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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三岔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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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口气,说:“我估计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接着,她再一次把两个酒杯斟满,然后独自干了。
  “喝呀。”她说。
  蒋中天看了看她,也干了。
  这时候,蒋中天就有些醉了,他问:“那个,李作文,他怎么还不来?”
  她一边斟酒一边突然说:“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有个人,他说来,可是没有来,永远都没有来,你说是怎么回事?”
  蒋中天的心里陡然想到了一个答案———这个人半路出车祸死了。
  李作文死了?
  肢体残缺不全,脑袋四分五裂……
  “不,我不知道。”他嗫嚅地说。
  她又笑了。她的脸在蒋中天眼前晃动起来,有点像一个幻影。
  “我喝喝喝多了。”
  “没问题,呆会儿我送你。来,再喝一杯。”
  这时候,洋酒在蒋中天的嘴里已经没了味,变成白水。
  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两瓶洋酒转眼就光了。
  她的脸越喝越白。
  蒋中天的脸越喝越红。
  他感到整个酒吧都旋转起来,她也旋转起来。
  她好像转到了他身旁,轻轻扶起了他。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吧的门,风一吹,胸膛里就翻江倒海了。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白色的,开车的好像是一个女的。
  他晕晕乎乎地钻了进去,那个女人坐在了他身旁。他头重脚轻地栽到了她的怀里。
  “你住在哪儿?”
  蒋中天几乎分不清是她问的,还是司机问的。
  他含糊不清地说:“怀柔公寓……”
  车开动了。
  他感觉身体好像在朝上漂浮,又好像在朝下沉陷,他觉得自己在接近地狱。
  这女人身上有一股香气,不是香水味,不是胭脂味,而是女人的体香,幽幽的,肉肉的,令他骨酥眼饧。
  两年来,他经常泡在鸡窝里,闻惯了那种虚假的刺鼻的香气,此时,他如同在沙滩干渴了无数日子的鱼,一下被水吞没了。
  他混混沌沌地昏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越来越颠簸了。
  他惊醒了。
  他忽然想到,从那个酒吧到他的住所之间,都是平坦的大街,怎么会这样坎坷呢?
  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车正在荒郊野外行驶!
  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车灯射出去,土道惨白。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柳树,密匝匝的柳叶就好像是一头头乱发。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猛然想起了洪原之死: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跟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
  他的酒陡然醒了一半,一下坐起来,盯住了她。
  车灯的反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白了。
  “这是朝哪儿开?”
  “到我家里去。”她轻柔地说。
  “你家在哪儿?”
  “南岗子。”
  “南岗子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村子,我在那里租的房。”
  那个女司机一直没有回头,她专心致志地朝黑暗的远方行驶着,蒋中天只看见她一头黑发。
  “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刚才,车开到了怀柔公寓,可是怎么都叫不醒你。我不知道你住多少号,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说话间,车果然开进了一个村子,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
  她付了车费之后,扶着蒋中天下了车。
  蒋中天四下看了看,村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家点灯,所有的房子都黑糊糊的,有一种阴森之气。
  他没听到一声狗叫。这不符合农村的常态。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铁门,然后又伸过手来扶他。
  蒋中天感到她不是来扶他,而是来拽他。
  他小声说:“我想回去……”
  “回哪儿?”
  “怀柔公寓。”
  “等你回去,天都亮了。”
  说完,她就把大铁门关上了。
  实际上,这时候蒋中天还没有完全醒酒。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房子好像是面朝北的。
  房子里很简陋,好像只有两样东西:地上一张床,铺着黑白格的单子;墙上一幅画,是著名的黑白木刻《一个人的受难》。麦绥莱勒的作品一直为无产者擂战鼓,为资本主义敲丧钟。
  进了门之后,她就剥掉了蒋中天的衣服。
  接着,她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蒋中天突然醉醺醺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抱着他摔到了床上,低声说:“完事再告诉你。”
  这女人看起来很宁静,实质上非常狂热。她好像贪嘴的孩子吃冰棒一样把蒋中天吸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了一根瘦溜的木棍儿。
  蒋中天在仙境和地狱之间上下升降,他感到自己活不过今夜。
  不过,他庆幸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死法,比洪原幸运多了。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子爬进来屋里时,她疲惫地从蒋中天的身上翻落下来,平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叫梁三丽。”
  就这样,蒋中天和梁三丽混到了一起。
  蒋中天后来才知道,李作文请他吃饭的第二天,梁三丽就悄悄离开了万能公司。
  南岗子村这个房子就是她离开万能公司之后租的。
  她暂时还没有出去找工作。
  “为什么辞职?”蒋中天问她。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
  这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蒋中天住所的阳台上晒太阳。十九楼。
  朝远望去,高高矮矮的楼房好像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渺小的人类如同石缝儿间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在狭窄、凶险、重压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学会了存活的杂技。
  “是不是李作文对你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梁三丽清清楚楚地说:“我早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蒋中天的心一下有点不舒服。
  梁三丽把脸转向了他,说:“他可是黑社会老大,你动了他的女人,怕不怕?”
  蒋中天把话头引开了:“他什么时候来哈市的?”
  “好像七八年了吧?最早,他在哈市搞水果批发,欺行霸市,在市场没有一个人敢惹他。后来,他干脆不做生意了,拉了一群兄弟,专门收保护费。那期间,有几个人先后被他割断了脚筋。再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办公室主任,那些钉子户一听他的大名,都乖乖地把自己拔了。去年,他成立了万能公司,想做谁的生意就做谁的生意。”
  “他霸占了你?”
  “不,我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
  “不知道。”
  太阳偏西了,他们进了屋。
  梁三丽走到写字台前,看那本《圣经》。
  这本书宽阔而厚重,褐色封面上烫着金字,四个角包着黄铜皮,像一个精致的匣子。
  她用左手一边翻一边说:“你信它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
  梁三丽翻到了扉页,说了一句:“洪原?”
  蒋中天蓦地把目光射过去。
  “这不是你的书?”她问。
  蒋中天走过去看了看,扉页上果然有“洪原”二字。
  当时,他和洪原每人买了一本《圣经》,他逃离公司那天拿错了。他这才明白这本书里为什么夹着洪原的照片!
  “拿错了。”他说。
  “那次吃饭,你好像说过这个人。”
  “是的,他死了。我那本《圣经》永远也调换不回来了。”
  “你和他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梁三丽叹了口气,说:“这本书应该算是遗物。你那本书也成了遗物。”
  接着,蒋中天对梁三丽讲起了他和洪原的友谊,他的脸上充满了怀恋和感伤。
  他当然没有提那笔巨款的事。
  梁三丽听得十分认真。
  当蒋中天讲到一个女人驾驶洪原的车,直接开进了深谷,两个人双双毙命,那个女人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的时候,梁三丽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中天吃惊地说:“这么恐怖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她止住笑,淡淡地说:“我在想,假如医生能把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修复,重现她的本来面目,那可能是更恐怖的。”
  杀
  这天,梁三丽离开怀柔公寓,回南岗子村去了。
  她要把那里的房子退掉,搬过来和蒋中天住在一起。
  蒋中天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晚上,蒋中天一个人没事儿,离开公寓,在大街上转悠。
  天阴了,远天有隐隐的雷声在滚动。
  他一直在想梁三丽,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人。他说不清她比鸡更高贵,还是比鸡更低贱,但是,他承认自己被她迷住了心窍。
  现在,他不想再走进那些歌厅之类的地方找小姐了,他被梁三丽抽干了,目前只需要休息。
  于是,他走进了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观众。
  他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正中间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演什么电影。
  他坐了好长时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全场的灯都灭了,电影已经开演。
  他有些不忍心:整个电影院为一个人服务,他们不是亏大发了吗?
  今天放映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美国的,《当树枝折断时》。开头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有一群青年男女在雨中跳舞……
  蒋中天忽然感到了一种孤独和空虚。
  他转身朝后看了看,一排排的空座位被银幕的光晃得忽明忽暗。
  他又转头朝左右看了看,那些空座位都端端正正地朝着银幕,好像正在面无表情地观看着。
  突然,电影里的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她在雨水中发现了一截断手。
  右边有动静。
  蒋中天转头看过去,这个电影院里终于进来了第二位观众。
  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雨衣。
  看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只不过那声音被电影里震耳欲聋的雷雨声遮盖了。
  进来之后,他并没有摘掉头上那宽大的雨帽,那雨帽低低地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身走了进来。
  开始的时候,蒋中天没有太在意。
  整个电影院只有两个人,坐得近一点更好———尤其是看恐怖片。
  另外,如果这个人坐在他后面,那么他也感到不安全。
  相反,要是这个人坐在他前面,后脑勺对着他,人家也会感到不安全。
  可是,蒋中天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走到了蒋中天的旁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太古怪了。整个电影院的座位都空着,他却偏偏坐在了蒋中天的身旁!
  更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雨帽。
  蒋中天看不见他的脸,只闻到一股雨腥气。
  他不安地朝左边看了看,又看到了一个人。他的个子也高高的,同样穿着黑色雨衣,戴着低沿的雨帽,几滴雨水正往下淌。
  这个人同样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着身子走了进来。他也要坐在蒋中天身边!
  像兔子一样狡猾的蒋中天早就感到了不对头,他趁第二个人还没有逼近,猛地站起身朝他冲过去。
  实际上,他是为了摆脱最近的危险。
  他几步窜到两个怪人中间的位置,纵身一跃,跳到了后一排。
  那两个人立刻跨越座椅追赶他。
  蒋中天的身体干瘦,灵活,转眼就翻过了六七排座椅。而那两个高大的不明身份的人显得笨重多了,他们还在跨越那一排排座椅的阻碍时,蒋中天已经跑到了通道上,拼命朝出口冲去了。
  他逃出电影院,一直在大雨中奔跑,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电线杆上高高地挂着路灯,光线很暗淡。地上哗哗流淌的积水淹没了蒋中天的鞋子。
  他慢慢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在大雨中朝前奔走,完全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对面走过来一个人,他没穿雨衣,也没打伞。他长长的头发和胡子都被雨水浇得顺顺的,伏在苍白的脸上。
  不过,他走得慢悠悠,好像在散步。
  这个人走到蒋中天跟前时,突然伸出手,指着他“嘿嘿嘿”地傻笑起来:“这个精神病!下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回家呀?”
  我是梁三丽吗?
  蒋中天回到怀柔公寓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把它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就接起来。
  是李作文,他心平气和地说:“让你跑掉了。”
  蒋中天没说话。
  “你抢我的马子,肯定活不了。”
  蒋中天还是没说话。
  “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蒋中天低低地说:“在我跳椅子逃跑的时候,你那两个手下应该立刻跑到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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