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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句顶一万句-第19章

小说: 一句顶一万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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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啥呀,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没说;看他脸上的血道子,不是跟人打架了,或杀了人,从哪儿逃出来的吧?”

杨百顺争辩:

“你胡说,我没跟人打架,也没杀人,就是不想染布。路上碰到一兔子,想抓兔子,被兔子蹬的。”

老詹趴在杨百顺背上,“吭吭”着鼻子,从侧面看了看杨百顺的脸。看后,觉得也不像杀人的痕迹。老詹在延津待了四十多年,七十岁了,只发展了八个信徒,近些年没碰到一个合适的;现在路途中无意中遇到一个,虽然两人话同意不同,但回答信主那么干脆,四十多年还属少见。就冲这一点,是个可塑的坯子也料不定。正是因为话同意不同,主才引导大家呢。便有意把杨百顺发展成延津信主的第九人。但他说:

“咱先不说事由,你要信主,能让我给你改个名字吗?”

这倒是杨百顺没有想到的。杨百顺:

“改成啥呢?”

老詹想了想:

“你姓杨,就叫杨摩西吧,这可是个好名字。”

老詹想把杨百顺的名字改成杨摩西,也是图个吉利;想借这个名字,像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一样,能把深渊中的延津人,带出苦海;想在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把天主教在延津发扬光大。但杨百顺没觉得“杨摩西”这个名字好听,但改了名字,或许就有了事由;找着事由就叫杨摩西,找不着事由,自己再把名字改回来;改不改的,不过一个名字,自己从来不叫,都是别人在叫;过去叫杨百顺,倒百事不顺,倒干脆利落地说:

“改名我倒不怕,那个杨百顺,我已经当够了。”

虽然两人初衷不一样,但杨百顺这话,倒跟老詹的意思八九不离十。老詹大为欣慰,“吭吭”着鼻子:

“阿门,就冲这句话,要割断自己,你已经接近主了。从现在起,你就叫杨摩西吧。”

暮色中,小赵噘着嘴,老詹和杨摩西聊着天,三人一块儿往县城赶去。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节(1)

    杨摩西信主之后,并没有像小赵那样骑脚踏车、卖葱,另外去了延津县城北街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这事由倒是牧师老詹给找的。但破竹子不对杨摩西的心思。不对心思不是杨摩西跟竹子有仇,或那边有小赵骑脚踏车卖葱比着,这山望着那山高,而是做了老詹的徒弟之后,发现师傅老詹,和过去杀猪时见过的老詹,好像是两个人。过去他对做老詹的徒弟很羡慕,一个小赵,整天骑着脚踏车,师傅传教,他可以卖葱,觉得他们师徒关系松散,有些向往;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他们关系不是松散,而是太松散了,或者说,小赵根本不是老詹的徒弟,只是老詹雇的一个脚力。小赵既不信主,平时又不跟老詹在一起,他平时就是跟他爹卖葱;老詹下乡传教时,自己骑不动脚踏车,才雇小赵骑车,骑一天车二百钱,一把一结,与小赵卖葱的收入差不多,小赵才帮他骑车;老詹在村里传教时,小赵可以捎带卖葱;跟信不信主倒没关系。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关系松散,杨摩西做了老詹的徒弟,想骑车卖葱,才有空子可钻,才好顶小赵的窝子;但杨摩西新来乍到,不会骑脚踏车,无顶窝的本事,也就谈不上顶窝了。不会骑脚踏车可以学,当初小赵也不会骑脚踏车,骑脚踏车还是老詹教的。但当初老詹六十来岁,还不算老,有这工夫,为教小赵骑车,整整花了一个月工夫,车被摔伤好几处;现在七十岁了,光阴过一天少一天,急着传教,手里只有这一辆脚踏车,就无空闲让杨摩西学骑车,每天下乡传教,还得用小赵。传教是在白天,本来夜里也可以学。但这辆“菲利普”脚踏车已骑了三十多年,小心骑着还常出毛病,让人拿去学车,恐怕杨摩西还没学会骑车,车早就成了一堆零件。老詹首先就不赞成杨摩西学骑车。杨摩西倒也不是非要骑车,而是觉得一个外人整天来骑车,正经的徒弟反到外边破竹子,弄得师不师徒不徒的,看着不像。倒是小赵见杨摩西动骑车的心思,老詹找他骑车时,他还给老詹甩脸子:

“今儿就算了吧,腿疼。你也找找别人。”

老詹反要给小赵赔笑脸:

“看在主的分上,没看今年秋季又遭灾了吗?”

当初杨摩西信主是和事由连在一起,才改了名字,现在一切不像原来想的,杨摩西本可以不信主,辞了事由,再把名字改回去。但事情虽然别扭,可离开老詹,再去找别的事由,一下又难了;到延津县城北街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还是老詹托了人情,费了不少周折,才把他弄进去的。杨摩西在县城两眼一摸黑,一时又找不到别的出路,也只好暂时边信主,边破竹子。原来他还想着,信主就彻底信主,跟老詹就彻底跟老詹,像和尚尼姑入庙进庵一样,每天念过经吃饭,不用再干别的,图个清闲;没想到老詹像喊丧的罗长礼一样,单靠一个喊丧或传教,养不起一个徒弟。

老詹的教堂自前年被县长小韩拿去,改为学堂之后,县政府一直没还回来。按说县长小韩因为一个爱讲话,饭碗被省长老费砸了,已卷包回了唐山,“延津新学”也解散了,教堂该物归原主;但小韩走后,新来了一个县长叫老史。老史是福建人,和省长老费是同乡。小韩被撤之后,延津县长由谁来当,本该由新乡的专员老耿做主;但因为小韩是被省长老费撤的,遴选接替者,老耿就不敢自专,便请示了省长老费。老费倒也举贤不避亲,就推荐了他的同乡老史。老史过去在老费身边当科长。老费撤小韩时严肃,推荐老史时也严肃。正因为两面都严肃,倒让老耿佩服他,人家该当省长。老史到延津上任之后,与小韩大为不同,不爱讲话,不办学堂;性格与省长老费相像,一天说不了十句话。虽然他自己不爱说话,却喜欢听别人说话,这是他和省长老费的区别。但他不喜欢听人在日子里说,喜欢这个人扮成另一个人,在舞台的戏文里说。一台戏演下来两三个钟头,两三个钟头人“呜里哇啦”都在说;说不过瘾,还唱。老史来延津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延津引进了一个戏班子。过去延津人饭还吃不饱,听的都是过路戏,自己养不起戏班子;或者戏班子在延津待着,养不活自己。老史来了,由县财政出钱,养了一个戏班子。县财政本也拮据,老史到任之后,见财政亏空,不声不响,先在全县的商号明察暗访。明察没察出什么,暗访半个月,访出三家商号,盐商老焦,木材商老沈,烟馆老邝,或不法经营,或买空卖空,或偷漏税金,老史二话没说,将老焦、老沈和老邝下了大狱,三人家产充了公,县财政一下由瘦子变成了胖子。全县百姓看到老史下车伊始,就惩治不法商人,倒都拍手称快。延津的商风,也因此大为好转。老史接着便请大家看戏。延津本属河南,大家爱听的戏是河南梆子;但老史是福建人,不爱听河南梆子。大家以为他该听闽剧,可他又不喜欢闽剧;还是他年轻时在苏州上学堂时,偶尔喜欢上当地一个剧种叫“锡剧”,于是千里迢迢,从江苏引进来一个锡剧班子。有了戏班子,就得有个剧场,老史便把过去的“延津新学”,改装成一个戏院。锡剧刚开始上演的时候,听者就老史和他的身边人;“吚吚呀呀”的唱腔,延津人听着像猫叫;三百人的教堂,显得空空荡荡。但老史处变不惊,天天来戏院听。久而久之,延津人也跟着老史听出些门道,“吚吚呀呀”的锡剧,倒比河南梆子要细致许多。所以直到现在,河南的腹地延津,却流行外省的锡剧,源头就在这里。老史爱听戏不同于小韩爱讲话和爱办学,这里不涉及救国救民,顶多跟当年的另一位县长老胡爱做木匠活一样,是一种个人嗜好,所以从省长老徐到专员老耿,大家倒相安无事。当初小韩把老詹赶出教堂的时候,老詹在县城西关寻到一座破庙,当做临时的教堂。破庙已被一个和尚丢弃多年,好在老詹懂建筑,又手脚勤快,修缮一番,下雨倒也不漏。小韩倒台的时候,老詹高兴过一阵子,以为教堂马上要还给自己;谁知来了个老史,又要在里面唱戏。老詹去找老史,说明来龙去脉,让他还回教堂。老史倒很温和,笑着说:

《一句顶一万句》 第三部分 出延津记 第十节(2)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可这个教堂,我是从小韩手上接的,我的原主是小韩。你要教堂我不管,但你不该找我,该去找小韩。”

可小韩已经不是县长,回了唐山,找他还有啥用?老詹急了,说政府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对教会强取豪夺。老史笑眯眯止住他,突然换成正色:

“詹先生,你要这么说,我倒觉得小韩干的是对的。嘛叫强取豪夺?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你来之前,这里并没有教堂;如果说有强取豪夺,恰恰是你詹先生,不但夺了我们的土地,还想蛊惑人心。詹先生,有句话我说到头里,传教我不反对,但不能本末倒置,更不能要挟政府。如果井水不犯河水,咱们相安无事;如果你借教会要挟政府,我这个人倒不信邪,就信圣人一句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不管它是嘛教,有多大势力,绝不能让它胡作非为,我立马在延津取缔它。我这么做,倒与个人无关,纯粹为了一方水土的平安。”

又笑眯眯地说:

“詹先生,你是个明白人,传教就好好传教,为嘛非要干政呢?”

老詹哭笑不得,他要的是自己的房子,怎么成了干政?何况,老史占教堂本为唱戏,和“政”也八竿子打不着。老詹这才知道,这个新来的老史,比走了的小韩还难缠。不跟他要教堂,老詹还能在延津传教;再跟他要教堂,怕是连自己也要卷包走人。老史惩治不法商人,老詹也看到了,老詹只好不再提教堂的事,在破庙里继续住下去。老詹传的是天主教,住的却是和尚的破庙,每天出来进去,又让老詹感叹。更让老詹叹息的是,开封天主教会,也一直与他作对。自老詹的叔叔死了之后,开封天主教会的会长换成了老雷,老雷与老詹在教义上有分歧;加上老詹四十年过去,只在延津发展了八个信徒,老雷早想将延津分会取消,合并到其他分会去。还是看老詹七十多岁了,动了恻隐之心,才没有撵老詹走,但给延津天主教会拨的经费,一年少似一年,意思是让它自生自灭。这些经费只够养活老詹一个人,杨摩西信主和改名,老詹只能给他提供一个住处;杨摩西的生计,还得靠杨摩西自个儿解决。过去跟师傅老曾杀猪时,老曾管吃不管住;现在跟了老詹,老詹管住不管吃。过去跟老曾时,见过传教的老詹,当时对他也没在意;谁知一年之后,自己又成了老詹的徒弟。一年也就是转眼的光景,杨摩西想起来却恍若隔世。杨摩西叹息一声,只好去了竹业社。

竹业社的掌柜叫老鲁。老鲁是个破锣嗓子,破锣嗓子说话声音都大;平常一句话,老鲁喊着说,喊着说并不是为了强调这话的重要,而是为了强调这话说过。句句强调,倒分不出个话语高下。老詹推荐杨摩西来破竹子时,老鲁并不愿收杨摩西。不愿收杨摩西不是老鲁对杨摩西有啥看法,而是老鲁问杨摩西话时,杨摩西答错了一句话。头天晚上,老詹已与老鲁说妥,让他的徒弟到老鲁的竹业社破竹子。第二天一早,老詹去乡下传教,杨摩西到竹业社上工。老鲁本来对招一个学徒没有在意,但进一个生人,掌柜的总要照例问上两句。老鲁边吸烟,边问杨摩西是哪里人,过去在哪里干过,都干过些啥。老鲁问者无意,杨摩西答者有心。因过去有过染坊老顾招工的经历,一说自己换地方多,容易让人生疑,便长了个心眼,瞒下卖过豆腐与杀过猪两节不说,单拣近处的,说之前在蒋家庄老蒋的染坊干过,因脚手一沾染料起疹子,只好离开染坊。如杨摩西说他过去做过豆腐或杀过猪都无碍;过去换过多少地方也无碍,老鲁不是老顾;恰恰杨摩西说他跟过蒋家庄染坊老蒋,让老鲁生了气。因老鲁办竹业社之前,和蒋家庄的老蒋一样,也是个茶贩子,后来年岁大了,跑不动了,便用贩茶赚的钱,开了个竹业社。他在贩茶时,和鹰钩鼻老蒋认识;那时老蒋还爱说话,说起话来,两人有些不对脾气。两人都是延津人,按说无论到江浙一带贩茶,或是到山西内蒙古一带卖茶,本该相互帮衬着;但因为话说不到一起,加上同行是冤家,两人倒走得挺远。最后不贩茶了,一个开了染坊,一个开了竹业社,就证明两人志趣不同。现听说杨摩西跟过老蒋,马上说自己竹业社不缺人,将杨摩西赶了出去;全不知杨摩西因为一只猴子,与老蒋也不敢见面。杨摩西被老鲁赶出去,还不知道自己被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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