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宜霖杂文选-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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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这个春天开始流行沙尘暴，不止是北京，还分别席卷了东北和正在开发的西北。在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天空可以在瞬间变得一片灰紫，也可以在瞬间一片烟黄。在沙尘暴的天气里我坐车经过平时拥堵的长安街，发现整个城市一片空旷，车辆畅行无阻只是因为寥寥可数，而路上，没有人。
当时我以为自己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世界的末日即将到来。这时候我开始很后悔没有好好地谈一谈恋爱，把时间全都浪费掉了。也许只是因为没有那样一个人。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出现。在空旷的城市中我想起张爱玲的小说里范柳原对白流苏讲的那段话：“流苏，倘若有一天，人类所有的文明都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堵墙，那时候我们再在这堵墙下相遇，只怕你才会对我有一点真心，我也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是的，只有当整个城市都已经倾覆，你才可以看得见我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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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旅：宜昌
宜昌（清晨与傍晚·长江边的小个子）
凌晨五点三十分，列车抵达宜昌。
走出宜昌火车站，天色薄明，人迹尚稀。这座城市两年前我曾经来过，那时是做重庆到宜昌的三峡之旅，宜昌是最后一站。那天到宜昌时正值傍晚，船靠码头，我坐车到市中心的商业街繁华地段散步，然后就惊异于小城的清洁整齐与悠闲漫步的人群。宜昌的夏夜凉爽宜人，人们傍晚就都出来散步，夜市相当红火，热闹但又绝不喧嚣，气氛悠闲，与繁杂的大都市迥然不同。 这是两年前宜昌给我的印象。
这次再到宜昌，却是清晨，小城的人们大多还在沉睡之中，城市便也静静的，楼群与街道都漫在尚未褪尽的夜色中，没有醒来。
从火车站进城，需下很长的一段台阶。仿佛车站是建在山坡上似的。沿着长长的宽宽的水泥台阶往下走，宜昌城就在下面，那么静寂，突然有一些不###惊醒。听见我所乘坐的列车在身后呼啸而去，就感到有种情绪在胸中慢慢化开，我不禁停了下来，站在那里。望着眼前脚下安静的城市，我知道，千里之行，从此就始于足下了。
在台阶上坐下来，宽阔漫长的台阶里我只是其中远远的一点。放下背包，放下草帽，我坐在黎明黯淡的天空下发呆。
发呆一直是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出来旅行，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人，到陌生的城市与乡村，于我，也无非只是为了找一个有风景的地方发呆。这就是我的旅行，随时随地地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任时光流逝，风影变迁。
眼中的城市一点点模糊起来，清晨的空气一点点明朗起来，远远的街道慢慢地拥挤起来。不知不觉，一切都开始了一无正常的运转。行人开始匆匆，车流开始穿梭，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出现。我想，不亮了。
继续走完了从高到低的台阶，站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到哪儿？”司机问我。
“九码头。”我上了车，“多少钱？”
“打表。”司机说，一面掉头上路，怕我不放心，又说：“不到十快钱吧。”
我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他知道我是外地人，还实话实说。出站时曾有出租车来拉我的生意，一问价，没有下二十的，侃下去也得十五。和司机聊着宜昌的绿化建设，车辆驶过宜昌市区，驶过高楼，驶过林荫街道，来到江边。沿江几乎都是码头，还有餐饮娱乐场所，整体给人印象都十分干净。滨江公园里起晨功的人们三三两两，江边的空地上有打太极拳的老头，也有集体跳着红扇舞的老太太。老太太们穿着鲜艳，整齐地舞动着一排排的大红绸扇，配着淡淡的音乐，在清晨的江边煞是好看。这里倒真是一个修身养###的好地方，长江水就在眼前慢慢地流，宽阔的江面，徐徐的江风，清秀的小城，安居的市民，和谐的生活，真是心旷神怡。
在码头下了车，果然只有六七元。赶去售票处问下水的船票，却被告知今天的下水船要等到下午去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要到达下一站荆州就该是晚上了。正在发愁，两个拉客的小伙子同时盯上了我，都跑过来向我兜生意，劝我上他们的中巴车，立即开车。我说不过他们，又胆心上当，转身便走，心里却已经打算弃船登车了，只偏不坐他们的车。年纪大些的那个中年男子见我走了就放弃了，另一个小个子却对我穷追不舍，拚命跟在我后面劝我坐车。我头也不回地出了售票大厅，随便上了一辆等候在外的开往荆州的中巴。小个子见我上了别人的车，却也不走，笑嘻嘻地到我座位的窗外说你还是坐车啦？这车好，又快人又少，我对他仍怀有戒心，只扇着扇子不说话。小个子在窗外抬头看着我，笑笑又说这车的人我认识，我们都是一伙的，我听这话心里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听他又说，你是学生吧？我扭头去看别处，不跟他搭话，小个子想了想，又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轻轻一笑，说我又没说你是坏人，小个子见我说话了，就很高兴，###地说我知道我知道，过了一会儿又说，一看你就是个学生妹，等会儿我叫他你们少收你五块钱，我笑说不用，心想谁知道你是多收还是少收了，反正都是私人的车。小个子说没得事，他们和我是一伙儿的，正说着，车里收钱卖票的小伙子从前边收过来了，每人二十，我准备好了钱给他，小个子就在外面冲他喊：“收她十五！”小伙子笑了：“你干嘛呀？”小个子说：“她是我朋友！”车里的人都笑了，我面红耳赤，急忙说他：“你瞎说什么呀！快走快走！”小个子却还不走，笑嘻嘻地，还对收钱的小伙子喊：“找她五块哩！找她五块哩！听见没有？她是我朋友！”我生起气来，“嘭”地关上窗户也不理他了。车里的人都继续笑着，小伙子收了钱，就下车去了，小个子也终于不见了。
车辆启动的时候，突然有人敲我的窗子，我一看，又是笑嘻嘻的小个子，我心想反正车也要开了，打开窗户正要说他几句，他却伸手丢进来五块钱给我：“给，我叫他找你的。”我反而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怔怔地说了句“谢谢”，小个子又说：“把你的扇子给我吧，做个纪念。”我说不行，天气太热了，他伸手抢了就跑，一车人又都乐了，我急得冲他大叫起来，说你把扇子还给我！我另外给你东西！小个子得意地在车外扇着扇子转了一圈，听见我叫他，又跑回来，扔下扇子又跑，车这时已经徐徐开动了，我急忙把系在背包上的一个钥匙扣解下来，举在窗外说给你这个！小个子跟上来伸手接了，脸上笑嘻嘻地，欢天喜地地看着车走了。
中巴车开始在大路上加速奔驰。这时候，天空晴朗，日正当空，窗外的风也呼呼地有了温度。关上车窗，我望着一路夏日的风景，几千里的行程，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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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旅：荆州
荆州
（古城的摩托车手·卖票的女人和城门）
荆州是一座古老的城市，以前是因为战争而出名，现在是因为历史而闻名。
车至荆州，下车就有当地的摩托车来拉生意。问了价，他伸出两个指头说“两元”，我觉得不贵，便上车随他环城兜风，大致目睹今日荆州的面貌—— 一座正在大加建设的古城。因为从前建设缓慢，所以幸运地保留了很多残存的陈旧感，朴实的民风也扑面而来。
我问摩托车手荆州古城的旧址在什么地方，他笑说就是这里嘛，到处都是。我有些惘然，有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他便推荐我去历史上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处城门，我问他为什么是唯一，因为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很多灰色的城门和城墙，他说其他城门基本上都是新修的呢。对这种古迹新修的做法我一向极为反感，就像那年去山海关看老龙头，结果看到的却是1988年重新修建的完整如新的“老龙头”，只有一段砖墙是旧的，气得我只好看海。就是在这种“旅游建设”中，昔日江山已全然不见矣。
我们在飞驰的摩托车上迎着风大声说话，不一会儿便穿过田野，穿过城市，穿过一条青石板路的清代老街，来到古城门下。这就是荆州古城的大北门。这时候，夏季的阳光从正午的天空直射而下，我感到热。抬头而望，灰扑扑的城楼上几杆半新不旧的旌旗飘扬，我想上面一定很凉快，便去买票。
但就在我付给摩托手车费的时候，他却与我发生了争执，原来，他所说的“两元”不是两元，而是二十元。怪不得他这么热情地带我满城兜圈子，我有些哭笑不得，坚持只给他两元，他说连油钱都不够，这时在城门下卖票的中年女人帮我说了话，她用当地话指责他“乱要钱”，另一个坐在那里的老汉看着我们嘿嘿地笑。最后，我索###丢给他五元钱，说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转身买票去了。
卖票的女人很和气，见摩托车手垂头丧气地走了，微笑着对我说他们专吃外地游客，以后你就只给两元钱，我感激地说“谢谢”，她笑说谢什么，你和我闺女差不多大。女人除了卖票，还出售冰淇淋和一此旅游纪念品，虽然很会经营，但到荆州这里的游人实在不多。我买的是她那天售出的第一张门票。我问她是不是平时都这么少人，她说散客很少，一般都是旅游团，一批一批地来。
我庆幸自己没赶上旅游团来的日子。一个人沿着坡度很缓的石阶往上走，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城楼于是很冷清，冷清而且寂寞，很适合我。
荆州位于长江中游的江汉平原，南长江，北汉水，是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建都纪南，昆邻的荆州就成为了楚国的渚宫和官船码头。奏统一中国后，荆州成为历朝重镇，三国时，刘备据荆州，派关羽镇守在此，上演了许多故事。后来五代十国，又先后有五个朝代在此建都。而今天的荆州，除了这座清朝重建的城门楼，已然看不到当年风云际会的残骸了。
大北门始建于明代，史载此门为荆人送亲友北上中原话别的所在，苏轼诗“柳门京国送，驱马及阳春”即言此。清道光18年，也就是1838年，在城门上重建城楼，名为“朝宗楼”就是我此刻身处的地方。
而今看来，却只见满目风尘。红墙碧瓦，早已经不起年月的斑驳，变得及黯淡灰败，光秃秃灰扑扑的楼内楼外，俨然已是大势已去，人去楼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而历史毕竟也曾于此演过一幕幕的悲喜。今日盛世，自是槛外青山片片，无边风景，城市车水马龙，古城新风，狼烟旧迹，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坐在楼中褪色的红木楼梯上，偌大的城楼空荡清凉。阳光在外面斑驳，清风徐来，这时候，人是没有思想的。我坐在那里，保持着那种停顿的状态。一切都处于傍顿之中，比如时间，比如历史，比如岁月，比如空间。我出现了一种幻觉，仿佛身在梦境。仿佛这里我曾经来过。仿佛这些破败的雕梁红墙都曾同我一起辉煌。仿佛我是一个古时的女子，此刻不过是我的未来。我像是从一个遥远的角度在默默关注我的来世今生。那就是现在。千年的所有时间在这一刻中融汇成一体，时光交错，灿烂纷呈，无数血雨腥风莺啼燕语金戈铁马花红柳绿，无数心河壮丽英雄美人浮生若梦千古一恨，所有风云，都尽在其中了。
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起身走上楼梯去看窗外的风景。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闭着，已不知寂寞了多少年。我奋力推窗，竟然纹丝不动，倒粘了我满手灰尘。探索半天，才总算打开了两扇微有朽迹的破窗。红窗一启，绿风扑面而至，顿觉清凉。古城在望，但见一环碧水，曲绕芳洲。城中凉风吹透了寂寞城楼，却吹不透千年的故事。凭窗尽处阳光四洒，黄灿灿照遍整座荆州。高高望去，我看见城中打着太阳伞的老太太，看见骑自行车的时髦少女，看见小巷深处卖西瓜的妇女，看见小店门口高悬的冰淇淋广告牌下的老汉……古城的人们生活得安然沉静，处处透出与世无争的从容。这种沉静源自于几千年的沙场战争，这种从容脱骨于几千年历史的沉积。酒，是越酿越香的；梦，是越做越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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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之旅：岳阳
岳阳
（少女·岳阳楼雨·楹联·导游咖啡店）
清晨六点。
从睡梦中醒来，我所乘坐的江船已到长江城陵矶了。下船的时候，回头而望，漫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