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传-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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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关于阿格尼特的古老民歌讲述了强大而神秘的自然力量对人类的蹂躏,在浪漫主义时代的初期,这个神话经常被丹麦作家所引用。在安徒生之前,约翰内斯?埃瓦德、沙克?斯坦福德、詹斯?巴格森和亚当?奥伦施拉格等作家都曾经引用过这个故事。尤其是奥伦施拉格对这个民间故事的诠释,激发了安徒生的兴趣。在奥伦施拉格的版本中,阿格尼特的真正归宿既不在水面之上,也不在水面之下;只有死亡才能解决她在存在形式上的冲突,让她在精神和肉体上的渴望最终走向统一。正如安徒生戏剧第一部分的收场时写道:“如果你想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么就到海边去看看大海的泡沫吧!”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满怀渴望的阿格尼特,她最终选择了强大的人鱼,而不是那个孱弱的小提琴手,她的同父异母兄弟,在他的思想里,追求不被肉体接触所玷污的“纯洁之爱”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这个故事倾注了安徒生的全部想象力。在这里,安徒生实际上是在利用这个著名的浪漫主义主人公及其它几个民间故事人物,书写着自己、自己的心情和自己的感情。所以说,安徒生为心如刀绞的阿格尼特搭建起来的舞台,正是他心中的舞台。因此,《阿格尼特和人鱼》把古老的民间诗歌与这位现代青年作家的回顾、反思和梦想完美地结合为一体。
在剧中,我们可以在阿格尼特和海明的身上找到28岁安徒生的影子,海明深爱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渴望得到她,并不停地呼唤着:“你是我心中的另一半。”海明并非特别外向,也绝非精力充沛,但是他却对自己的天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在这部歌剧的开始部分,他便承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来说显然过于柔弱了”。但如果说海明非常清楚自己是谁的话,而在另一方面,阿格尼特却在为自己的双重性格感到彷徨,她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重性格。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却显然是一个过于女性化的男人,而她则是一个有着太多男人味的女人。在安徒生于19世纪30年代创作的许多戏剧和小说中,主人公大多存在着这种典型的性格冲突。正如人鱼海明对阿格尼特说:“你的内心是如此的坚强而无所畏惧,就像一条鲸鱼,/你的心中涌动着男人固有的勇气和思想。”在这部歌剧的开始部分,出现了一个名叫辛采的富有屠夫,他迫不及待地向阿格尼特求婚,但是她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屠夫:
“我的灵魂深处有一种强烈的渴望,/它驱使着我前进,那是一种我无法解释的渴望。”她的女性天性显然已经超越了她的性别,而对于某种不确定事物的无尽追寻是阿格尼特性格中与生俱来的元素。和海明一样,尽管她能够看到埋藏在心灵深处这种相互冲突的天性,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既不能理解、也无法解释这种无法控制的渴望:“我是一个奇怪而不幸的人,/追求着即使是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
阿格尼特是一个同时生活在水中和陆上的两栖人,她宁愿走出家门到海滩上,去凝望那平静的海面和满月时皎洁的月光,也不愿呆在沈闷的家里。在我们将看到的安徒生作品中,她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美人鱼和令人恶心的角色。从阿格尼特这一角色到1837年的寓言故事《美人鱼》,再到创作于1858年的《沼泽王的女儿》,我们看到了一条直接贯穿于其中的线索。沿着这条线索,我们可以把这些角色与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本人联系起来,他一生中都渴望着和美人鱼和男人鱼穿梭在汹涌的海浪里。事实上,在他的一生中,安徒生都是一个痴迷于水的狂人,他非常喜爱游泳。无论是在丹麦还是国外的海滩上,他都可以在大海中找到另一个自我。也无论是在巴塞罗那的斯盖恩和贝司纳斯海滩,还是哥本哈根港的普莱斯顿港沙滩或是佛哈的潮汐,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投身于波涛之中,就像他所说的那样,每当自己从海浪中浮出来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重生的感觉,于是,便可以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眼前的世界。1859年8月,安徒生来到斯盖恩海岸,在波浪中划船,驾着马车在海岸线兜风,在经历了这样一次令人心情舒畅的游玩之后,他在日记中写道:“那就像一次水陆两栖的旅行,一半在水中,一半在陆上。”
和安徒生一样,阿格尼特也在水中和地上之间经受着磨砺,在惊涛骇浪中生活是这个年轻女孩与生俱来的本性,因为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站,便是在海水和陆地的交汇点。有一天,她的父母正在潮落时分出海打鱼,她的母亲格特鲁德意外分娩,于是,在沙滩上停泊的一艘破船中生下了阿格尼特。对于她的母亲来说,这个孩子的出世预示着他们有了一个美丽的好女儿。在她的血液中,流淌着水下世界最原始、最纯正的旋律。另一方面,地面上男耕女织的生活,对她来说却没有这样的诱惑力,所以,海水和泥土———这两种自然属性便开始在她的灵魂中宣战。在歌剧的第一部分里,在一段华丽而和谐的管弦乐演奏中,会说话的山毛榉森林、花朵、仙女、猎笛和教堂的钟声———也许是丹麦舞台上最奇异的小角色———围绕着阿格尼特的求婚者屠夫辛采和同父异母的海明,他们都在试图唤醒她心中的爱。与此同时,舞台上响起更为激烈的和声———那是波涛拍打海岸的声音、暴风雨的怒吼和海鸟的嘶叫,所有这一切都预示着一个更强壮的人鱼即将出现,缓缓的,他为阿格尼特勾画出一个英俊骑士的人物,开诚布公地向她倾吐心中的愿望和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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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雌雄同体的人(2)
阿格尼特的本能让她屈服于大海的选择,她容许人鱼把自己带走。就在她准备嫁给她同父异母之兄的前一天,阿格尼特消失在汪洋大海之中。在大海中,这个活力四射的人鱼马上为她建造了一座魔幻般的宫殿,用“来自波恩荷尔摩岛的钻石”和点缀着无数虫子和鲜花的琥珀装饰这座宫殿。两条尾巴连在一起的鲸是宫殿的大门,通往正殿的过道则铺着闪闪发光的鱼鳞。人鱼还从意大利和希腊带回了各种各样的丝绸和晶莹剔透的大理石神像。他们当然知道该如何庆祝这场伟大的海底之爱,很快,他们的爱情便结出了硕果:阿格尼特不久便成为3个孩子的母亲,假如她不是一个对大海和陆地有着双重悟性的人,她会永远快乐地生活下去,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存在着两种互不兼容的天性,这就使阿格尼特的未来也存在着两种完全背离的存在方式。
阿格尼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原本已经抛在脑后的事情。她感到心中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渴望。所以,当孩子们开始打听她的家庭以及他们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的时候,更让她无法克制地萌生出这种炽热的渴望。她的渴望日益强烈;阿格尼特的唯一选择便是回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家,来到陆地上,她又一次看到了曾经被自己抛弃的一切。但是在阿格尼特的心中,任何桥梁都不可能把这两个互不兼容的世界连接在一起。像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作品中许多悲剧色彩男女主人公一样,阿格尼特被宣判为永远无家可归的人。她心中的海洋和大地也因此而永远无法分享共有的时空。海底转瞬的7年生活,相当于在陆地上的50年。尽管多少有点忧心忡忡,但人鱼还是允许她到陆地上呆1个小时,让她去体会年轻时曾经拥有的世界,但是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却发现,母亲格特鲁德已经不在人世;海明也成了一个老人,是一个更加可怜的小提琴手,他耗尽自己的一生,怀念着他那同父异母的爱人。此时此刻,阿格尼特才认识到自己对家庭长久的漠视,还有被她抛弃的上帝,她怀着一颗破碎而悔恨的心问道:“同情何在?”她能得到宽恕吗?
不,在阿格尼特的故事中永远没有怜悯,因为她所反抗的正是自己的天性。她的唯一出路便是继续走自己的路。这个有着男人性格的女人———就像有着女人性格的同父异母之兄一样———最终的命运只能是在她出生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寻找自己的归宿。“原谅我吧,上帝耶稣!接受我吧,大海!”阿格尼特大声地呼喊着,她已经近乎疯狂,她希望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大海中去。但是,她最终在岩石中倒下了,生命离她而去,她死在了自己出生的大海与泥土交汇之处,这里属于美人鱼和男人鱼的疆界,属于雌雄同体花,属于阴阳人的边界,属于一切雌雄同体的生物。
这部《阿格尼特和人鱼》既不是莎士比亚式的戏剧,也不是席勒式的戏剧,但是在第2幕中,作家在时间上直接略过了50年,十几个新角色突然出现在舞台上,作者的这种手法似乎显得很聪明,但又有些笨拙。永不安分的安徒生总是在时间与空间上飞跃,但是从戏剧的角度来看,这确实又是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因为这种情节上的安排对于表演来说,导演和演员的确会感到无计可施。但是,如果用我们今天的眼光来看待这部戏剧的话,它仍然是一部非常出色的文学杰作。整个戏剧描写了一个对生活充满渴望的坚强女人,出生的时候,她就有着一条无形的鱼尾,后来,安徒生又把这种双重天性用在了另一个童话故事《小人鱼》当中。无论在艺术上的想象力,还是对观众心理所带来的震撼,这部戏剧都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在某种意义上,这部戏剧还渗透着难以置信的现代气息,其间出现了很多提倡妇女解放的言辞,比如:“每一个女人的思想,就是被捆绑在男人手上的猎鹰,接受着男人的训练,按照他们的意志去捕捉猎物。”事实上,这部戏剧不只是讨论一个年轻女人对本性的需求(“血液中狂躁的火焰”),也揭示了安全和自由之间的艰难的生存抉择。一个人到底应该选择脚下稳固的大地,或是像阿格尼特那样,置身到汪洋大海中呢?
这部戏剧的第二部特别有趣,在这里,安徒生彻底放弃了柔弱而女性化的男人———也就是阿格尼特同父异母的哥哥海明,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能满足过阿格尼特的性欲。经过了前几幕之后,安徒生就把自己的注意力和描绘的焦点转移到阿格尼特身上,她的血更欢快、更阳刚地流动着。这是在观念上的转变———从软弱的男人到坚强的女人———同样又出现在多年之后的小说《只是一个提琴手》里,只不过这一次的方式更惊人,甚至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在这本书的开头,作家同样把自己隐藏在一个软弱无力的虚构人物(克里斯蒂安)后面。在这个小说的中间部分,安徒生同样在时间上采取了跨越几十年的手法,把主人公的角色从克里斯蒂安身上转移到一个坚强的女人,这个让安徒生所赞赏的角色叫内奥米。她和故事的讲述者正在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去追求他们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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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雌雄同体的人(3)
这部同时涉及男性角色和女性角色的戏剧,虽然在剧情上古怪离奇,但在安徒生的19世纪30年代文学作品中,却是一部在情节构思方面极为巧妙的杰作,它在身体上和性方面对人本身进行了描写。在《阿格尼特和人鱼》中,作者用穿插在戏剧第二部分开头的故事突出地强调了这一点。在故事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12世纪菲英岛上一个庄园的婚礼准备场面,两个准备结婚的女孩正在聊天。在两个女孩中,一个是性格奔放、具有男人味道的少女波迪,一个是温柔腼腆、淑女般的卡伦,前者愿意为自由付出任何代价,而后者则更喜欢平稳安逸的生活。尽管这个故事与民间故事中的情节毫无关联,但它的目的只是在于让读者意识到阿格尼特双重性格中的核心问题:她的情感中同时包含着两种性别的因素,而这两种因素则预示着完全不同的发展方向。其中不仅仅暗示着她渴望成为另一个人,而不是现在的自己。正如安徒生在这部戏的序言中写道,他想揭示出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渴望着能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一种追求未知的存在的强烈愿望”。通过在《阿格尼特和人鱼》中这个关于少女波迪和卡伦的小故事,安徒生为我们指明了另一种了解男人和女人双性本质的途径。
关于这种把两种性别的基本要素结合为一体———在某种情况下甚至同时拥有两性生殖器官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阴阳人———的双性或雌雄同体的观点,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纵观人类文明的历史,所有这种雌雄同体人的概念在艺术上一直作为一种与性别和性角色有关的游戏存在和发展着———例如莎士比亚和莫扎特的作品。在1790年到1840年期间,雌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