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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三岔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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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达车被迫停下了。
  它亮着灯,李作文看不清车里的情形。
  他站在刺目的车灯前,叫了一声:“洪原!”
  洪原把车门推开,同时,车内的灯亮了,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地呈现在李作文眼前:文馨紧张地抓着洪原,似乎不想让他下去。
  可洪原还是下来了。
  他双臂搭在车门上,大声说:“你有事吗?”
  “我找蒋中天,你知道他在哪儿。”
  “我能不能问问,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洪原朝后指了指,说:“他就在那边,你顺路找找吧,我刚才还看见了他。”
  李作文转身就要上车。
  洪原又说:“前些日子,我见过你。”
  李作文停住,回过头,冷冰冰地问:“在哪儿?”
  “那天下大雨,你跟我问过路。”
  李作文想了想,突然说:“为什么有人说你死了?”
  洪原说:“因为我换了个名字。”
  李作文转身就上了车。
  他把车头掉转过来,开到洪原的车旁,停下,说:“如果你骗了我,那我就跟你要那顶帽子。”
  洪原笑了笑,说:“我保证刚才看到了他,但是我不能保证你也能看到他。”
  接着,两辆车都开走了。
  李作文开得很慢,他的眼睛不停地在路面上巡视。心里想:难道刚才过来时横穿公路的那个人影就是蒋中天?
  这家伙黑灯瞎火在这里干什么?
  路面白晃晃的,两边的树慢慢朝后移动,就像五官相同的脸,一张张地闪过去,无尽无休。
  他快到那个岔路口的时候,突然从一棵树后窜出一个人来,他脸色苍白地站在了车前,伸出手来,示意他停车。
  是蒋中天。
  李作文急忙刹住车。
  他感到站在车前的这个蒋中天很不对头。
  他穿一件白衬衫,已经很脏了。下面穿一条西裤,一只裤腿高高地卷着,可以看见他没穿袜子。那两只皮鞋粘满了黑泥巴。
  再看他的脸,异常苍白,好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张白纸。他的胡子乱糟糟的,眼睛射出吓人的光,就像电压骤然升高,灯泡即将烧毁的那一瞬间的炽亮……
  他好像疯了。
  李作文没有下车。
  东北有句话:软怕硬,硬怕不要命。再加一句:不要命怕精神病。
  李作文坐在车里静静观察这个追寻多日的猎物。
  蒋中天见车停了,就转过身,直僵僵地朝公路另一端的黑暗中走去。
  李作文摇下车窗,探出脑袋,厉声喊道:“蒋中天!”
  蒋中天转过身,看了李作文一会儿,径直走过来。
  他站在李作文面前,弯下腰,几乎要贴在李作文的脸上了。李作文闻到一股刺鼻的口臭———他一定很多天不刷牙了。
  “你刚才喊什么?”他问。
  “蒋中天。”
  蒋中天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我正在找他!”
  李作文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听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一带转悠———我只是听说啊,不见得是真的。”蒋中天一边说一边神秘地朝两旁的黑暗指了指,“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我想也许是真的,就来找他了。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
  李作文彻底明白,这个人疯了。
  蒋中天一边嘟囔一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李作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停在了公路的边缘,黑暗的边缘,轻轻回过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啊。”然后,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见了。
  帽子
  李作文非常纳闷。
  十多年前,文馨和蒋中天好像是一对相好,而洪原是他们的好朋友。
  十多年后,文馨和洪原组合到了一起,而蒋中天疯了。
  他感觉到,这三角关系的推移和变化,一定有着某种险恶的内幕。
  不过,他的心里只有报复两个字,其它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他不想插手。
  蒋中天疯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杀不杀他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一心想找到梁三丽。
  他以为,蒋中天疯了,梁三丽在七河台无亲无故,也许回了南方。
  因此,他也打算撤回哈市了。
  这一天,七河台的几个黑道兄弟设宴为李作文饯行,正热火朝天地喝着酒,翟三来了。
  他一坐下就说:“李哥,今天有个女人来找我买‘货’,她很像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他说的“货”就是毒品。
  李作文给这几个兄弟看过一盘录像带,里面有梁三丽的镜头。
  李作文用纸巾擦了擦手,说:“诸位,我不走了。”
  然后,他把酒杯朝下一扣,问翟三:“是谁介绍她来找你的?”
  “一个叫黄山的。”
  “你马上查一查,她住在哪儿。”
  翟三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这条道有个规矩,都不暴露自己的住址……”
  李作文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翟三马上说:“好了,李哥,你等我的消息吧。”
  三天后,李作文正在一家娱乐城打台球,翟三跑进来。
  “李哥!”
  李作文看都不看他,俯下身,瞄那个黑球,淡淡地问:“查到了?”
  “她住在密云公寓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准吗?”
  “绝不会错。”
  李作文把球杆慢慢拉到身后,准备击球了。
  “可是……”翟三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她现在好像是黄山的人了。”
  李作文没有击球,慢慢收回球杆,直起身来。
  “黄山是干什么的?”
  “他在被服厂当厂长,黑白两道都蹚得平,在七河台没有人不知道他……”
  李作文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种话。
  翟三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说:“听说,她最近和黄山打得火热……李哥,你下手之前要三思!”
  李作文没有说话。
  他继续俯下身,瞄那个黑球。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一直盯着那个黑球。
  旁边几个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他瞄了足足有十来分钟。
  突然,他爆发全身的力量,把球杆推了出去,白球击中了黑球,两个球都飞出了案子,摔在了地上,滚远了。
  他说:“好了,不用你管了。”
  然后,他把球杆一扔,转身就走了。
  这时候,服务生捡起那两个球,快步送过来。
  李作文开车直接驶向密云公寓。
  他的车上早就准备好了一瓶硫酸。
  他曾经几次静静地拿起它凝视。透过那无色的油状液体,他仿佛看见梁三丽那张白净的脸一点点变黑,变焦,越来越狰狞,可怕。
  这时候,他那颗被仇恨之火烧红的心就好像一下掉进了冷水中,感到无比舒服。
  到了密云公寓,他停好车,把那瓶硫酸揣进怀里,来到A座三单元一层B室门前,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他连续按了几次,还是不见有人出来。
  他走出单元门,朝这个房间的窗子看了看,窗子上挡着帘子。
  一个公寓的保安走过来。
  “您找谁?”
  “A座三单元一层B室的人。”
  “约好了吗?”
  “没有。”
  “好多日子没看到他回来了。”
  李作文想了想,转身就走。走出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问那个保安:“你说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不是还有个女的吗?”
  “她最近这两天也没有回来。”
  李作文钻进车里,开走了。
  在车里,他给翟三打了个电话。
  “你帮我约一下黄山,就说我想会会他。”
  翟三有些犹豫:“李哥,这根线实在我不敢牵……”
  李作文冷笑了一下:“你就那么怕他?”
  “李哥,你离开七河台十多年了,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黄山是七河台最大的管子,他跺跺脚,没有一个人不晃荡。”
  “这次,我就要撅撅这根管子。”
  “李哥,我……劝你一句行吗?”翟三低低地说。
  “你劝吧。”
  “如果你和他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你不要兜圈子,直说。”
  “只要你不翻脸,我就直说。”
  “我不翻脸。”
  “你整不过他。”
  李作文想了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口气我咽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继续拨号。
  这次,他拨的是114查号台。
  他查到了被服厂的电话之后,拨了过去。
  “喂,我找黄山。”
  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他又拨过去。
  电话通了。
  “是黄山吗?”
  对方说:“你是谁?”
  “我是李作文。”“我好像不认识你。”
  “十年前,七河台没有人不认识我。”
  黄山笑了:“我查查地方志。”
  “我想约你见个面。”
  “你有什么事?”
  “讨债。”
  “你替谁讨债?”他显然以为是哪个单位雇佣李作文来追讨被服厂的欠款。
  “我替自己讨债。”
  “我欠你的钱?”
  “你欠我一顶帽子。”
  “我知道我欠别人几个脑袋,但是我从来不记得我欠过别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点,我在顺天酒吧等你。”
  “你长的什么样子?”
  “整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
  李作文低低地说了声:“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再见。
  土房子
  蒋中天一个人在公路上转悠。
  他在执着地寻找蒋中天。
  天上无星无月,这世界一片漆黑。他孤独,恐惧,又十分绝望。
  他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这么黑的夜里,去哪里找蒋中天呢?
  如果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有一盒火柴也行。
  可是,他的身上什么都没有。
  他很饿,他记得好像在很久以前,他遇到了一片玉米地,他啃了几个生苞米,现在,连苞米地也找不到了。
  他的脑海里曾经断断续续浮现出一个温暖的房间,还有一个女人温暖的身体,白白的,嫩嫩的……
  但是,他不记得那个房间在什么地方,它似乎很遥远很遥远,在宇宙的尽头。
  他也不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他甚至想不起她长得什么模样。她同样很遥远很遥远,好像在电视里微笑着。
  她笑得是那样灿烂,像一朵摇曳在春风里的花。她说:“老公啊,想不到你连化学武器都使上啦。”
  他就幸福地笑起来。
  他在漆黑的公路上一边朝前走一边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突然,他不笑了。
  他感到天空似乎渗出了一种古怪的亮光,把天地间幽幽地照亮了,他看到了田野,树木,荒草,公路,还有孤零零的自己。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射向夜空。
  漆黑的天空像露天电影的银幕一样,一点点显现出了楼房,街道,还有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
  海市蜃楼?
  他面对这巨大的画面,吓呆了。
  那画面十分幽暗,那楼房,那街道,那车辆,那人流,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不知道属于什么年代,什么地区。
  接着,那巨大无比的银幕就传出了孩子的笑声,那笑声铺天盖地,好像有一万个小孩在嬉戏。
  渐渐地,天上果然出现了无数的孩子,密密麻麻,他们挤成一团,都在笑。
  他在那一张张稚嫩的笑脸中,看到了一张成年人的脸,她似乎蹲着身子,伪装成小孩,躲在那些脑袋后面,也在笑。
  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凶险的男相!
  这张脸十分的熟悉,但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突然,天边亮起了熊熊的火光,像血红的晚霞,把这张巨大的画面烧着了。
  那些小孩在烈火中还在笑着,闹着。
  大火烧到了那个女人,她和那小孩一样,还在笑……
  天地间渐渐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刚才那幅画面的灰烬。
  蒋中天跌跌撞撞继续朝前走,苦苦地思索着,刚才天上的那个场景,还有眼下他的处境,到底哪个是现实。
  他走了很远很远,前面出现了微弱的灯光。
  他朝它走过去。
  是一座土房子。
  它只有一扇小窗,亮着幽幽的烛光。窗上的玻璃脏兮兮的,几乎不透明了。
  蒋中天推开歪斜的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铺低矮的土炕,炕上铺着乌拉草,还有一套卷成团的破旧被褥。
  炕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和白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珠子。
  他身旁有一只已经腐烂的倭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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