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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雪人-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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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表。十一点。他让光束再往里头射去。

屋内只有一张桌子,桌子旁的墙壁上钉着剪报,从地板到天花板钉满整片墙壁。他走近了些,视线掠过一张张剪报,感觉脉搏犹如盖格计数器般开始强烈跳动。

墙壁上钉的全都是命案剪报。

而且是很多宗命案的剪报,应该有十到十二宗,有些年代久远,剪报都已发黄,但哈利清楚记得这些命案,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这些都是他带头调查的命案。

桌上的计算机和打印机旁放着一叠档案夹,里头是命案报告。他打开其中一个档案夹,里头并不是他侦办过的命案报告,而是厄里肯山发生的莱拉·奥森命案报告,另一个档案夹里是菲雷希恩区的欧妮·黑德兰失踪案报告。第三个档案夹里是卑尔根发生的一宗警察暴力事件,申诉对象是葛德·拉夫妥。哈利翻看报告,发现一张他在穆勒尼森的办公室里见过的照片。他看着那张照片,觉得一切都再明显不过。

打印机旁是一叠纸,最上方那张纸画了些东西,看起来像是外行的铅笔素描,但主题十分清楚。纸上画的是雪人。雪人的脸颇长,仿佛融化了一般;炭黑色的眼睛死气沉沉,红萝卜鼻子又细又长,朝地上指。

哈利翻看那叠纸,看见有好几张素描,全都是雪人,大部分都只有脸。是面具,哈利心想,是死亡面具。其中一张脸有嘴喙,旁边是小小的人类手臂,下方是鸟类的脚。另一个面具长着猪鼻子,戴一顶礼帽。

哈利开始搜索房子另一头,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在芬岛对卡翠娜说过的话:清空脑袋里的预期,只要看,不要找。他打开所有的纸箱和抽屉,翻动厨房用具、清洁用具、衣物、外国的洗发精、卧室里的奇特乳霜。她的香水味浓浓地弥漫在卧室里。淋浴间的地上是湿的,洗脸盆上放着一根棉花棒,上头沾了睫毛膏。他从浴室走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只知道那样东西不在这里。他直起身来,环顾四周。

不对。

那样东西在这里,他只是还没找到而已。

他拿下架上的书,打开储水槽,检查地上和墙上是否有松动的木板,翻开凹室里的垫子。然后就检查完了。每个地方他都搜过了。他没能成功找到那样东西,但任何搜索行动最重要的前提是:你没找到的东西和你找到的东西同样重要。现在他知道自己没找到什么东西了。哈利看了看表,开始收拾。

他将抽屉放回原位时,突然想到自己没检查打印机。他拉开打印机的纸匣,看见最上面一张纸已然泛黄,而且比一般打印纸还来得厚。他拿起那张纸,闻到上面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仿佛浸过香料或被烧过。

他打开桌灯,将那张纸凑到灯光前,找寻记号。他找到了。那张纸的右下角有个水印,只有高级纸张才会有这种水印,凑到灯泡前就清晰可见。他喉咙的血管似乎鼓起,血液突然开始奔流,脑部大声呼喊需要更多氧气。

哈利打开计算机,又看了看表,凝神细听,等待计算机开机,开机速度非常慢,仿佛花了永恒的时间。他直接进入搜索功能,键入关键词,用鼠标按下“搜索”。一只小狗跑了出来,跳上跳下,无声吠叫,好让人排遣搜索时间。哈利盯着被搜索文件的名称闪过,最后视线移到一排文字上:没有符合搜索的项目。他检查自己是否打错关键词:图翁巴。他闭上眼睛,听见计算机发出深沉的吱吱声,犹如一只深情款款的猫。电脑停了下来。哈利张开眼睛。找到一个项目。

哈利将光标移动到Word标示上,一个黄色方块跳了出来。修改日期:九月九日。他用颤抖的手指按了两下鼠标键。白色背景和几行字出现在屏幕上。毋庸置疑,上面的文字和雪人寄来的一模一样。





25 死线


第二十日

史德普躺在床上。这张床是在大阪的密索谷工厂依照定制规格缝制并组装完成,然后再运送到印度金奈的鞣皮厂,因为泰米尔纳德邦的法律禁止直接出口这种皮革。这张床从下订单到收到货品,足足花了六个月,但值得等待。这张床就像艺妓一样,完全符合他的身体曲线,在必要处给予支撑,还能调整任何高度和方向。

他看着天花板上的柚木扇叶缓缓转动。

她正搭电梯上来找他。他透过对讲机说他在卧室等,将门微微打开。沁凉的丝质短内裤贴在他因喝酒而微微发热的身体上。《海洋咖啡馆》CD的乐音从Bose(博士)音响系统的精巧喇叭传出——喇叭藏在房子里的每个房间角落。

他听见她的高跟鞋咔嗒咔嗒踏过客厅地板,缓慢而坚定,光听这声音就让他硬了起来,要是她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

他的手在床底下搜寻,手指找到了他要找的。

她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峡湾上空洒下的月光映照出她的身体轮廓。她嘴角含笑看着他,解开黑色真皮长外套的腰带,外套落在地上。他倒抽一口气,但她外套里依然穿着洋装。她走到床前,递了一件橡胶制品给他,那是一张面具,粉红色的动物面具。

“戴上这个。”她用冷静的公事口吻说。

“哇,”他说,“一张猪脸。”

“照我的话做。”她眼中再次闪动奇异的黄色微光。

“Mais oui; madame。(是,小姐。)”

史德普戴上面具,面具盖在他整张脸上,气味闻起来有如洗涤手套,他只能透过眼部的细小缝隙看着她。

“那我要你……”他开口说,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面具蒙住,变得陌生而奇怪。他话只说到这里就感觉左眼一阵刺痛。

“你给我闭嘴!”她喊道。

他这才缓缓意识到自己被打了。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反应,这样会扫了她玩角色扮演的兴致,但他实在忍俊不禁,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过荒谬了。猪面具!冷冷黏黏的粉红色橡胶面具,上头还有猪耳朵、猪鼻子和猪嘴巴。他粗声大笑。下一拳击中他的腹部,力道凶猛,使他屈起身体,发出呻吟,倒在床上。他并未发觉自己停止了呼吸,直到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在紧贴的面具里拼命喘息,同时感觉到她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氧气终于抵达他的脑部,疼痛也同时来到,怒意随之升起。他妈的死贱人,她以为自己在干吗?他奋力挣脱,想抓住她,却发现双手无法动弹——他的双手被牢牢固定在背后。他抖动双手,感觉手腕被某种东西锐利地嵌住了。是手铐?这个变态的死贱人。

她将他推到坐姿。

“你看见这是什么了吗?”他听见她低声说。

但他脸上的面具歪到一旁,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我不用看见也能闻到你的屄味。”他说。

他的太阳穴受到一记重击,令他的听觉就好像CD跳针一样。听觉恢复时,他还直挺挺坐在床上。他感觉到某种液体沿着面具边缘流下脸颊。

“你用什么东西打我?”他大喊,“我在流血,你这个疯女人!”

“这个。”

史德普感觉到某种坚硬的东西压上了他的鼻子和嘴巴。

“闻闻看啊,”她说,“味道很好闻对不对?这是钢铁和擦枪油的味道。史密斯威森左轮手枪闻起来很特别对不对?无烟火药的气味会更好闻,到时候如果你还闻得到的话。”

这只是个暴力游戏,史德普告诉自己,这只是角色扮演。但她的声音有点异样,这整个情况有点异样,使得他对此刻发生的事产生了不同观点。他长久以来不曾有过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必须回溯到童年才记得起来,以至于他一下子认不出来——这种感觉叫恐惧。

“我们不发动引擎吗?”侯勒姆话声发颤,将身上的皮夹克裹得更紧了些,“亚马逊这款车推出的时候是以暖气功能强大著称的啊。”

哈利摇摇头,看了看表。一点半。侯勒姆的亚马逊停在卡翠娜的公寓外,他们已经坐在里头等了一个多小时。夜是蓝灰色的,街上空寂无人。

“这辆车原本是加州白,”侯勒姆继续说,“沃尔沃色码四十二号,前任车主把它漆成黑色,算得上是老式汽车,每年只要付三百六十五克朗的道路税,一天只要一克朗……”

侯勒姆看见哈利露出警告的神情,便住了口,伸手将美国歌手大卫·罗林斯和吉莉安·韦尔奇的歌声调大了些,这是他唯一能忍受的新近音乐。他将CD转录到卡带上,不只是为了能用车上新安装的卡带播放器聆听,也因为他属于极少数不妥协的音乐发烧友,认为CD无法产生卡带那种独特而温暖的音质。

侯勒姆知道自己话太多,因为他相当紧张。哈利只跟他说卡翠娜必须从一些讯问工作中除名,还说如果他不知道细节,接下来几星期的日常工作会轻松一点。侯勒姆是个爱好和平、喜欢悠哉的聪明人,不爱惹麻烦,但这不表示他喜欢现在这个状况。他看了看表。

“她去某个男人家了。”

哈利有了反应:“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刚刚不是说她恢复单身了吗?现在的单身女人跟我们这些单身汉是差不多的。”

“你这话的意思是?”

“四个步骤:出门,观察对象,选定最弱的猎物,攻击。”

“嗯,你需要四个步骤?”

“前三个步骤,”侯勒姆说,调整后视镜,整理自己的头发,“我只挑起人家的欲望,不会真的下手。”侯勒姆考虑过擦发油,却又觉得有点过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许那正是他需要的,放手去做。

“靠!”哈利冲口说,“妈的真该死!”

“怎么了?”

“湿的淋浴间、香水、睫毛膏,你说对了。”哈利拿出手机,疯狂地按了几个号码,对方几乎立刻接了起来。

“请问是葛黛·倪维克吗?我是哈利·霍勒,你还在进行鉴定吗?……好,有没有什么初步发现?”

侯勒姆看着哈利咕哝了两声“嗯”和三声“是”。

“谢谢,”哈利说,“还有请问今天晚上有没有其他警官打电话问你同样的……什么?……我知道了。对,鉴定完成后请通知我。”

哈利切断电话:“你可以发动引擎了。”他说。

侯勒姆转动点火装置上的钥匙:“现在是怎样?”

“我们去广场饭店,卡翠娜今天晚上打电话去研究所问过鉴定结果了。”

“今天晚上?”侯勒姆踩下油门,驾车右转朝松内广场驶去。

“她们正在进行初步化验,确认血缘关系的可能性达到百分之九十五,然后再逐渐推高到九十九点九。”

“然后呢?”

“现在已经百分之九十五确定史德普是欧德森双胞胎和尤纳斯的父亲。”

“我的老天爷。”

“我想卡翠娜一定是照你说的遵行周六夜四步骤去行动了,猎物是史德普。”

哈利打电话给重案指挥室,请求支持。经过整修的老引擎发出怒吼,亚马逊在夜色中穿过基努拉卡区的宁静街道。车子经过奥克西瓦急诊室,驶过主街的电车轨道时,出风口果真吹出了强劲的暖气。

《世界之路报》记者奥丁·纳肯站在广场饭店外的人行道上要冻僵了,心中诅咒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人,尤其诅咒他的工作。根据他的判断,最后一批宾客正要离开《自由杂志》庆祝会。依照惯例,最后离开的宾客是最有趣的,也是最上得了隔天头条的人。但截稿期限正逐渐进逼;再过五分钟他就必须离开,回到数百米外位于奥克许街的办公室,开始写信。这封信是要写给编辑的,写说他已经是个成人,受够了站在派对外面像个青少年,鼻子贴在窗玻璃上,看着里头,希望有人能出来跟他说谁和谁跳舞、谁买了酒请谁、谁和谁拥抱;同时也写说这是他的辞呈。

八卦流言正在外头流传,内容棒到不可思议,但他们自然不可能将这种东西印在报纸上。可以写些什么是有限度的,而且有不成文的规定,至少他这一代的记者必须遵守这些规定,无论那些规定是什么。

纳肯评估现场状况,只剩下几个记者和摄影师还在现场撑着,他们和他的《世界之路报》一样有名人八卦的截稿期限。这时一辆沃尔沃亚马逊朝他们直冲而来,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人行道旁。

前座跳下一个人,纳肯立刻认出那人,他对摄影师打个手势,跟着那名警官奔进门内。

“哈利·霍勒,”纳肯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问,“警方为什么要来这里?”

眼睛布满血丝的哈利转头望向纳肯:“去参加派对,纳肯,派对在哪里?”

“二楼的桑雅赫尼厅,可是恐怕已经结束了。”

“嗯,有没有看见史德普?”

“史德普提早回家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事,他一个人离开的吗?”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哈利陡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纳肯侧过了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绝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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