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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瑶山歪传之花开千年-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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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风寒。明明人满为患的后园里顷刻间只剩下了树叶的沙沙声。

阮绵清楚地知道,这一次自称凤临,才是凤临真真正正不再的开始。

凤临已死,她只是阮绵;她是姜华的徒弟,天上地下再无第二个血亲。

*

凤临回宫,仅此四个字,就让侍卫们纷纷面面相觑。侍卫大约是三年轮换一批,领头的却可留任十年以上。片刻后,领头的统领赶到了后园,盯着她仔仔细细瞧了一通,脸色从不屑到震惊,最后凝结在惶恐上,他只抱拳说了三个字,“请稍等。”
阮绵与那群陌生的侍卫僵持着,直到半盏茶后侍卫统领匆匆赶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倒在地,扬声道:“属下侍卫统领桂阳,恭迎公主回宫。”
顷刻间,所有的侍卫卸下刀剑,跪地行礼。

凤临公主回宫的消息终于传遍了整个宫闱。

阮绵在风华宫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时分,宫宫婢们送来了洗漱的器具,崭新的衣裳,还有各种梳妆的用具,跪在她床前细声告诉她:陛下有请。
她木然下了床,做到了梳妆台的铜镜前面,任由宫婢们解散了她的头发,轻手轻脚地在替她挽起一个个精巧的发髻。珠玉坠,翡翠簪,点彩花细……
半个时辰悄悄流走,最后一抹朱砂点落眉心,阮绵缓缓睁了眼。铜镜里不仅仅映衬着她茫然的神色,还有微微颤抖着手的宫婢。她难以想象只是妆容的不同,铜镜里的人却已经判若两人。阮绵不过是个脏兮兮乱糟糟的乞丐,即使是在桃花郡上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个野小子。可是此时此刻镜子里的,却已经是华邵国的公主凤临。

“为什么发抖?”她皱眉问宫婢。
宫婢吓得扔掉了梳子,良久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道:“公主恕罪,奴、奴婢只是看呆了,以为是……”
阮绵低眉问,“是什么?”
宫婢狠狠一记头磕在地上,不断喃喃,“公主恕罪,公主饶命!”

她的惊恐,其实她懂。
公主凤临,这宫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公主凤临的娘亲是怎么个死法,是为何而死。传说中的妖邪之女,谁能保证她的突然出现不是妖邪从阴曹地府出来索命呢?
她们惧怕她,如同害怕死亡。而唯一知道她的娘亲根本不是妖邪的人只有燕桓这个罪魁祸首。

踏入燕桓的寝宫是在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阮绵第一次进入这崭新的帝王寝宫。寝宫内十步一哨,五步一宫婢,她穿过他们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声的“公主安康”,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自然而然,就仿佛她从来没有逃命出皇城而是真真正正地在这宫里日复一日长成现在这般一样。
人群尽头,是坐在高位上的燕桓。阮绵仰起头与他对视,目光不再如同之前那样躲闪。

殿上静默无比,仿佛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她知道,他在等着她开口。
宫婢准备的衣服衣摆实在是太长,她嫌它碍事,却只能拖着它缓缓踱步到殿前,仰头眯眼望着高座上的帝王轻声开口,“皇兄。”
燕桓面不改色,只是目光里噙了一丝深意。
她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地露出了个笑容,眯起眼,翘起唇角,每一丝弧度都是柔和的。不过一个微笑,其实也可以很真。她上前几步,微愠道:“皇兄这是在给凤临脸色看么?”

燕桓缓缓站起了身,在高座之上望着底下的阮绵张开了双手,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
犹豫,仅仅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阮绵就低头笑着踏上了了阶梯,三两步到了他身边,轻轻环抱住他的腰——他的身上带着一股书墨的清香,如同五年前一样。五年之前,她十岁,要踮起脚才能把自个儿挂在他的腰上,只因为个子是在太矮;五年后,她依旧只能抱着他腰,因为不敢轻举妄动。

很久之后,她才听到了他第一声低叹:“凤临。”
“皇兄。”
“带了剑?”
“没有。”
“毒?”
“也没。”
燕桓低低笑了,一手按在她的脑袋上,轻轻磨蹭,“凤临,你长大了。”
阮绵咧嘴笑了笑,软声开口,“皇兄,伤口疼。”御医给的药虽然是好药,可是毕竟不是姜华的非人妙法,好药也得等伤口慢慢愈合。她的确很疼,浑身上下疼,可是这可怜兮兮的神情却实打实是装出来的。

燕桓的手微微一滞,轻道:“很疼?”
“嗯。”
他拉着她坐到皇位上,轻笑,“那是罚你知亲不认。”
“可……”
“凤临,伤了有药医,命丢了,可就真的无药可救了。”燕桓的声音很柔和,甚至带了一丝儒雅书香,仿佛是五年前那个翩翩文气的太子,又像是慈父,他说,“凤临,不要让哥哥担心。”

有那么一瞬间,阮绵几乎被他蛊惑了,直到她悟到他的话中意,又忍不住脊背发凉——他说的这一番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你乖,可活;你反,死。
她叹了口气笑出声来,借着一丝记忆抓着燕桓的手摇了摇,呢喃道:“皇兄这是想吓唬凤临么?”
燕桓笑道:“那凤临有没有被吓到?”
阮绵沉思了片刻,轻声告诉他,“有。”



第30章 毒害

阮绵与燕桓和乐融融。美酒佳肴,美人起舞,阮绵坐在燕桓的身边,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更加自然一些。只有她自己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明白,此时此刻心上的慌乱其实已经累积成了山。
放手一搏,不过如此。
昨夜,在她踏出废宫那道门回到风华宫之前,白翎匆匆拦下了她。她茫然迷惑,眼睁睁看着白翎的脸渐渐扭曲成怒不可遏又隐忍不发的模样,到末了,他僵硬着问,“你决定报仇吗?”
她点头,沉默不语。
白翎又问,“怎么报?”
怎么报?填上这条性命和凤临的身份,她也要博这一次机会。阮绵咬牙不做声,却不想一阵冷风吹过,她微微颤了颤。白翎摆明着是厌恶的目光闪了闪,别开了脑袋,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包和一粒药丸,皱眉道:“这是本座私人替你准备的,你吃了药丸再配上这个香囊接近你们那个凡人皇帝,三月之内他会心衰而亡。”
他这是,帮她?
阮绵诧异地望着白翎,那只鸟的神色越发僵硬起来。他停顿片刻,气急败坏地扯着她的衣襟吼:“愚蠢的人类,就你这玩命的报仇法,你还想折腾到什么时候!”
这一扯,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她忍不住闷哼,脸色苍白。
白翎一愣,不屑地松了手推开了她,满脸厌恶道:“赶紧去赶紧报仇,跟我回桃花郡受罚!”

那个香囊带着淡淡的清香,与栀子花的味道有些相近,只是这香味更加透着一丝阴气,伴随了阮绵整整一夜。可是到了第二夜,香气却散了,无色无香。

“这几年,去了哪儿?”
燕桓的声音打断了阮绵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冲他回眸,“皇兄查不到?”
燕桓笑道:“凤临,你真的希望我去查么?”

自然是不希望。阮绵在悄悄算着时间,一盏茶,足够香囊的味儿深入骨髓。那只鸟给的药不可能是什么凡间物,想来那些御医也没有什么救治的法子,燕桓他……死定了。
走到这一步,不管是她自愿还是如何,她已经没有退路。燕桓的神色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和蔼可亲。阮绵悄悄靠近了他一些,小声告诉他这几年的事情:“这几年,我流落在外,风餐露宿。一个将军把我拐上了船,海上风浪又卷走了大船。后来我找了小船顺着波浪漂流,一不小心,漂到了桃花郡。”
“桃花郡?神仙乡?”
“是。”
“可有遇到神仙?”
“有啊。”
“许了什么愿?”
阮绵软软笑起来,”愿皇兄……早日天理轮回,恶有恶报。”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杀父篡位,杀母解尸,如果不是天理伦常让她得以漂洋过海找到桃花郡,如果不是天理伦常让她认识白翎和师父,这报应怎么可能会将临?

燕桓神色阴冷下来,他目光如刀,仿佛要把她身上的肉剜下一块来。阮绵也只是冷眼相对,彻头彻脑地把刚才装出来的柔顺抛到了脑后。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燕桓冷道,“收回去,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阮绵冷笑,“皇兄这是自欺欺人?”
“是。”
燕桓的回答出人意料。

他和她隔着两步距离,近在咫尺,冷眼相对。

少顷,燕桓的苦笑才响起来,他轻道:“凤临,我以为五年时间你已经不再刁蛮横行,原来你还是没变。皇兄虽然喜欢原来的宫廷霸王居多,可是有些话,能想,不能讲。”
“皇兄什么意思?”
燕桓深沉的目光望进她的眼,轻声道:“我想让你留在宫里,凤临,有眼,能看见皇兄有一天白发苍苍。”
“有耳,能听见皇兄叫你的名字。”
“有手,能够抱着皇兄撒娇。”
“有腿,能够走到皇兄身边。”
“有命,能够陪皇兄一年,两年,十年,百年。”
他叹息,“凤临,皇兄希望你一直完整。”

她是他的亲人,天生地下唯一剩下的血脉至亲。能不杀,他又怎么会舍得夺去她性命呢?高处不胜寒,人心难料,他算计了人心得到这皇位,却能算,不能得。

阮绵知道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冰凉的。他的每一次威胁都能让她透骨的寒,哪怕现在明知他的性命其实已经握在她手里,她依然完全感受不到那一份真实。
他说,皇兄希望你一只完整。他没说的是,皇兄能让你瞎眼,聋耳,断手断脚,丧命。

良久,燕桓才重新笑起来,满眼的宠溺,“凤临,你许的什么愿?”
阮绵咬牙强笑,“凤临许了愿,愿皇兄……有朝一日中了凤临身上带的毒药,从此再威胁也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管是御医还是凤临,统统无药可救。”

殿上死寂一片,舞姬们早就散去,只留下木头一样的侍卫们站在两侧。燕桓缓缓抬了手,却终究没有落到阮绵身上,他只是沉声道:“来人,公主抱病胡言乱语,送公主回风华宫,请御医诊治。”
公主抱病,自然是软禁。
阮绵乖顺地下了殿上的台阶,跟着侍卫走向殿门。
出门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明明是青天白日,可他宫里却阴瑟无比,他坐在最远的尽头,昏暗不可见。
一瞬间,她居然有几分怜悯,其实,他不仅是赢家,却也是输家吧。

×

那日黄昏,殷妃带来了卫瑟的礼物。这些东西想来都是她仔仔细细查看过的,认为无妨才偷偷送进宫来。那是个小包,包里有一支发钗,乃是凤临的娘亲身前之物。
殷妃红着眼说:留个念想也好。
阮绵带着发钗回了房,才下定决心折断了那根钗——娘亲身前常常带着它,这根发钗她早就看了不知道多少次,而卫瑟送来的这根,料子一样模样一样,图案却有一点点的问题……钗上的花纹说不出的别扭,像是被人从中间取了一小截又重新安上一样,图案断了。
她拗断了那根发钗,果然看到了里面小小的中空。一张小纸藏在里面,细细写着几行小字:属下无恙,公主放心。旧将存兵,还可一战。藏毒发簪,一月为约。
发钗的另一头中空果然藏着一颗小小的红色药丸。

阮绵舒了口气:卫瑟和那只鸟想到了一块儿,对付皇帝,她又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当然是下毒最为便捷。想不到这个早就没兵权的将军还藏着一些兵力,这样一来,等到燕桓毒发,他就能带兵闯入皇宫,最为快捷地安定下局面吧……
只是娘亲的那根发钗断了,委实让人心疼。‘

是夜,窗口停了一只白色的大鸟,阮绵在吹灭烛火的时候发现了它,顿时手痒——谁知道他在那儿默不作声停了多久?!要是她再晚发现一些,就要宽衣解带了!
更加让人气得发痒的是,那只鸟对自己的个子比普通鸟类大许多完全没有意识,它显然以为自己的身材够瘦小,以为细细的窗棂能够挡住它硕大的个子,其实不过挡住了它的脑袋。它居然还真以为她看不见它,光明正大地在观望?
它这是学鸵鸟把脑袋埋沙子里吗?
“你在干嘛?”阮绵拍桌子。
白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

……它以为,叫的不是它?

阮绵终于明了什么叫做又想气又想笑,她加快脚步走到窗棂边,还没开口,那只陡然发现她走近的鸟就腾空而起,霎时不见了踪影。
……
片刻后,它缓缓落了下来,大大咧咧跳进窗户飞到了她的床上,两个爪子稳稳落到了被褥上。
……
片刻后,白色的巨鸟变成了白色的少年,稳稳地坐在床边皱着眉头看她,一字一句道:“愚蠢的凡人,我来看看你进展。”
阮绵干笑,关窗,关门:到底是谁愚蠢?!
“愚蠢的凡人,你这是不理本尊?”
“……用过香囊了。”

阮绵吸气,微笑。忍,必须忍,好歹那毒药还是他给的,她不能那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出手揍他不能不能……就算他再怎么欠打也不能,不能……
“愚蠢的凡人,跟我回桃花郡。”
“不行。”阮绵拒绝。
“你这是看不起本座的药?他不可能活着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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