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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句顶一万句-第8章

小说: 一句顶一万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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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他爹老杨。过去他也知道他爹不是东西,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杨百顺将豆腐车,一下掀了个底朝天,一车豆腐砸在灰土里,成了一地豆腐渣,倒把老吕吓了一跳,匆忙走了。杨百顺恨过老杨,又恨兄弟杨百利。前年夏天,两人还在镇上老汪的私塾读《论语》,一天老汪到县上赶集,让老婆银瓶,看着徒儿们描红。老汪前脚走,银瓶后脚也溜了,四处串门说闲话去了。临走之前,将学堂的门,从外边锁上了。但这也难为不住谁,学堂过去是个牛屋,牛屋的后墙,留着几个出粪的窟窿;徒儿们皆从这窟窿爬出来,跑到河边,跳到河里凫水。众人皆守着岸边嬉闹,杨百利逞能,扬着手走向河中间,“咕咚”一声,掉到深坑里,脑袋一下没了。众徒儿纷纷爬上岸,一哄而散。因是自己的亲兄弟,杨百顺本不大会水,也拼命去捞杨百利;为捞杨百利,杨百顺也差点儿淹死。现在他竟恩将仇报,也在背后对自己下了毒手。接着才恨上了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自己跟老马无冤无仇,他为何也和老杨联手算计自己?更可恨的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杨百顺无法将事情再翻转过来。杨百顺蹲在马家庄街头生了半天气,天黑推着空车,回到了杨家庄。一进家门,老杨也刚从镇上给毛驴看病回来,正在用毡带抽打身上的土。老杨见杨百顺推着空车回来,一阵高兴:

“会打鼓了?一车豆腐卖完了?”

过去卖豆腐有老杨在,鼓“咚咚咚”、“咔咔咔”敲上一天,一车豆腐也未必能卖完。有时能卖到一半,有时能卖到一多半,但每个豆腐包里,总要剩些包底;卖东西不在卖者,而在买者,一天到底能卖多少,就难说了。这时老大杨百业也推着豆腐车回来了,他在东路跑了一天,车上还剩下五个包袱底。杨百顺没理老杨,将空车“咕咚”一声,杵到院墙上,院墙上应声撒下一阵土;接着回到自己房里,“咣当”一声关上了门。晚上叫他吃饭,也不应声。第二天五更喊他起来磨豆腐,他也不起。老杨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吃过早饭,老杨自己推着豆腐车往西,边卖豆腐,边打听昨天杨百顺卖豆腐的情形。一路走到马家庄,才知道上学抓阄的事情发了。但抓阄的内情是自个儿说出去的,怪不得赶大车的老马。只怪皮匠老吕,为了跟老马过不去,出卖了老杨。卖了一天豆腐,老杨回到杨家庄,进家放下豆腐车,推开杨百顺的屋门,杨百顺还在床上躺着,床边竖着一根擀面杖,见老杨进来,“忽”地坐起来,抄起擀面杖,满眼凶光,看着老杨。老杨便知道此事不比往常。往常两人闹了别扭,不管怪谁,皆是老杨将杨百顺捆到枣树上,抽打一顿,事情就过去了。老杨本想照方抓药,再将杨百顺打一顿,将这事了了;但看杨百顺今天这架势,如果老杨动手,杨百顺就会与他对打,心中不由有些胆怯。胆怯不是怕打不过杨百顺,是怕事情传出去,更让人笑话。老杨一边后悔自己一时嘴快,把抓阄的事说了出去;一边按下打杨百顺的念头,转成笑脸,开始说老三杨百利:

《一句顶一万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记 第五节(3)

    “他上两年‘新学’怎么了?上过‘新学’,还得回来做豆腐。”

又说:

“你也别心焦,不去上学,早做两年豆腐,我也不让你吃亏。从明儿起,你卖豆腐,十成让你提一成,你也攒个体己,过两年好娶媳妇。”

又悄悄说:

“这事儿我也不告诉老三。”

又悄悄说:

“我连老大也不告诉,他卖豆腐是白卖。”

卖豆腐的老杨自以为得计,但杨百顺转身用被子蒙上头,没理老杨。接着又直直睡了一天。晚上,起来吃了一顿饭,又接着睡。第二天五更,该起床磨豆腐了,他起床没磨豆腐,借着上茅房,从后墙扒出去,一个人走了。他终于可以离开家了。或者说,他终于找到了脱离老杨和豆腐的另一个理由。只要能离开老杨和豆腐,不管到哪里去,杨百顺都不会后悔。可待出了村,杨百顺又犯了难。两夜一天,只顾生气,只想着要离开这里,并没想好到哪里去。现在赌气上了路,天下之大,一时竟想不起自己该去何处。他过去想跟罗长礼喊丧,可喊丧不养人。他想去投奔镇上的东家老范,到范家去种地,他在老范家的私塾也上过学,见过老范,老范对下人也和蔼;但杨百顺怵种地,在地里割麦子,大太阳底下割来割去,何日是个头?还是想学一门手艺。有了手艺,就可以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可除了卖豆腐,别的手艺他不熟,别的手艺人他也不熟。出门走了五里,还不知道东西南北该往何走。这时突然想起姥娘家卖盐的三舅老尹。老尹开了个盐土场,收了几个徒弟。每天刮盐土熬盐熬碱,再推着盐碱车十里八乡去卖。老尹不同于卖豆腐的老杨,倒是干啥吆喝啥,声音也洪亮,一进村就喊:

“好盐好碱,尹家庄的老尹来了!”

虽然做盐做碱也在大太阳下,但比起割麦子,还算一门手艺。何况卖盐卖碱还有一喊,虽然这喊像卖豆腐一样,比不得罗长礼喊丧,但这喊与卖豆腐又有不同:老杨从做豆腐起就打鼓,已经打了二十多年,改喊有些别扭;老尹起头就是个喊,已喊了二十多年,自己跟着喊,也顺理成章,虽然比不上喊丧,也过一喊的干瘾。以前杨百顺到姥娘家串亲,也见过这个三舅。便想去尹家庄投奔三舅老尹。但老尹是个秃子,人一秃脾气就怪,杨百顺亲眼见过,盐碱场上,一个徒弟不小心,让盐池的水跑到了碱池里,老尹抓起敛盐土的木锨,没头没脑照徒弟打去,徒弟的脑袋,登时就开了花;徒弟不敢擦头上的血,赶紧去堵盐水。杨百顺心里又有些怕。可事到如今,一时又想不出别的门路,只好先去投奔老尹再说。杨家庄离尹家庄七十里路,杨百顺拽开大步,向尹家庄走去。从杨家庄到李家庄,从李家庄到冯班枣,从冯班枣到张班枣,已是下午,杨百顺走了五十里,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便想在张班枣歇歇脚,顺便到人家讨些吃的。到得村中,发现水塘前大槐树下,村里一帮人正在剃头。人群之中,一副剃头挑子冒着热气。再看人圈中的剃头人,不禁眼前一亮,原来是裴家庄的剃头匠老裴。杨百顺拍了一下脑袋,出路想了一大圈,竟忘了老裴。想到的人都不称心,没想到的就在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想跟老裴说说,干脆跟他做徒弟。剃头虽不算大手艺,但人的头发天天长,不愁活儿的来路;比起熬盐熬碱,刮盐土天天要在大太阳底下,给人剃头,却可以躲在树凉阴下。他跟老裴又有从杨家庄打谷场到镇上老孙饭铺的经历,说起来也算个患难之交。事情有了转机,心里马上踏实下来,也忘了饿。但老裴现在正忙着,身边又围着这么多人,不是上去说这话的时候,便脱下鞋坐在人圈外等。一直等到张班枣的人一个个换了新头离去,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坐在条凳上剃头的是个疤瘌眼儿。等疤瘌眼儿剃完,老裴开始收拾自己的剃头挑子,用剃头布包自己的剃刀、剪子、推子、木梳、刷子、磨刀石等,杨百顺才走上去喊了一声:

《一句顶一万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记 第五节(4)

    “叔。”

老裴也是累了一天,收拾剃头家伙时闭着眼睛。这时睁开眼睛:

“你还没剃呀?”

杨百顺:

“叔,你不认识我了?”

老裴看了看杨百顺,一时还真没认出来。杨百顺:

“当年你救过我呀。”

便提起两年前那天晚上,杨家庄的打谷场,镇上老孙的饭铺,还有那两海碗羊肉烩面的事。老裴突然想了起来。说是老裴救过杨百顺,老裴心里知道,其实是杨百顺救过老裴,让老裴那天没去杀人。如果当时杀了人,现在哪里还能剃头?老裴马上显得亲切了:

“你咋在这儿呢,这村有亲戚呀?”

杨百顺摇摇头。便将从镇上老孙饭铺分别之后,怎么老汪私塾解散,怎么县上办了个“延津新学”,怎么他爹与老马、杨百利合谋,自己遭了暗算,后来怎么又被自己发现,决心离家出走,一五一十,来龙去脉,给老裴说了。杨百顺说完,老裴也听明白了,原来又是一个绕。老裴不禁又感慨起来。杨百顺哽咽着说:

“叔,我又走投无路了,我想跟您做徒弟。”

老裴倒愣在那里:

“这事儿有些突然呀。”

接着抽起旱烟,在那里想。想了半天说:

“这次我帮不了你了。”

杨百顺有些失望。老裴:

“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也该收个徒弟了。只是我做不了主呀。”

杨百顺知道老裴在家怕老婆,这么大的事,他说了不算。杨百顺刚想说什么,老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止住他:

“老婆也让我收徒弟,只是我半年前收了个徒弟,上个月刚跑了。”

杨百顺:

“叔,我既然跟了您,就不会跑。”

老裴看看四周:

“那个徒弟不是一般的徒弟,是我老婆她娘家侄子。”

杨百顺明白了,说:

“他跑是他不争气,和您没关系。”

老裴神秘地一笑: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我知道我老婆的心思,怕我在外边剃头,去看我姐;也怕我攒体己,给自个儿留后路。我在家受气,出门剃头,还能再让人看着我?你给我来阴的,我也给你来阴的。我不打她娘家侄子,也不骂他,就是不教他真手艺。他一给人剃头,就割人口子,人家能不跟他急?有一次在葛家庄,编笆的老葛让他割得顺头流血,老葛跳起来,兜头扇了他一嘴巴子。天天这样,他能不跑吗?”

杨百顺又明白了。老裴:

“刚走一个,脚跟脚又来一个,我怕露了马脚哇。”

老裴把心腹话都说了,杨百顺就不好再为难老裴:

“叔,既然这样,我就先去尹家庄投奔俺舅,他会做盐。只是他脾气怪,动不动就打人,我有些怕。”

老裴:“你先委屈待着,等这边合适了,咱再商量。”

两人说罢,太阳已经落山了。老裴要回裴家庄,杨百顺要去尹家庄,杨百顺替老裴挑起剃头挑子,一块儿出了张班枣。说着闲话,已到了岔路口,两人该分别了。杨百顺把挑子换到老裴肩上。老裴挑着担子,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

“我问你,你动得了刀子不?”

杨百顺停下脚步,吓了一跳:

“咋,叫我去杀人呀?”

老裴笑了:“不是让你去杀人,是杀猪。”

杨百顺愣在那里:

“没敢杀过。”

老裴又走回来,放下剃头挑子:

“你要敢杀活物,就好办了。”

杨百顺:“咋?”

老裴:

“曾家庄杀猪的老曾,和我是好朋友。上次他跟我说,老了,想收个徒弟,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

又说:

“他老婆死了,家里他一个人说了算。”

停停又说:

“虽然他每天动刀动枪,但脾气不算孬。”

杨百顺虽然没有杀过猪,也是走投无路,且听说老曾脾气好,比跟着熬盐熬碱的老尹强,马上高兴地说:

“叔,我不挑活儿。”

老裴也高兴了:

“那就好办了,咱爷俩现在就去曾家庄。”

杨百顺重新替老裴担起剃头挑子,两人一块儿向曾家庄走去。

从第二天起,杨百顺就跟着曾家庄杀猪匠老曾学杀猪。一边学杀猪,一边还惦着哪天再改换门庭,重新跟老裴学剃头。老曾是个生人,老裴毕竟跟自己有患难之交。后来也跟老裴见过几面,但老裴再无跟他提过此事。半年之后,杨百顺跟师傅老曾熟了,一次说起心腹话,杨百顺把这话也说了。他认为老曾会生气,没想到老曾没有生气,笑了:

“你还是年轻啊,恰恰是有患难之交,他不会收你做徒弟。”

杨百顺:“咋?”

老曾:“患难之交可以做朋友,咋能做师徒呢?”

杨百顺恍然大悟。这时怀疑在张班枣遇到老裴,老裴从他老婆娘家侄子说起,说到不好收他做徒弟的话,也是假的。一下对老裴的看法也发生了改变。

《一句顶一万句》 第二部分 出延津记 第六节(1)

    杨百顺的弟弟杨百利,在“延津新学”仅仅上了半年,就退了学。杨百利退学不是因为杨百利出了差错,像在老汪的私塾学《论语》一样,读书不专心,调皮捣蛋,被人开除了;读书他肯定不专心,但小韩的新学并不开除读书不专心的人,课堂上不专心没啥,只要小韩来讲话你专心就成了;退学是因为县长小韩出了问题。小韩出问题并不在“延津新学”上,而是因为这年秋天,河南的省长老费到黄河以北巡视,转到了延津县,小韩陪了他一天,小嘴不停,把老费惹恼了。老费是福建人,他爹打小是个哑巴;由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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