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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金瓶梅-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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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童,年约十六岁,才留起头发,生的眉目清秀,乖滑伶俐。西门庆教他看管花园
,晚夕就在花园门首一间小耳房内安歇。金莲和玉楼白日里常在花园亭子上一处做
针指或下棋。这小厮专一献小殷勤,常观见西门庆来,就先来告报。以此妇人喜他
,常叫他入房,赏酒与他吃。两个朝朝暮暮,眉来眼去,都有意了。
不想到了七月,西门庆生日将近。吴月娘见西门庆留恋烟花,因使玳安拿马去
接。这潘金莲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教:“悄悄递与你爹,说五娘请爹早些
家去罢。”这玳安儿一直骑马到李家,只见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孙寡嘴,常
峙节众人,正在那里伴着西门庆,搂着粉头欢乐饮酒。西门庆看见玳安来到,便问
:“你来怎麽?家中没事?”玳安道:“家中没事。”西门庆道:“前边各项银子
,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帐。”玳安道:“这两日傅二叔讨了许多,等爹到家
上帐。”西门庆道:“你桂姨那一套衣服,捎来不曾?”玳安道:“已捎在此。”
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道了万福,收了,连忙吩咐下边,
管待玳安酒饭。那小厮吃了酒饭,复走来上边伺候。悄悄向西门庆耳边说道:“五
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西门庆才待用手去接,早被李桂姐看见
,只道是西门庆那个表子寄来的情书,一手挝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锦笺
,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递与祝实念,教念与他听。这祝实念见上面写词一首,名
《落梅风》,念道: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
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
捱今夜?
下书:“爱妾潘六儿拜。”那桂姐听毕,撇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
边睡了。西门庆见桂姐恼了,把帖子扯的稀烂,众人前把玳安踢了两脚。请桂姐两
遍不来,慌的西门庆亲自进房,抱出他来,说道:“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淫妇
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玳安只得含泪回家。西门庆道:“桂姐,你
休恼,这帖子不是别人的,乃是我第五个小妾寄来,请我到家有些事儿计较,再无
别故。”祝实念在旁戏道:“桂姐,你休听他哄你哩!这个潘六儿乃是那边院里新
叙的一个表子,生的一表人物。你休放他去。”西门庆笑赶着打,说道:“你这贱
天杀的,单管弄死了人,紧着他恁麻犯人,你又胡说。”李桂卿道:“姐夫差了,
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梳笼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才相伴了多少时,
便就要抛离了去。”应伯爵插口道:“说的有理。你两人都依我,大官人也不消家
去,桂姐也不必恼。今日说过,那个再恁,每人罚二两银子,买酒咱大家吃。”于
是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陪笑,一递一口儿饮酒。少倾,拿了七钟茶来,馨香可掬
,每人面前一盏。应伯爵道:“我有个曲儿,单道这茶好处:
【朝天子】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
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里儿常时呷,醉了时想他,醒来时爱他
。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谢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钱费物,不图这‘一搂儿’,却图些甚的?如今每人有词
的唱词,不会词,每人说个笑话儿,与桂姐下酒。”就该谢希大先说,因说道:“
有一个泥水匠,在院中墁地。老妈儿怠慢了他,他暗把阴沟内堵上块砖。落后天下
雨,积的满院子都是水。老妈慌了,寻的他来,多与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央
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了酒饭,悄悄去阴沟内把那块砖拿出,那水登时出的罄尽。
老妈便问作头:‘此是那里的病?’泥水匠回道:‘这病与你老人家的病一样,有
钱便流,无钱不流。’”桂姐见把他家来伤了,便道:“我也有个笑话,回奉列位
。有一孙真人,摆着筵席请人,却教座下老虎去请。那老虎把客人都路上一个个吃
了。真人等至天晚,不见一客到。不一时老虎来,真人便问:‘你请的客人都那里
去了?’老虎口吐人言:‘告师父得知,我从来不晓得请人,只会白嚼人。’”当
下把众人都伤了。应伯爵道:“可见的俺们只是白嚼,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
”于是向头上拨下一根闹银耳斡儿来,重一钱;谢希大一对镀金网巾圈,秤了秤重
九分半;祝实念袖中掏出一方旧汗巾儿,算二百文长钱;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
裙,当两壶半酒;常峙节无以为敬,问西门庆借了一钱银子。都递与桂卿,置办东
道,请西门庆和桂姐。那桂卿将银钱都付与保儿,买了一钱猪肉,又宰了一只鸡,
自家又陪些小菜儿,安排停当。大盘小碗拿上来,众人坐下,说了一声动箸吃时,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
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蚋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
饿牢才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三筷子,成岁不
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却似与鸡骨秃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
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顷刻,箸子纵横。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
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正是:珍羞百味片
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
当下众人吃得个净光王佛。西门庆与桂姐吃不上两钟酒,拣了些菜蔬,又被这伙人
吃去了。那日把席上椅子坐折了两张,前边跟马的小厮,不得上来掉嘴吃,把门前
供养的土地翻倒来,便剌了一泡[禾囗也]谷都的热屎。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
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
;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祝实念走到桂卿房里照面,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
常峙节借的西门庆一钱银子,竞是写在嫖账上了。原来这起人,只伴着西门庆玩耍
,好不快活。有诗为证:
工妍掩袖媚如猱,乘兴闲来可暂留。
若要死贪无厌足,家中金钥教谁收?
按下众人簇拥着西门庆饮酒不题。单表玳安回马到家,吴月娘和孟玉楼、潘金
莲正在房坐的,见了便问玳安:“你去接爹来了不曾?”玳安哭的两眼红红的,说
道:被爹踢骂了小的来了。爹说那个再使人接,来家都要骂。”月娘便道:“你看
恁不合理,不来便了,如何又骂小厮?”孟玉楼道:“你踢将小厮便罢了,如何连
俺们都骂将来?”潘金莲道:“十个九个院中淫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
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金莲只知说出来,不防李娇儿见玳安自院中来家,
便走来窗下潜听。见金莲骂他家千淫妇万淫妇,暗暗怀恨在心。从此二人结仇,不
在话下。正是:
甜言美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不说李娇儿与潘金莲结仇。单表金莲归到房中,捱一刻似三秋,盼一时如半夏
。知道西门庆不来家,把两个丫头打发睡了,推往花园中游玩,将琴童叫进房与他
酒吃。把小厮灌醉了,掩上房门,褪衣解带,两个就干做一处。但见:
一个不顾纲常贵贱,一个那分上下高低。一个色胆歪邪,管甚丈夫利
害;一个淫心荡漾,纵他律法明条。百花园内,翻为快活排场;主母房中
,变作行乐世界。霎时一滴驴精髓,倾在金莲玉体中。
自此为始,每夜妇人便叫琴童进房如此。未到天明,就打发出来。背地把金裹头簪
子两三根带在头上,又把裙边带的锦香囊葫芦儿也与了他。岂知这小厮不守本分,
常常和同行小厮街上吃酒耍钱,颇露机关。常言: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有一日,
风声吹到孙雪娥、李娇儿耳朵内,说道:“贼淫妇,往常假撇清,如何今日也做出
来了?”齐来告月娘。月娘再三不信,说道:“不争你们和他合气,惹的孟三姐不
怪?只说你们挤撮他的小厮。”说的二人无言而退。落后妇人夜间和小厮在房中行
事,忘记关厨房门,不想被丫头秋菊出来净手,看见了。次日传与后边小玉,小玉
对雪娥说。雪娥同李娇儿又来告诉月娘如此这般:“他屋里丫头亲口说出来,又不
是俺们葬送他。大娘不说,俺们对他爹说。若是饶了这个淫妇,非除饶了蝎子!”
此时正值七月二十七日,西门庆从院中来家上寿。月娘道:“他才来家,又是
他好日子,你们不依我,只顾说去!等他反乱将起来,我不管你。”二人不听月娘
,约的西门庆进入房中,齐来告诉金莲在家怎的养小厮一节。这西门庆不听万事皆
休,听了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走到前边坐下,一片声叫琴童儿。早有人报与
潘金莲。金莲慌了手脚,使春梅忙叫小厮到房中,嘱咐千万不要说出来,把头上簪
子都拿过来收了。着了慌,就忘解了香囊葫芦下来。被西门庆叫到前厅跪下,吩咐
三四个小厮,选大板子伺候。西门庆道:“贼奴才,你知罪么?”那琴童半日不敢
言语。西门庆令左右:“拨下他簪子来,我瞧!”见没了簪子,因问:“你戴的金
裹头银簪子,往那里去了?”琴童道:“小的并没甚银簪子。”西门庆道:“奴才
还捣鬼!与我旋剥了衣服,拿板子打!”当下两三个小厮扶侍一个,剥去他衣服,
扯了裤子。见他身底下穿着玉色绢[衤旋]儿,[衤旋]儿带上露出锦香囊葫芦儿
。西门庆一眼看见,便叫:“拿上来我瞧!”认的是潘金莲裙边带的物件,不觉心
中大怒,就问他:“此物从那里得来?你实说是谁与你的?”唬的小厮半日开口不
得,说道:“这是小的某日打扫花园,在花园内拾的。并不曾有人与我。”西门庆
越怒,切齿喝令:“与我捆起来着实打!”当下把琴童绷子绷着,打了三十大棍,
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顺腿淋漓。又叫来保:“把奴才两个鬓毛与我撏了!赶
将出去,再不许进门!”那琴童磕了头,哭哭啼啼出门去了。
潘金莲在房中听见,如提冷水盆内一般。不一时,西门庆进房来,吓的战战兢
兢,浑身无了脉息,小心在旁扶侍接衣服,被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
一交。吩咐春梅:“把前后角门顶了,不放一个人进来!”拿张小椅儿,坐在院内
花架儿底下,取了一根马鞭子,拿在手里,喝令:“淫妇,脱了衣裳跪着!”那妇
人自知理亏,不敢不跪,真个脱去了上下衣服,跪在面前,低垂粉面,不敢出一声
儿。西门庆便问:“贼淫妇,你休推梦里睡里,奴才我已审问明白,他一一都供出
来了。你实说,我不在家,你与他偷了几遭?”妇人便哭道:“天那,天那!可不
冤屈杀了我罢了!自从你不在家半个来月,奴白日里只和孟三儿一处做针指,到晚
夕早关了房门就睡了。没勾当,不敢出这角门边儿来。你不信,只问春梅便了。有
甚和盐和醋,他有个不知道的?”因叫春梅:“姐姐你过来,亲对你爹说。”西门
庆骂道:“贼淫妇!有人说你把头上金裹头簪子两三根都偷与了小厮,你如何不认
?”妇人道:“就屈杀了奴罢了!是那个不逢好死的嚼舌根的淫妇,嚼他那旺跳身
子。见你常时进奴这屋里来歇,无非都气不愤,拿这有天没日头的事压枉奴。就是
你与的簪子,都有数儿,一五一十都在,你查不是!我平白想起甚么来与那奴才?
好成材的奴才,也不枉说的,恁一个尿不出来的毛奴才,平空把我篡一篇舌头!”
西门庆道:“簪子有没罢了。”因向袖中取出那香囊来,说道:“这个是你的物件
儿,如何打小厮身底下捏出来?你还口强甚么?”说着纷纷的恼了,向他白馥馥香
肌上,飕的一马鞭子来,打的妇人疼痛难忍,眼噙粉泪,没口子叫道:“好爹爹,
你饶了奴罢!你容奴说便说,不容奴说,你就打死了奴,也只臭烂了这块地。这个
香囊葫芦儿,你不在家,奴那日同孟三姐在花园里做生活,因从木香棚下过,带儿
系不牢,就抓落在地,我那里没寻,谁知这奴才拾了。奴并不曾与他。”只这一句
,就合着琴童供称一样的话,又见妇人脱的光赤条条,花朵儿般身子,娇啼嫩语,
跪在地下,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去了,把心已回动了八九分,因叫过春梅,搂在
怀中,问他:“淫妇果然与小厮有首尾没有?你说饶了淫妇,我就饶了罢。”那春
梅撒娇撒痴,坐在西门庆怀里,说道:“这个,爹你好没的说!我和娘成日唇不离
腮,娘肯与那奴才?这个都是人气不愤俺娘儿们,做作出这样事来。爹,你也要个
主张,好把丑名儿顶在头上,传出外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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