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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明珠缘-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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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仗义疏财人共仰,声音响若洪钟。腰间长剑倚崆峒。浑如宿山虎,绰号独须龙。
  这庄主姓刘名鸿儒,年方二十六岁,乃刘天之子。自幼读书,爱习枪棒,惯喜结交天下豪杰。人有患难,他却又仗义疏财,家中常养许多闲汉。是日闻庄客报,即出厅相见。与二差见过礼,坐下问道:“二位枉顾,必有见教。”张治道:“无事不敢轻造。今早大爷接得抚院宪牌,禁止烧香聚会等事。发下告示,着我二人知会各乡保,不许坐茶、讲经、做会,一则恐妖言惑众,二则为花费民财。不许容留游方僧道,要各具结状,十家一保,因此特来贵庄报知。”遂取出告示,拿了一张递与刘鸿儒看。只见上写着:巡抚山东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加七级纪录十次王为严禁左道,以正风化事。照得邹鲁乃圣贤之邦,风俗素皆醇正,人存忠孝,家事诗书。近有一等隐怪之徒,倡为邪说,倚佛为名,创为烧香聚会之事,立无为、白莲、混同等教,名虽各异,害则相同。一人倡首,千百为群,玉石不分,男女混杂。灭绝名教,任其邪淫奸盗之谋。鼓惑愚蒙,证以生死轮回之说。蔽其耳目,中其膏肓。万里可聚,积愚成乱。所谓惑世盗名充塞仁义者,莫此为甚。到于破财生乱,深可痛恨。除已往不究外,特刊成告示,分布各州县乡村市镇悬挂,晓谕居民人等。俟后再有此等奸民,容留游方抄化僧道,仍前怙恶不悛,着该地保随时报县,严拿究治。该州县逐月禀报,不时巡查。如有司容隐故纵,查出,定行参处,地保拿究,决不轻贷。有人出首者,该有司赏银三十两。须至告示者。
  天启元年十一月日示刘鸿儒笑道:“俱是迂儒之见,做官的也要从民之便。小庄一年也做好几次会,寒家已相传四代,就没有见乱在那里。”胡镇道:“小弟也料得不能禁止,只是新官初到,也要掩密些,避避风头。自古道:”官无三日紧。‘淡下来就罢了。“庄客摆上酒饭来,吃毕,二人起身。刘鸿儒取出十两银子来相送。二人道:”我们素手而来,忝在教下,厚赐断不敢当。“鸿儒道:”些须之物,何足挂齿。此事拜烦遮盖。“张治道:”小弟也常要来赴会,只是寂密些要紧,内里事在我们二人。“收了银子,辞别出去。
  刘鸿儒回内,觉得心神不宁。走到书房,与先生闲谈。这先生姓叶名晋,是本县秀才。因问道:“才县差下来,有甚事?”鸿儒道:“抚台发下告示,要禁做会的事,甚是严紧。新县尊没担当,故此叫他们下来搅扰。”叶晋道:“闻得老兄已去请憨山禅师开讲,这却怎处?”鸿儒道:“我正筹画此事。今已收了许多钱粮,远近皆知,如之奈何?”
  说话间,只见庄客报道:“门外有人僧人要见。”鸿儒道:“有便斋与他一顿。我没心绪,不会他。”庄客去了一会,又来说道:“那和尚说,有憨山大师的书子,要面交与爷的。”鸿儒道:“请的人尚未回,他到先有书子来了。”于是出来相会。只见这僧人真个有些异样:头戴左笄帽,身披百衲衣。
  芒鞋腾雾出,锡杖拨云归。
  腹隐三乘典,胸藏六甲奇。
  洪眉兼大鼻,二祖出番西。
  刘鸿儒迎到厅上,见礼坐下,“请问老师宝山何处?求赐法号。”和尚道:“贫僧草字玉支,家世西蜀。少时曾历游名山,在伏牛戒坛禁足已二十年矣。憨师因患目不能来,故托山僧来贵处,以了檀越胜会。”袖中取出憨山书子来,递与刘鸿儒。鸿儒拆开看时,却是一首诗,上写道:珍重中峰老玉支,好将慧力运金篦。
  卯金合处龙华胜,得意须防着赭衣。
  鸿儒看罢,不甚明白,忙叫办斋,请叶先生来陪。吃毕,问他些经文要指,静定宗乘。那玉支应对如流,辞旨明畅。鸿儒十分欢喜,夜分时亲送到庵堂宿歇。
  次日,与叶先生商议道:“憨山不来,荐玉支来,到也有些道行。只是官府严禁,奈何?一则收了许多钱粮,何以回人;再者,恐难再得这样高僧。”叶晋道:“据弟想来,只有这一法可行。本县田公为人古怪,既不能行,不如到九龙山尊府园中去好,地方宽大,又是邹县地界。刻下县尊引见未回,现是二尹署事,料地方乡保也不敢多管。只有缉捕上人,要送他几金,瞒上不瞒下,方保无虞。”刘鸿儒道:“有理。明日就烦先生上城与张、胡二人说声,并就约会他们,何如?”叶晋道:“事不宜迟,今日就去。”鸿儒即进去,取出二十两银子来,交与叶晋。忙叫小厮备马相送,并候回信。
  叶晋放了学,出来上马。傍晚抵家,即到张治家来说知,送了他五两银子。张治道:“官府严厉,不当稳便怎处?”叶晋道:“好在他往九龙山庄上行事,不是我东阿的境内,就与足下无干了,只当拾他银子用的。”张治道:“且同相公到胡镇家计较。”二人来到胡家坐下,胡镇道:“叶相公,贵人何以踏贱地?”张治道:“叶相公近在刘家庄设帐,刘家要在新正内讲经做会,特托相公来见教。”胡镇道:“使不得!官府利害。”叶晋道:“他也知本地方不便,如今要往九龙山庄上建祗。好在不是本县地界,求二位担待一二。薄仪五金奉敬。”袖中取出银子,放在桌上。胡镇道:“既不在本地方,还可遮掩,只是过菲些。他这一遭,要收好一宗钱粮,也该分惠些才是。”叶晋道:“不必说,明日再送五两来与二位买果子过年。”张治道:“事虽在我们,却也要寂密些。”叶晋答应,别了二人回家,灯下写成书信。次日天明,打发小厮回去报信。
  刘鸿儒见了大喜,次日,即往九龙山园上,收拾坛场,庄严佛像。叫四个为首的斋公,远近传香,订于天启二年正月元旦吉日,开讲《法华》妙品真经。怎见得这道场齐整?但见:〓〓庭台壮丽,功德庄严。庭台壮丽,三层宝级列诸天;功德庄严,九品琼函包万象。金钟一响,满堂合掌尽皈依;云板初敲,大众斋心齐人定。迎佛处天香缭绕,半空中花雨缤纷。微动慈悲之口,讲的是五蕴三除;大开方便之门,度的是四生六道。唱梵字仙音嘹亮,持秘咒法律森严。青娥红粉念弥陀,白叟黄童齐礼佛。
  至日纷纷拥拥,远近赴会者不计其数。富贵的远乘车马,贫贱者徒步携囊,都有钱粮上会,多寡不等。一一上号,收的收,打斋的打斋。又有供小食、供中斋的,一日也花费两百金,甚是热闹。那玉支起初也还精严法律,渐到后来,就诙谐戏谑起来,引得那些男女们嬉笑难支,都无纪律。
  将近二月初旬,天气渐暖,各处妇女渐渐来得多了。鸿儒一日正在门首看司簿的上簿,只见一丛女人来到柜边,报名送钱。内中一个女子,约有十六七岁,举起手来,向手上除下一只银镯来,递与柜上。鸿儒定睛细看,那女子生得十分美丽。但见:凤梢侵鬓,层波细剪。明眸蝉翼垂肩,腻粉团搓素颈。芙蓉面,似一片美玉笼霞;蕙兰心,如数朵寒梅映雪。立着似海棠带露,行来如杨柳随风。私语口生香,呖呖莺声花外啭;含颦眉锁黛,盈盈飞燕掌中擎。翠翘金凤内家妆,淡抹轻描真国色。
  刘鸿儒一见这女子,不觉神魂飘荡。那女子笑嘻嘻随着众妇女进来,鸿儒也跟他进来,走到禅堂看了一会,又到方丈内来。那玉支讲经初毕,才放参,众妇女齐齐跪下叩头。那和尚公然上座,合掌分付道:“众位女菩萨既入讲堂,俱是佛会中有缘之人。须要信心念佛,勉行善事。你们听讲时,佛心发现,言言善果,念念菩提。及至归家,又为七情六欲所迷,依旧日坐红尘中,求一点清凉境界也不可得。受无限的熬煎,死后堕入泥犁地狱中。”众妇女又叩头哀告道:“阿弥陀佛,弟子们只为轮回,敢求老爷解脱。”玉支道:“若要解脱轮回,先要闻经悟道,常常在此受戒虔修,则凡念日远,道念日坚,乃有进益。若暂去暂来,徒担个吃斋念佛之名,凡火不灭,罪孽日深。”内中就有一半的连连叩头道:“弟子等情愿常时在此听老爷法旨。”玉支道:“既尔等情愿精修,可到斋主处报名,给尔等净室宿歇,不愿者不必勉强。”说罢,起身下榻而去。众妇女还叩头念佛不已。
  刘鸿儒先到方丈中来等他们,忙取笔砚、号簿过来,说道:“女菩萨情愿悟道的都来报名。”众女人都团团的围着他,一一报名。写到第二十名上,才是乜门周氏女儿淑英。后又逐一写完,共有四十三人。鸿儒道:“随我到后面来,拨房与各人居住。”也有六七人同住一房的,也有三四个一房的,惟有乜氏母子,独居一旁。鸿儒自己看着人代他收拾,一双眼睛只顾看着那女子。淑英也自低头含笑。看了一回,欲火更盛,恨不得即刻就与他做一处才好。觉得没情没绪的,便走到方丈中榻子上,竟自睡着了。梦中与那女子百般调戏,十分和洽。正待欢会,只听得有人叫道:“檀越!巫山梦好呀,快起来,莫为邪魔所迷。”睁眼看时,却是玉支。鸿儒被他说着机关,慌得手足无措。玉支笑道:“不要惊慌,来,我与你商议。”扯着手同到卧房中来。正是:半枕未成巫峡雨,一声惊破楚天秋。
  毕竟不知同鸿儒商议些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跛头陀幻术惑愚民 田知县贪财激大变
  诗曰:
  斗间妖气起东方,黯黯行云蔽日光。
  萤焰只应依草木,怒螂空自逞魍魉。
  文翁化俗还随俗,黑闼称王却悔王。
  路入青徐悲往事,嗟哉白骨卧斜阳。
  话说玉支把鸿儒扯进房坐下,道:“檀越有何心事,神情恍惚?”鸿儒道:“没有甚事,睡熟惊醒,故此心神未定。”玉支笑道:“罢是罢了,只是丢得那梦中人冷落些。”鸿儒道:“没有甚么梦中人。”玉支笑道:“就是施银镯的那人。”鸿儒惊讶道:“这和尚真是异人,竟能未卜先知,不但知我心上之事,连这梦寐中事他都晓得,真是异事。”于是答道:“弟子道不坚,尘缘未断,有犯吾师法戒。”玉支道:“非也。人皆从欲界生来,这一点种子怎么脱得?莫说凡人难脱,即吾辈修到无上之境,亦不能无欲。须直修到无欲天人之地,方能解脱。男女之际,虽圣人亦不能忘情,何况公等少年?但此事亦要有缘。夫妻相配谓之正缘。调情相受谓之旁缘,我看此女不但俊俏聪明,且多贵气。我留他在此,亦非无意,且看公的缘法如何,若有缘,管你成事。”鸿儒道:“老师若与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玉支道:“再迟数日,等他住定了再处。”
  又过了数日,乃二月十九日观音大士降诞之辰,起建庆贺道场。早斋后,玉支领众登坛焚香,赞诵过,然后登台,说一回法,讲一会禅,无非是三丰喻品外像皮毛,午后才收卷。只见许多男女拥在台下叩头道:“弟子等蒙老爷法旨,在此听法悟道,日听老爷发明经旨,略有解司,但不知从何处悟起。望老爷大发慈悲,使弟子明悟真空,脱离苦海,永不忘恩。”玉支道:“道在人心,原要明朗的。但你等众生生身之后,为情欲所迷,掩了本来面目。那一点灵明本体,原未尽绝。就如镜子一般,本是光明的,为尖垢所污,把光掩了,一加磨洗,依旧光明。惟在大众自家努力。尔等既有诚心,今晚可都到方丈里来,各领神水一口,回去默坐存想,自见本来面目。”说罢下台入内去了。众男女叩头念佛,起身各散。
  傍晚时,玉支叫执事僧众,取洁净缸一口,放在方丈当中,满贮清水,焚香念咒,书符三道焚之。叫大众入来各衔一口,慢慢咽下,回去宁神打坐。那和尚却也古怪,不知用何法术,人人所为之事,一生善恶皆见,吓得众人毛骨悚然。次早,往方丈中叩头念佛,称谢道:“老爷法力玄妙,使弟子等回光反照。”玉支道:“也算不得甚么法力,不过拨开你们的尘迷,现出本真,于尔等亦无大益。若果能于此一明之后,日日加功刮磨,方有进益。若今日稍明,明日又蔽,依旧于道日远。然此等功夫,必须死心塌地,先要把脚跟立定了,生死不顾才可。若有一点疑惑,终成画饼。”众男女叩头哀告道:“弟子们愚蒙半世,如梦方醒,望老爷超脱苦海。”玉支道:“尔等不过片时回照,所谓在境厌境;若遇火宅,又被他焚了。必先于死生性命关头,打叠得过,方有根基。然后方得入静定戒。但悟虽有迟早,闻道有难易,早的放下屠刀,立刻成佛;迟的千魔万炼,方得成空。传道要因材而荐,受戒要勉力而行。虽日夜不离,受苦中之苦,方能入门,心无系恋,志向不移方可。汝等大众,须要自己斟酌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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