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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双曜引-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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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溅上前一探看,不由得倒插口凉气,只见他面孔灰蒙蒙,眉心紧攒,两眼肿得发亮。唇上硬戳戳地已然生出一层乌青胡茬来。罗彻敏打小就不能哭,一哭过头便会发热,她不自觉地就探了探他额头,似还没有什么异样。她这举动本是最自然不过,却蓦然想起杜雪炽在身后,脸上不由得一热。她赶紧收手回头时,却已不见了杜雪炽身形,只有先前进来的两个丫头,还立在她身后。
  这晚花溅就没敢睡下,她带着一钵燕窝来,问那两个留下来的丫环道:“这两日你们是自己做,还是吃大灶上呢?”立左边圆脸大眼地抿嘴一笑道:“外头隔间里有我家小姐带来的一只湘竹红炉炭炉,这几日非但是小姐和姑爷,就是两位太妃也在常我们这里用点心呢!”
  另一名长脸高挑地却默不住声地挑了帘出去,火光忽闪了一闪,显是将火拔得旺了。花溅便捧了钵出去,一面拿甄子隔水热着,一面通问姓名。圆脸丫头扇着火道:“我叫墨纹……”又冲那长脸地嘟了下嘴道:“那个嘴上套葫芦的唤作黛痕。跟过来的人里面,我们两个,还有翠涟和碧漪是在房里待侯地。方才她们俩跟小姐过去了,一会儿姐姐便能见着……”
  这么闲聊着各自主子的性情脾好,不知不觉也就熬了大半宿。听得更漏声已然敲过五记,就该催罗彻敏起床了。花溅捧着燕窝,轻手轻脚摸过去,见他正是半酣之时,眉间犹自深深地皱着几道印子,也不知梦里还在思量着什么。她有些不忍,又挨了半会儿,墨纹却在帘外禀道:“有位唐判官要求见王上!”
  她们私下里称着小姐姑爷,可有外人在的时侯,却还是改了口。花溅正想说:“让他略等等。”方才还睡得极沉的罗彻敏已然在床上挣了一挣,花溅正给他掖着被子,他却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差一点碰到了花溅的头。
  “呵欠……快让他进来!”罗彻敏揉着眼,打着大大地呵欠,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花溅还有点没回过神来,罗彻敏从前若是被吵醒了,可没这么好说话。为把他拖下床来,费了花溅多少年脑子,现在却……见唐瑁已然挑帘进来,她赶紧帮着罗彻敏套履,罗彻敏眼光在她面上流连了一下,似这时才发觉原来是她,却也只是这么一下,就向唐瑁道:“唐判官,有事么?”
  这次治丧,名义上是罗昭威掌总,可实际上操办的,却是唐瑁。唐瑁等人回来时,从前的罪名自然是一笔勾消了。只是毓王正病着,也顾不上调整他们的职份。但以他们几个与罗彻敏的患难交情,那日后的前程,自然不同。唐瑁一个从五品职衔的王府判官,主持丧事还轮不到他头上,然而底下人个个眼里都看得清爽,罗昭威挑人时,全心照不宣地推了唐瑁上去。唐瑁对典章礼仪,本就熟悉,初膺重任,亦是竭力以赴。几天下来,别人累得七死八活,他倒是忙得精神抖擞。
  “这是今日大敛的礼数,太妃让我拿来给王上看看!”唐瑁将一张纸笺递上去,道:“再说五更天都过了,太妃怕王上睡过了时辰。”
  “都过了五更了么?罗彻敏一手接过纸笺,一面惊问道。
  花溅给他系好履带,半直起身道:“我是看王上睡得正熟,想让你再多眯一会……”
  “欬!”罗彻敏猛一跺脚,扬声喝问道:“杜氏呢?”
  黛痕隔着帘道:“王妃昨夜过来看了王上一会,就去陪太妃了。”
  “我是说呢,她守着便不会误事……”罗彻敏嘴里面咕咕噜噜着,己是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世……王上,”花溅端起那钵熬了一整夜的燕窝追上去,然而罗彻敏却已走得没了踪影。
  花溅几步追出去,只见外面新雪净白,映着初萌晨光,如剖开了一大方蓝宝石。罗彻敏步伐极快,正在和唐瑁高声说着什么,颇为生气。他挥动着那张纸笺,身形被映成湛蓝,竟似隔着一重冰川看到的背影。花溅只穿着紧身小袄,骤地被凌风一刺,眼睛痛了一下,有些落泪的意思。她赶紧揉了揉眼,背过身去取笑自己道:“这又是怎么了?”
  罗彻敏自然理会不到花溅的这些心思,他和唐瑁说的是大敛时抬尸入棺的人选。古时皇帝大敛,向由三公抬尸入馆,后来相沿成习,诸侯王的丧仪,也多定为王驾下地位最尊亲的三人。罗彻敏前日拟定地,是罗昭威、赵德忠与黄嘉三人。罗昭威是不消说了,另有凌州铄州两节度使位最尊,若是张纾不叛逃,自然是罗昭威张纾和赵德忠,如今就空出来一个。罗彻敏亲耳听毓王逝去前向他言黄嘉之事,便不假思索地写上了黄嘉。眼下黄嘉被划去了,添得却是杜延章。
  “谁让你改的?”他问道。
  “是……”唐瑁瞧了瞧他的颜色,道:“太妃和奉国公一起商量的。”
  “那缘由呢?”罗彻敏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唐瑁“嘘”了一声,向文思阁瞟了一声,压低声道:“我的好王上,那边人可多着呢!”
  罗彻敏跺了跺脚,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起因是有人说黄指挥身份不够,”唐瑁正色道:“这话也不无道理。若是他可以,那么够资格的,少也有上十人了。”
  罗彻敏在冷笑了一声,很想说“身份不够么?我眼下就让提拔他!”然而倒底没说出口,换了词道:“那论亲谊呢?他与父王是总角之交,几十年鞍前马后,总该够了吧!”
  “那也轮不到他。”唐瑁静静地道:“有好几位老将军都是跟着老公爷打过仗,看着先王长大的。若是让黄指挥上,他们心中,只怕会不舒服。”
  “那为什么增上了杜……”说到这里,罗彻敏想起杜氏兄妹,不由得将后半截话混着滚地而来的雪风咽了回去。杜雪炽为王妃,杜乐俊新成大将,杜乐英又是罗彻敏的伴读,杜氏一门日后与罗家的关系,自然不同。因此添上去,也有结好杜氏的用意了。罗彻敏颇不明白罗昭威。便是与黄嘉从前有些龃龉,扶抠送终,终究也不是什么利益相关的事,他干嘛做得这么打眼?
  他的神态瞧在唐瑁眼中,已被他猜出个七八分来。他扯着罗彻敏往前走,附耳道:“这阵子外面谣言传得紧,奉国公只怕多少有震一震黄嘉风头的用意。只是理由却很牢靠,太妃也不便说什么,王上你就……”
  说话间,已然入了文思阁,他便紧紧地合上了嘴。
  文思阁正中起盘,填着现掘来的冰雪,小敛后的的毓王尸身置在冰上。罗彻敏进来时,罗昭威领着一帮文武官员面西,薛妃朱夫人和杜雪炽面东,都已站好。二十七位穿黄袈裟的僧人,由弘藏禅师的大弟子定慧带领着,安祥地坐在殿下。他果然是来得迟了。
  罗彻敏从诸人眼光中走过去,就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在东边偏南处站定,便由唐瑁号令道:“哭!”
  罗彻敏伏身大哭,诸人也一并跪下同哭。哭毕后,本该是由罗昭威起身率三臣奉尸入棺了,却见竟然萎顿在地,几番挣动,也起不来。跪在罗昭威边上的赵德忠和杜延章自然动手去扶。然而罗昭威这一恸,竟然是僵住了,杜延章没能架起他来,反而被摔了个趔趄。
  这样子委实不好看,只是其它人距得远,几天下来又折腾得累了,都还没回过神来。罗彻敏瞧着着急,正挺了挺身想说什么,边上蹿过来一人,一手扶罗昭威,一手扶杜延章,稳稳当当地,把两人都搀了起来。却是刘湛。
  杜延章和罗昭威都颇感激地看了刘湛一眼,刘湛退了下去,原来他却是跪在杜延章后的第一人。
  在罗赵杜三人掸衣起身,走到毓王尸身前时,罗彻敏似听到一声不情愿的冷哼。他侧过眼去一看,刚扫过瞿庆斜睨的眼神。虽然宸王弑帝有五年,天下失主,然而毓王心念旧朝,又连年与宸王作战,始终不曾有称帝之念。因此,刘湛是前朝所封的昃州节度使,身份地位,一样为罗家所承认,现下便要比瞿庆高上一头。瞿庆自度这凌州节度使非他莫属,这时跪在刘湛后头,自然颇为不快。
  他在大敛之时却动着这样的心思,不由让罗彻敏有几分嫌恶。这时罗昭威托头,赵德忠承中,杜延章托脚一起将毓王尸首轻轻地抬起,放入棺中。罗彻敏眼光搜寻了一下,好不容易寻到了被挡在甚远处地黄嘉,黄嘉却垂着眼,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罗彻敏在想他是否知晓换人的事,心里疙瘩着,好一会才见到唐瑁向他猛便眼色。他方才了悟挽起薛妃,他身后杜雪炽搀着朱夫人,往棺椁边上走去。薛妃轻轻垂下手,在毓王胸腹间触了一下,微微一合眼,面色让数日清泪洗得软白,然而却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罗彻敏扶着她的腕子,也觉不出什么颤动,似乎毓王逝去时的失态己然耗尽了她一生一世的气力,竟连悲伤之态也做不出来了。她放了一方玉璧到毓王头左侧,又放一样东西到右侧。罗彻敏见那竟是一个石头打磨的小弹弓儿,手艺极是粗糙。他从前见薛妃抚玩过此物,想是罗彻宇的东西。
  朱夫人倒是在后头又号啕起来,这一哭又引得诸姬们跟着哭,弄得文武官员也惶恐,都跟着哭起来。
  在一片泣啼声中,随葬之物一一置入棺中。便开始上奠,读祝文,廊下诸僧梵唱亦起,搅得罗彻敏头晕眼花。他心中虽然依旧惨痛,却也让这一堆繁文缛节扎腾得没了气力悲戚,只能跟着作出哭恸的神情来。
  好不容易奠毕,由府中长吏各依亲疏职分分发下丧服。各人成服之后,罗昭威便起身去扶罗彻敏,向诸人道:“今日便当奉世子袭毓王爵位、毓州节度使之职,诸位都身受先王深恩,今日在先王棺前当共誓,日后戮力同心,共侍新王!”
  罗彻敏终于站起,他脑子里木木地,将先前唐瑁写下来教熟了的话背了一遍,无非是“望诸君相辅,以复君父之仇,以决篡逆之首”等等。这一套演完,诸官员收了戚容,上前进贺。一会儿折腾到正午时分,赏众人在偏殿用斋饭。罗彻敏各席上招呼了几句,便去侍侯薛妃用膳。
  进了东暖阁,看到罗昭威也在。罗昭威起要起身,让薛妃止住了。她招手让罗彻敏到身边,拉了罗彻敏的手道:“来,给四叔见个礼!”
  罗彻敏微微一怔,然而还是低下身去。罗昭威赶紧扶住他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先王以此儿托付于四弟,我与四弟都素知他性情顽劣,但望四弟日后不厌其烦,督导责备,以俾使先人功业不堕!”薛妃一叹道:“今日是我做主,四弟你就受了这家人之礼……这也是你该受的!”
  罗昭威不由得松了手,颇有些不自在地受了罗彻敏三揖。
  罗彻敏揖罢正欲说什么,突然间听得外头一片喧哗,他不由得发怔,这大丧期间,谁敢出声喧哗?
  他向罗昭威和薛妃道:“我出去看看!”然后便挑帘跑了出去。
  却见偏殿之下,两个人一追一逐地出来,彼此对峙着,一个大声嚷嚷,另一个只是默默地躬身盯紧着他。
  在他们后头,一群人都站出廊下。
  宋录粗声大气地起哄道:“好!好!看哪一位能胜,对了,要不要买注,我老宋坐庄呀!”中间夹着罗彻敬与唐瑁等人的劝阻声:“瞿副使,王上和太妃还在后头呢,这样子争执,算什么?”“正是大丧期间,你这做法置先王于何地?”
  “哼!”瞿庆将头一扬,细眯的小眼滴溜溜转着,道:“正是先王含恨而终,这事才得弄个明白。这姓刘的,倒底干了些什么好事?
  “瞿副使含沙射影,”刘湛唇色青紫,道:“意在何为?”
  罗彻敏便知这瞿庆是心怀不忿,闹起事端。他瞧不得瞿庆这小子得志的样子,冷笑一声,远远站定了,要看他如何收场。
  “哈哈,你来问我?你老婆眼下在何处?还要问我?”瞿庆仰天哈哈一声,总算还记得这是在殡前,方没有大笑出来。
  昃州失陷之日,刘湛的家眷未能撤走,尽数落入宸王之手,这是刘湛心头痛事,也得是毓王有亏于他之事。此时却被瞿庆戳了一下,他双目猛可地一张,两只瞳子骤然就亮了一亮。这一亮,便如喷油覆焰,似热气猛地冲腾而起,让瞿庆不自主往后退去半步。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刘湛旋而垂眼道:“我心如何,自有王上查知。”
  “哼,王上年轻,被人蒙蔽了也未……”
  “瞿庆,你太放肆了!”一个干涩的嗓音传来。
  “谁?谁说我放肆来?”瞿庆转着两只豆般的小眼四下望。
  “是我!”这两字音犹在耳,一人己然跨到瞿庆身侧。瞿庆赶紧拨剑,那人先一记扣在他腕间,再一记剁下,瞿庆痛得浑身劲力一卸,便叫来人把剑抢了去。
  “在先王灵前动武,我这里便杀了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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