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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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心底里一把无名火腾地升了起来,他怒道,怎么回事?两位阎君为何带着刀兵妄自闯入我的宅第?
戴牛冷笑了一声,婴齐君,我劝你还是不要装蒜了。你谎报战果,放跑匈奴单于,这是犯了“见知故纵”之罪;又擅自和匈奴单于盟诅,羞大体,伤威重,这是“欺君罔上不道”,当腰斩。我奉国家法令捉拿奸臣,怎么叫妄自闯入。来人,给我将他们一家老小全部收捕。
婴齐心里长叹一声,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两个冤魂一样的人缠住,而且几次三番颠倒黑白地诬陷自己。他再也按捺不下怒火,大声喝道,岂有此理,谁他妈的告诉你我和单于勾结了,有诏书吗?今天拿不出诏书,老子就把你们当群盗收捕,你当老子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他第一次忍不住在这种场合骂出了脏话。
阎乐成冷笑了一声,道,婴君,你身为朝廷长吏,说话最好还是庄重点,不要那么粗鲁,官吏可都是百姓的表率啊。我奉大将军密令,亲自来边塞劳军,大将军特意请求皇帝赐给我节信,允许我便宜行事,你要是还知道忠君爱国,服从朝廷,那就乖乖地跟我们走。等我们查清事实,自然会有公正判决,总之我们不会陷害无辜的。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约六寸长的铜铸节信,上面隐约可见镶嵌的金灿灿的篆文,他举起来道,这是朝廷的节信,未央宫铜符节第十八,临行前霍大将军特意交付给我的,见符节如见皇帝,敢不听令者全部腰斩。
他身后的士卒都大声道,谨遵大司农君号令。同时齐齐将弩臂平举,对准婴齐和他手下一干护卫。
戴牛道,还不赶快将武器抛下,乖乖受缚,难道真敢造反不成。
婴齐望着戴牛笨拙的脸庞上的轻薄之态,怒火中烧,悔恨自己以前心慈手软,没有早点将他除掉。他很想拔出剑,将这个人从头顶劈到脚底,但他知道,只要他一拔剑,立刻会被射成刺猬。他有点踌躇,望了望身边的护卫,护卫也望着他。他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坚毅,他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心腹,一定会跟着自己拼死抵御。但是他们在张掖都有家有口,他又怎忍连累他们?如果阎乐成真的受朝廷密令行事,自己这样做就是造反。他想起匈奴单于和他在塞下告别时,曾答应他马上派使到长安,表奏他的功绩,他相信事情很快可以查清。于是他颓然地低下头,将剑从腰间摘下。
这时他身后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阿翁,就是这位叔叔送给我那只小鸟的。
婴齐惊讶地回过头,发现桑绯、扶疏、长乐以及乌孙小公主都在身后。他又转身诧异地望着戴牛。戴牛看见长乐,想挤出一丝笑容,似乎又觉得尴尬,脸上表情有说不出来的古怪。
小乌孙公主道,为什么要抓婴将军,我就是婴将军救出来的,我亲眼看见婴将军和匈奴单于一起抵御右贤王。
阎乐成道,我大汉立国以来,胡虏单于就一直怙恶不悛,几时听过他和我们合作打仗的事了。这件事一定有诈,况且婴君的专命也触犯了大汉法律,我们得先将他系捕,查清真相再作计较。公主殿下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小乌孙公主正要回答,突然桑绯一把扼住长乐的脖子,尖声道,戴牛,你要再作恶,我就杀了他。她右手握着一柄匕首,架在长乐的喉管上。
戴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你杀了你儿子,关我什么事?你爱杀不杀。来人,给我动手。
桑绯大声道,谁敢上来?戴牛,我可以实实在在地告诉你,长乐就是你的儿子。你看看他的后脑勺,哪点像我的丈夫。是你这个天杀的禽兽在长安廷尉狱强奸了我,生下了这个孽种。多年来我一直心里有愧,只是不敢跟我丈夫说。今天你要敢抓我丈夫,我就杀了你儿子,反正我活在这世上也是痛苦。
在场的人齐齐大惊。婴齐失声道,绯儿,绯儿,这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嘶哑而颤抖。
戴牛道,你说什么?我的儿子,你想骗我,我可没那么好骗。他嘴上这样说,心里突然一阵透亮,天,这也许是真的。没想到那晚上的欢爱,竟然让我和她有了儿子,我最心爱的女人和我有了儿子。怪不得我看见那孩子一点儿也不感到厌恶,原来就是我自己的儿子。这是父子之间的天性所带来的感应罢。不,我一定不要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桑绯冷笑道,那你就试试看,我想你会后悔。她一改往日柔弱畏缩的样子,神情如冰,庄严无匹。
戴牛嗫嚅道,那——你要我怎么样?
怎么样?把你的士卒带走,我丈夫会写文书奏报皇帝,皇帝将知道我丈夫是无辜的。别拿着你所谓的密令来吓唬我们。桑绯道。
戴牛望着阎乐成,低声道,阿翁,你看怎么办?
阎乐成道,难道你真相信这个女人所说的话?你是不是想她想得发昏,这样幼稚的谎言你也信?——你不配当我的儿子。
戴牛汗如雨下,躬身求恳道,阿翁,她说的话的确有可能是真的。求阿翁网开一面,我们再从长计议。
阎乐成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阿翁就答应你这一次。他回头道,你们将庭院四周围住,不要放跑了一个人。我们回去和范将军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戴牛折身想走到长乐身边,但是桑绯侧身遮挡着长乐,对戴牛道,你别过来。
我的儿子,我不能看看吗?戴牛有点委屈。
你这个坏人,我儿子永远不可能认你作父亲。你滚。桑绯道。
戴牛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动,颇为踌躇。
婴齐也望着桑绯,道,绯儿,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为什么……桑绯转过头,不敢将目光对视他,只是泣道,阿齐,当时我在廷尉狱,这畜生跑来对我动手动脚,我抵死不从。他就威胁我说,如果不从,他就要让人杀死我们的女儿。我怕婉娈遭到不测,就违心地……可怜我们的女儿,我可怜的小婉娈最终还是离开我们去了,呜呜,我好悔啊……婴齐血脉贲张,右手握住了剑柄,对戴牛道,戴君,我这是最后一次叫你戴君。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即便是以前你热衷于权术,认贼作父地和我作对,我都没有怪你,只能说人各有所志。没想到你的行为竟然如此龌龊,你已经完全丧失了做人的基本道德准则,完全堕落成一个该千刀万剐的禽兽了。婴齐语不停歇地吼道,声音有说不出来的冷漠伤心。
戴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强笑道,你这竖子,没本事保护自己的老婆,让自己的老婆被我下了种,还谈什么道德准则。你看看,那是我的儿子,多谢你为我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我会付给你赡养费的,如果你没命取,那就当作你的丧葬费罢,哈哈哈。
戴牛说完,发出一阵狂笑,他身后的士卒也都齐声发出哄笑。婴齐脸色神色不变,心内却感觉如沸汤一般难受,再不爆发出来他怀疑自己一定会疯掉。他想起沈武曾经跟他说的,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恶棍,对他们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嚓的一声长剑出鞘,一个飞身跃上前去,左臂一环,将戴牛的脖子环住,右手剑锋抵住他的喉管。这几下动作迅捷之极,谁也没料到,婴齐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反而会突然发难。
不要过来,我的剑很锋利。婴齐躲在戴牛背后,拖着他往楼里走。戴牛低头看着他脖子上的剑锋闪烁,魂飞天外,不敢稍有挣扎。
阎乐成大怒,婴齐竖子,难道真想造反吗?他身后的士卒又齐齐将弩箭平举,对准婴齐,只待阎乐成一声令下,就乱箭齐发。
阎乐成倒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反正婴齐这样做无疑是个下策,而且反给他们抓到了把柄:敢于劫持朝廷千石的官员,不是明目张胆的造反吗,这可是铁证如山。他沉下心来,道,婴君,你到底想怎么样?
婴齐道,你退出去,我想和你这该死的假儿子谈谈。如果你不为难我,我保证也不为难他。我一向说话算话。他边说边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堂上。
阎乐成无奈,只好道,那我给你半个时辰,如果你还不放人,我就下令强攻了。我劝告你,不要把事情闹大,这样只会对你自己不利。即便将来你辩清了没有和匈奴人勾结,可是这么劫持朝廷长吏,也是有罪的。
婴齐道,别废话,你先出去,我自然不伤害他。
阎乐成道,那好,希望你遵守诺言。他回头道,我们先去外面等候。说着抬腿迈出大门。
婴齐命令自己的护卫道,把大门关上,给我上阙楼吹号角。
护卫惊道,吹号角,府君要发兵吗?
我得皇帝陛下密旨,许我见机行事,清除奸臣。婴齐口气不容置疑。
护卫不敢违抗,爬到阙楼楼顶,吹起了号角。苍凉的角声霎时布满了得县邑的上空,这是婴齐以前议定的招呼士卒的信号。在边塞当太守,时时都有匈奴入寇的危险,有时仓猝之间无暇派人征召士卒,只能吹起号角征召。觻得县邑内的士卒习惯了这种传达军令的方式,听到角声,立即擐甲执兵,列队奔赴太守府。
婴齐站在阙楼上,看见他的士卒正从县邑四角的驻扎点奔赴自己的所在地,脸上不动声色。戴牛已经跪坐在一边,被几个护卫守着,四围都是长矛弩箭,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婴齐对身边一个护卫首领道,你下去,命令我们的士卒包围阎乐成的人,将和他们有关的人全部系捕起来。
戴牛大惊,你——你真想造反?
婴齐怒道,我受你们这帮畜生的鸟气受够了,什么叫造反?我先要杀掉你们这帮无耻的奸贼,将你们的尸体缚在城楼上,辜磔你们,让你们散布恶臭的尸体晒成肉干,在风中荡秋千。那时我再自己向皇帝陛下请罪。
他转身下了阙楼,折进房间,走到桑绯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怜爱地说,你受苦了,绯儿。我今天就为你杀了这奸贼报仇。
桑绯哭道,是我不好,可怜我们的小婉娈,阿齐我对不起你,没有保住你的女儿,长乐的事还一直瞒着你。
婴齐安慰她道,我知道你内心的痛苦,这些都不怪你,怪这帮奸贼一直陷害我。怪我一直心慈手软,我今天一定替你杀了他们。
桑绯抽泣着,把头埋在婴齐怀里,肩膀一耸一耸。扶疏走过来,伸出一枚木牍,放在婴齐跟前,上面写着:婉娈也是戴牛杀的,我当时在戴牛家,亲耳听戴牛向别人说过。
婴齐身子一震,双臂抓住扶疏,道,这是真的?
扶疏点点头,又在下面写道:戴牛说绯儿当时晕厥,他嫌婉娈哭闹聒耳,一刀割下了婉娈的首级。
你为什么早不说?婴齐道。
扶疏写道:我怕绯儿姐姐知道受不了,所以一直没说。让她相信女儿是病故的,也许更好。
婴齐松开扶疏,想仰天大呼,他不知怎样才能抒发自己内心的愤懑。他几步窜到外面,爬上阙楼,揪起戴牛拳打脚踢。戴牛不敢还手。婴齐边打边骂道,你这天杀的畜生,为什么要杀我的女儿,我今天才知道。我要你血债血还。
他从兰锜上抽出一枝长戟,扔到戴牛跟前,今天我不杀了你,誓不罢休。我给你个机会和我单打独斗,免得你死得不服。虽然像你这样一个连小儿也不放过的恶贼根本就没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
戴牛见婴齐面目狰狞,知道无法幸免,索性一横心,捡起长戟,道,好。
婴齐拨开劝告他的护卫,挥剑上前。戴牛大喝一声,一跃而起,挥戟下击。婴齐举剑上挑,只听咔嚓一声,戴牛两手各执着一半长戟,戟柄被勾践剑斩成了两段。
戴牛向后一跳,大声道,慢,既然你讲道义,和我单打独斗,又何必用勾践剑?我知道你的剑锋利,你这样胜了我,我仍是不服。
婴齐心中怒极,将剑随手一扔,反身走去兰锜上重新捡选武器。戴牛见婴齐转身,犹豫了一下,突然一阵快跑,俯身捡起了勾践剑,同时将左手的断戟向婴齐后心掷去。
婴齐身旁的护卫见变故突生,已经来不及救助,不禁啊了一声。那短戟向前疾飞,婴齐听见护卫惊叫,心知有异,但躲闪已然不及,只能往前一扑,不知道能否幸免。忽听得身后一声尖声惨叫,他回头一望,只见桑绯已经断戟穿胸,血花四溅。
原来刚才桑绯也跟着上了阙楼,见婴齐危急,突然从侧面冲来,用身子抵挡,短戟噗哧一声,插入她前胸。
戴牛也惊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婴齐疾步上前将桑绯身体捞住,心胆俱裂。他万万没想到戴牛会从后面这样偷袭他,也万万没想到桑绯能突然冲出救他一命。他抱紧桑绯,嚎啕大哭了起来。
戴牛迟疑了一下,突然又向前急奔,扬起勾践剑,就想趁势将婴齐击杀。但是他还没有跳起来,弓弦数响,旁边的护卫齐齐发矢,数枝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戴牛整个身体悬在半空,在弩箭的力量下向后飞去,重重地仰面摔落。
婴齐木然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