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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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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红色中国的小国民了。

无常的命运却把这个小孩推到另一个方向。

整个大后方的公民营机构都赶着复员,中研院在次年也照着计划打包复员,要回到南京去。那个时候,重庆码头上的江面,满满的都是各种新旧大小的船只,岸上人山人海,家家都带着臃肿的行李,无头无绪地找船。没票的想要买到票,有票的却也想要能够上得了船。江面上,上下浮沉栉比鳞次的船只,挤得快连水都看不见了。

李捷先生在中研院工作,他们府上自然也要跟着返回南京,但是一大家子都要上船也不容易,只好分批走。便是分批也不容易,谁也不知道下一班船什么时候才到。这个时候,中研院在重庆找到了一个院子,作为临时招待所,员工就暂时住在里面,那就不必在大马路上吃饭过夜了。只等船一到,马上就可以离开。

这一等也不知道等了多少天,所有的烦恼自有大人承担,我这个小男孩依然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玩耍。

若干日子过去了,这个时候,有一位女士也到了这院子里转来转去地逡巡,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一家人,就是李家。当时的计划是,在这几天先由李伯母到南京安顿张罗妥当,然后家里的其他人再陆续回去。同在这个临时招待所的院子里等船的,除了李伯母,她的二女儿李本明、小儿子李本京,另外是李府的一位保姆。李本明那个时候刚刚从重庆第二中学高中毕业,正准备到复员在南京的中大医学院入学。李伯母的小儿子李本京,应该还不满十岁,还是很皮。保姆跟着李家整整八年,在李本京渐渐长大之后,她的主要责任就是照应我,也趁此行之便要回到家乡安徽去。

到院子里来的这位女士就是我的母亲,她已经跟父亲离婚好几年了,几年间也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大家依然是旧识,她便主动向前跟李伯母打招呼,当时李本明也在李伯母身边。大家免不了客客气气地叙叙旧,寒暄中,我的母亲也问了问行程跟船只之类的问题。

她当然注意到了李伯母身边的小男孩:

“你就是马国光吗?”

马国光不认得她,躲到了李伯母身后。

“我就是你的妈妈啊!”

她笑眯眯地说,上海口音,而我当时习惯的是北平口音。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就是马国光吗?”可见母子分离很久,她连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也已经不太确定了吧?

民国三十四年于合川。自左至右为:李本京、李本明、李本昭和我。

民国三十五年二月在合川李府,数月后被抢走。

小马国光心里一阵凉,因为,他模模糊糊记得有人跟他说过,当心你妈妈来把你带走!也许《〃文〃》是在他太《〃人〃》胡闹的时候《〃书〃》吓他的言《〃屋〃》语吧?要不也许真有些风吹草动的传闻。我记得清楚的是,“妈妈”这个字眼,在幼年的时候,只要听到,就害怕得要命。对于我,“妈妈”跟“恐怖”完全同义。这样的感受在记忆中的时间相当长,感觉恐怖的经验,应该不仅只有一次。我联想到的是一位会把我给带走,然后,再也无法见到许多我深深依赖着又爱着我的人。

这位穿着打扮十分漂亮的女士,只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李伯母看她的模样,虽然好一阵子音讯全无,觉得这几年她应该过得还好。

终于等到了开回南京的船,船上还有许多其他人,满舱都是杂七杂八的人跟行李。我们这几个,是李伯母、李本明、李本京和保姆。除了五个人以外,也有许多行李,而船舱一片混乱,从重庆到南京,在那么混乱的江面上还要过三峡,还要经过洞庭、鄱阳两湖,是一趟十分艰难的旅程。

然而胜利了,再苦,心情总是好的。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一路顺水而下,江上无数的船只,上行下行,大多都是要回家乡的,在整整八年艰苦的抗日战争之后。

不知经过了几日,终于抵达靠近南京的下关,船在岸边停靠,许多人在此下船。但是保姆还要继续往安徽老家走。她不认得字,也不太会说话,李伯母就要陪她去买接续路程的车票,一定要上岸一下子。当时本明姐虽然只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学生,此际也可以担当一点事情。李伯母特别吩咐女儿李本明,要记住三件事:一手牵着国光,一手牵着小名学涛的李本京,而两眼得好好地看着行李。她说她马上就回来,只是帮着保姆买张车票,顶多十来分钟。

李伯母刚离开,我母亲却上了靠在岸边的船,她显然不是同船的乘客。江轮行驶的时间长短,由于江面太乱,非常没有把握,上下差个好几天很平常。本明姐跟我讲这一段往事时,已经八十多岁,她依然想不透,他们的行程,我母亲怎么能够那么精准地掌握在手?她怎么会料到李伯母会离开我们三个孩子片刻去买车票呢?进而趁隙接近我们?

她是认得我母亲的,当时称我母亲为“娘娘”。“娘娘”笑眯眯的,却也单刀直入地说,要把国光带走,要她放人。母亲身旁有两位男士,她从来没有见过,表情冷冷的。

当时的景况,我记得非常清楚,历历在目,事隔六十多年之后。

本明姐紧紧抱着我,说什么也不放。我记得“娘娘”身后的两个男人,依然一声不响。

现在回忆起来,很像电影里的场面。我记得当时下着小雨,天色暗暗的。男士当中至少有一人是打着领带的,我记得。我记得李姐姐边哭边说话,我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六十多年之后,在美国费城的一处四围都是参天巨木的树林里,就是李姐姐跟姐夫闵锡钧先生的一幢两层楼的花园住宅中,我终于知道了她跟“娘娘”说了什么。

李本明姐姐一再地祈求我母亲,不要把我在这样的情况下带走,一定要等她妈妈回来,妈妈上岸帮着保姆买张车票,几分钟之内就会回来,娘娘就这么带走国光,她真的没办法交代,请娘娘体谅,这样真的不好,真的不好!李姐姐声泪俱下地祈求。

我母亲却摇摇头不肯答应,又有她身旁的两位男士,显得格外的阴森可怖。那个场景,我记得。

本明姐姐后来也有了让步,她亲自向我母亲保证,她一定说服妈妈让娘娘把国光带走,保证!但是无论如何,不可以在她母亲不在场的情况之下不见了这个孩子。

随便李本明怎么恳求,我的母亲只是相应不理。

以下的情节我一生也没有忘记:

一个男人走到了李本明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另一个人则早把一辆黑色小汽车开了过来,我的母亲亲手从本明的怀里用力地拉扯着我,我则大哭不已,本明姐终于不敌,我的母亲成功地抢走了她的儿子我。

满船没有任何一个人过来打听或是帮忙,谁也管不了这一件说不清的事。那个时候的中国,几乎是无政府状态,谁敢过问哪?

对,我们在六十多年后查核这一段的经历,雾蒙蒙的天气、三个陌生的人物、抢夺我这个小孩的动作,我们两下相对,天衣无缝。本明姐在说到此处时,强抑泪水,全身发抖,几乎无法言语。六十多年之后了,她终于面对着当年的那个小男孩,现在也是个小老头儿了,她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说:

“国光啊,我对不起你,没能抱住你,留下你,让你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受到了更大惊吓的是她自己。

她眼看着娘娘跟两位男士把我带进了黑色汽车,我记得我是在后座,也许是妈妈抱着我,我记得我的脸是朝着后窗的,一个半圆形有点像一个腰果一样的后窗,很小,看出去朦朦胧胧,因为下着雨。那个时候李姐姐也顾不得她的亲弟弟学涛跟行李了,急急地追上去,强自挤进车里。该说的都已说尽,只有继续哀求。

没有人理会她,车子一路进入南京城,东拐西拐,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我的母亲抱着我下了车,李姐姐还来不及反应,母亲转个弯就不见了。车上的男人把车又开了一段路,会开到什么地方去呢?李本明吓得要命。他们明明白白地跟她说,是要在半路下车呢?还是要他们把她送回去?本明姐在这么混乱的当口,身上一文莫名,又不认得路,一个尚未上大学的女孩子,要她怎么办?

她选择了回到码头。

下一次见到李本明,是在台湾刚读小学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才从基隆下船,暂住在我们青田街的老家一阵子,后来李伯母带着本明跟本京,住到了温州街底。我永远不会忘记李伯母刚刚进我们家大门,在玄关前,我跟在父亲身旁等她,她见到父亲,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第一句话就说:“我要是见着孙彩蘋,一定要好好地问问她,怎么可以这样?”李伯母脾气非常好,这是我见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此后,再也没有听到她谈起我母亲。

李伯母在世的时候,我每两三天就会去温州街她那儿玩一玩,我说什么她都非常有耐性地听,还要搭一两句腔儿。记得有一回,一本画报上有个美人的照片,脸上还有几滴汗水,跟真的一样,我拿到李伯母跟前跟她说:“李伯母,你看书都滴上水了!”她笑眯眯地回应道,那还不快擦了去?长大之后自然明白那是她凑我这个娃娃的趣儿。她就是这样,在我心目中,从来也不生气,总是和颜悦色的,超有耐性。李伯母去世之后,本明本京与我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没有多久,本明姐就赴美留学,然后是本京兄考上了第一届的政大外交系,我们只有一点零零星星的来往,而如今与本明姐再见面,她已经是七八十岁的高龄了。

当时她也无从对她的妈妈交代,怎么好好的一个男孩子,当众就让人抢了去?

大家只是纳闷,行船多如过江之鲫,李伯母带着我们搭哪一条船,是中研院特别安排的,出发的日子虽然已定,但是谁也拿不准。我母亲就是起先打听清楚了,又能如何地掌握?从重庆到南京下关,数千里弯弯曲曲的长江水路,变数非常多,她怎能预料一定会见到我们?假如没有李伯母要亲自下船帮保姆买车票,母亲就不仅是面对着孤女跟孩子了,那她还会依然照计划进行绑架吗?战后的当时根本就没有治安可言,要是李家也请了保镖呢?会不会在冲突中有伤亡?会不会因此搞得船舱大乱,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母亲为何不肯找时间跟父亲好好谈谈?还是估计她自己完全没有胜算,因而出此下策?那两个男生跟母亲是什么关系?是雇来的人还是友情相助?会不会又衍生出其他的问题?难道他们不怕抢夺孩子绑架肉票的风险吗?绑架者之一就是孩子的母亲,是不是母亲跟他们因为这个理由而有恃无恐呢??这些问题一一追究,可以写出一部精彩的电影剧本。

我第一眼看到了八十岁的母亲,是一个比我矮一个头还不止的老太太,曾经在机场像一根树桩子一样立定了好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地等着看她离散了数十年的儿子。她是那么老迈,在我眼中,仿佛我的母亲一到这个世界上就是那么老的,而她又是那样的慈祥,说什么都轻声轻气斯斯文文。她全心全力,简直可以说是不自量力地照顾我,我原先印象中的妈妈,应该是另一位妇人吧?

花和尚

母亲抢我到手,照理说,我从此就该在母爱的光环之下,受到无微不至的呵护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往事的镜头移转,一下子跳接过来,我在一座尼姑庵里了,在上海附近的南汇。

在此之前,依稀只记得母亲带我到了这一座庙里,里面有好多比丘尼,穿着袈裟,个个都冷冷的,母亲跟她们其中一两位说了说话,然后母亲起身要走,我想我又要让人扔下了,我急得很想跟,却被后来方知的“大师父”拉住,一丝儿也动不得,着急恐惧、六神无主。

但又很快地就适应了这一处唤作“清凉寺”里的生活。

一直以为这一座小寺庙应该是什么“庵”,以为比丘修行之地都是庵。一九九○年我跟晓清邀了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弟弟章立凡一起到上海,我们俩特地到现在改名为南汇的这一座尼姑庵访旧,方才发现,这一座庙,也是一个“寺”,唤作清凉寺,一开始就是一座“寺”,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依然存在。

当初是一排竹篱笆围起来的寺庙,对于小孩子来说,已经够大了,却一定不是天下名僧挂单的地方,只在一处村落的边上,四围没有什么人家,要去村子还是大街,也没有多少路,步行都可以到达。那条街我们再去的时候,依然老样,如果用来拍满清时代民间背景的电影,用不着再搭新景。黑洞洞的连栋屋宇、斑斑漫漶的老招牌,都还在。

竹篱间有一处瓦檐的大门,日本人所谓之的“鸟居”,虽小也显得庄严。后来去南汇看到的此处已变成了灰色的砖墙了。原先篱边总是开着一年四季次第流转的各色野花,高低错落,迎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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