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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反贪指南-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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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贪指南 》曹征路



宣布实行“两规”时,他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有被蛰了一口的感觉,说一点没有那不是事实。这就像在某个场合秘书不恰当地催他吃药,或者说夫人来电话一样。
但他表情镇定,一点也不惊慌,根本不像电影上演的。那个中纪委的人念完决定,就把两只眼定定地放在他脸上,等待他的反应。好像等待一次爆破,一个亮相,他咆哮如雷或者瘫软在地,把屎尿拉在裤裆里。他们总是这样想的,肯定是这样的。
然而他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
这很对不起观众。但确实不是故意的。
“三讲”都讲过了,上面也验收了,他的发言印成了材料,有几句话还登在报纸上。谁想到还有这一出。
从他的座位望出去,透过落地窗,可以清楚看见对面富豪大酒店的楼顶。这幢24层的楼房就在他脚下。此刻楼顶有两个青年人,好像是酒店的保安,一男一女,搂在一起。那男的一只手正向纵深挺进,而女的身体像蛇一样扭动缠绕。这情形确实很少见很精彩,从窗子看出来,就像演着一部没有声音的电视剧。这些天天一直阴着,阳光难得一现,这么灿烂的阳光底下,这种动作有点激动人心。连他们都懂得,这种地方其实最安全了,离太阳很近,越近越安全。除了上帝谁也不会看见。
人在仰望的时候身子先就矮了,谁还能想到24层楼的楼顶此刻会有什么浪漫镜头。他看见了纯属偶然。整个政府大楼只有他这一间办公室高过富豪大酒店,而且他平时也不大回办公室。
这是一个春天的中午,他接到通知,让他回来接待一个什么代表团。
他的嘴角抽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这个小动作被那个人捕捉到了,那人疑惑地回过头去看一眼,也笑了,笑得肩头麻花一样扭起来。但转过脸来却是愤怒得不行,也许他们以为受到愚弄了吧。
当然,现在还不能把他怎么样,现在他还是“肖建国同志”。
他赶紧低下头,问,我可以带点东西吗?换洗衣服可以。总要带本书、笔记本什么的吧?会有人替你准备的。冷得像块铁。
走出电梯,还有好几个人上来打招呼。他点点头,没有表情,和平常一样。平常他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平常也总有一些人围在他身边,有事没事都是这样。好像他随时都有危险,这些人随时都准备冲出去献身。他烦起来不免要把他们臭骂一顿,过后还是一样。这是没办法的事。当然在某个特定时段,他们还是识趣的。他们会像轻烟一样消失,下一次又轻烟一样聚拢。现在他终于轻松了,身边又换了一群人。而且再没有下一次了。
他们坐的是一辆黑色的“子弹头”,一看就知道这不是本市的车。他的车就在不远处泊着,橘红色,车尾很高,像一只傲慢的大公鸡,在阳光底下撅着屁股。他不知道要到哪去,他也懒得去想,想了也没用。这几个人很不客气,一上车就把他夹在中间。
而且他们一上车就好像突然放松了,高声大气的,还带着脏字,一点不像北京大机关来的。他们沿滨海大道走,一边欣赏赞叹一边还说:妈的修得这么好。
操!
滨海大道是他的杰作之一,不记得是第几个“10件实事”了,总之都是从他手上过的。以往有领导来,都是他陪着参观。领导说,不错嘛,有发展眼光。
他就笑笑而已,并不多话。谁都明白,领导夸这座城市,就是在夸他。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说多了反而显得浅。可是这会儿,他就特别想说,特别想告诉他们,这条路是自己主持的,总造价是多少,每一个独特的设施是怎样构思的,为什么要搞隔音墙,为什么红树林怕噪音,为什么红树林是胎生植物,为什么,为什么。因为干一行才知道一行,因为干这一行才会爱这一行,因为这里头太复杂太微妙太狡猾太有趣了,因为现在哪怕做成一件小事都是那样的不容易。
然而他们不给他机会。他们只会高谈阔论,说些不着边际的外行话。瞧这车开的。这他妈的路。
听说连沥青都是进口的。坐司机旁边的老头,好像是负责的,姓王,吃惊地回过头来问:是吗?有这个必要吗?没人能回答,他只好答:有。他心想,你们不也觉着舒服吗?都不吭了。一时间全是轮胎发出的沙沙声。又过了一会儿,后座的一个小伙子突然高声道:还不是为了拿回扣?还是港币!又都笑起来。他回头看看,小伙子脖子涨得跟脸差不多粗。
他们吃了红灯。
过了这个道口,就是边检站了。然后就是高速公路,然后高速公路不知会把他带到哪儿去。想到这一点,他陡然有点恐慌,好像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他开始东张西望。
这个红灯怎么这么长?怎么设计的?那老王有些不耐烦。
他不想再回答他们。回答什么其实都没有意义。他们只能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在沥青里加上一种化学成分就可以让路面寿命提高10倍,可国内厂家谁也不愿做这件事。因为这会砸掉很多饭碗。他就不这样干,他宁愿花高价去进口,也不愿养人。这道理你跟他们说得通吗?这条横马路是通向口岸的,为了疏通这里等待过关的货柜车,他想了多少点子?他在这里反复测算了好几个夜晚,有一次淋了雨,他差点搞上肺炎。后来就下决心在这里搞立交,设计方案都出了好几套。要搞就要搞得像样,但搞大了又涉及拆迁和预算,又涉及财政和招标……他们哪懂这些?他们只知道你搞项目就是为了搞钱。搞钱就是为了贪污。有这么初级阶段的吗?
那他也不叫肖建国了。
上高速之前,他们突然说要吃饭,车就拐到边检站广场前面的小饭店去。他有点发愣,说,我不吃。
那老王说,你不吃我们要吃,我们早晨四点就出发了。那小伙子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可以替我们买单。他说,我没钱,我从来不带钱的。他们就笑:放心吧,没人愿意吃你的,脏。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真不想吃。他们就发火了,不吃就看我们吃!这样他就没办法了,现在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他只好下车,在这个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地方坐下来。
不过还好,这家饭店已经换了主人,桌椅也不是从前那种塑料的。
几年前,他在这个地方差点跟人打过一架。为
了吃何娴的醋。这样的事说给谁谁都不会相信的。
市长大佬吃醋,真是这样。当时如果有枪,那香港小胡子的骨灰怕都找不见了。他操起椅子砸过去,椅子从小胡子头上飞过,弹在墙上,又钻出玻璃窗,椅子背当时就开裂了。他不知自己竟有这么大力气,塑料椅怎么也这样不经摔。后来有几个老总知道了这件事,有要拆掉这家饭店的,有要摆平小胡子的,还有要惩治何娴的,都被他的一声不吭给挡了。
那是一个转折点。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清楚,这些人不过是想讨个好,他们并不欣赏他的痴情他的失态,尽管嘴上那么说着。重情重义,好人好汉,其实心里头都在暗暗好笑。女人,在哪没有女人啊。何况是那么一个不识做的女人!
那确实是一个转折点。那以后真的是放开了。
他想开了。他们安排过很多次活动,香港、澳门、广州、北京,每次都有新的介绍。本科生、硕士生,还有一个是在读的博士,说是研究昆虫的。小姐都放得开他有什么放不开的?不过他始终不能忘记何娴。
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何娴,为什么要那样?
他们从来没有争吵,甚至可以说每次都很温情。
何娴是个温顺的女子,说话慢慢的,动作轻轻的,从来只有答应的声音。她对人照顾体贴从来都不挂在嘴上,而是让你从心里感觉到。她像是一朵云,轻柔绵长,若即若离,不觉着心就软了。她从来没提过什么过高的要求,儿子要上个好学校,这还能算是要求吗?
可是,可是她竟然那样!开头有人提醒他还不相信。后来他亲眼看见了,他还能不信吗?他希望听到解释,哪怕说声对不起也好,可她就是不吭。那天在小饭店里,何娴始终没吐一个字,只是簌簌发抖。抖得让人心疼。在反光镜里,他看见她眼里有一包泪,旋着旋着才滚下来。车上立交了,还一直是那个姿势。
吃过午饭个个昏昏欲睡,只有前头的老王保持清醒。老王碰到了他,递过一张纸巾说,擦擦吧。
他一惊,这才明白自己是流泪了。
老王说,难过了?难过了就好好反省。有什么话回头再说。争取早日解脱。
他擤着鼻涕说:嗯,嗯!
《反贪指南 》曹征路

王启明原本是不想下来的。有很多很多的理由都可以赖着不走。50岁的人了,真要耍赖皮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倒也不是舍不得北京舍不得家,从前出差就跟上厕所似的,没定性,一年里总有两、三个月在路上过。不想下来是因心里憋气。他是学纺织机械的,一参加工作就搞综合平衡,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局长,忽然一下就成了毫无用处的人。好像他就等于计划经济,用了他就是倒退。把他排斥在外就是坚持改革开放。
从前,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人物,手里把着上十亿的资金,批个项目就跟玩儿似的。从前人老实,到哪去顶多也就吃得好一点住得好一点,带五斤香油都要作检讨,哪像现在?现在倒好,一个比一个牛。
什么都放开了,他反而没戏了。没戏也就罢了。据说是怕引起误解,好像综合平衡又来了。一次通知他回机关参加座谈会,差点连大门都没让进。
开头还到处跟人家说,在家看书多自在啊,从前哪有这享受?从前他就喜欢抠历史。开头老跑北图,他还真的结识了一帮书虫子,俩火烧一碗杂碎汤能在外混一天。可冷板凳坐长了,屁股倒不觉冷,心就冷了。
有一回组织部来电话,是个处长,说是征求他对工作安排的意见。他屁颠屁颠说那我就到部里来谈吧。处长说不用了,就是有一个纪委书记的职位不知你愿不愿意去。一打听,才是个处级单位。还说如果不想去连这个都困难了。于是他就把话说得很难听。他说我还是上北图吧,你们能把书虫子也踩死了?
和他相似的干部有一大批,会钻门子的都有了好去处,唯独他成了“最正直”的人。他们局有四个局级干部,三个都分得不错,一个黄晓敏,和他同年,去了一家大公司当稽查员,每次回北京都带两辆车,一辆奔驰自己开,一辆奥迪说是驻京办事处的,其实就是老婆孩子的教练车。见面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市场经济就是烦人经济”啦,“无边落发潇潇下”啦,他就不想想从前挤公共汽车是什么滋味。另一个张慧,比他还大两岁,却升官当了副部长。他的咏叹调档次要高一些,“不自由,放个屁都要打报告”啦,“千头万绪”啦,好像全世界的矛盾都等着他出招似的。还有一个许克宽,去了美国读犕犅犃,年轻人更是牛得不行,开口就是大趋势,他早就对中国洞若观火了。
他当局长唯一的收获就是和几个副手相处得不坏,几个人刚分手时还有联系,有一年春节还聚过一回。当然话不投机,时间一长自然也就淡了。不过
说起来还称他老领导,“各人的机遇不同”,“如今像你这样正直的人已经不多了”,如此而已。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的“正直”就被中纪委起用了。
交代案情时,人家就告诉他这是块硬骨头。此人是个很著名的实干家,抓工作很有一套,也很能吃苦。举报信是匿名的,其实就是真名也没多大用处,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这是事实,本人也不否认。至于为什么要动这个人,中纪委没解释,他也就不好问。
“您是老领导了,经验比我们丰富。”跟他谈话的是一个处长,顶多三十岁,自然十分客气。他想,老当书虫也不是个事,出去走走也行。如果能搞出点成绩,组织部或许能重新考虑亦未可知。
几个回合下来就知道难弄。说肖建国是块硬骨头并不确切,他不硬,态度好得出奇,很愿意配合专案组把问题搞清楚。问到每一项工程他都能从头说起,怎么设想,怎么立顶,怎么组织,怎么落实,甚至很多数据他都能一口报出来。就是在节骨眼上他自己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他是个无名英雄,在需要表彰的时候悄然离去。还可以打个这样的比方,他们就像钻入一堵棉花墙,左冲右突都过不去,偶尔透过的一丝光亮,只要你想抓住它就消失,如果你不去理它它就一直亮着。
还有一层困难,是很难说明白的。他有点惧内。
老婆有点高干背景,心高气横,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从前特喜欢出差,一出家门就松了一大口气。现在虽说那背景不在了,可老婆的气势犹存。
一接到任务,老婆就说,知道为什么又起用你了吗?
王启明摇头说不知道,然后看着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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