕西北部、云南东部和南部、广西西部和北部以及西藏的全部。饥民的队伍庞大无比,以至需要城市和乡村的官员和警察们一起动手,强迫他们还乡。这样,就有数千属于凤阳的叫花子们在这一年冬季被押送回来。他们未能回到家里,便先在于部的监视下走进公社的会议室,接受批评,流着眼泪检讨要饭的可耻,并且把自己伸手要来的财物又伸手交给公社。12月的第一周,一个叫做黄湾的公社,从五十九个乞丐手中收缴的这类财物,包括八百四十一元八角人民币、三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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