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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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道,我们食菽饮水不要紧,总不能让我们的儿子也跟着我们食菽饮水罢?对了,今天见到一位故人,他这次也率领一支军队从别道进击匈奴呢。
桑绯好奇地问,谁啊?
婴齐一手将扶疏揽在怀里,道,就是我们这位扶疏的老朋友。
扶疏望着婴齐,不解地摇了摇头。
婴齐提醒她,是老朋友,从小你就认识他了。
你是说……戴牛?桑绯醒悟过来了,脸色大变,他,他怎么也来到了这里?
婴齐见桑绯脸色难看,安慰道,他做朝廷官吏,身不由己,来不来也由不得他。我知道你恨他对你父亲绝情,但是人在危急关头,总免不了做错事,何必老放在心上。我们从此不和他来往也就是了。
桑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扶疏脸上也表情复杂。婴齐见气氛不佳,后悔自己刚才提到戴牛,于是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吃饭罢,今天范将军还送了我一些长安带来的美食。说着他对门外叫道,来人,把东西给我送上来。门外随即应了一声,有家仆相继将物品端上堂来。
一家人吃过晚饭,仆人将食具撤下。扶疏将婴齐拉到自己房间,从发髻上掣下簪子,在木牍上写道,阿齐,千万要小心戴牛,他比你想像的要坏。
婴齐笑道,他坏他的,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你丈夫现在官做得比他大,谅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扶疏又写道,总之你要提防。她写完,扔下木牍,抱住婴齐的脖子,仰面看着他,眼眶里都是泪水。
婴齐心里柔肠百转,他低头吻着她的嘴唇。想到明天的征途,不由得又是愁肠百结,那么长的远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一旦自己有不讳,两个妻子和一个儿子将怎么办?虽然她们能按照阵亡官吏的家属受到厚待,但自己又怎么忍受从此再也见不着她们的痛苦。他躺在床上,一整夜都在想这个问题。扶疏也躺在他身边,一整夜睁大着眼睛陪伴着他。窗外的胡杨树叶哗啦哗啦的,似乎在为征人的不寐助兴。
第三章蒲昌泽之怒
第二天晨光熹微,婴齐洗沐完毕,和家人告别,郁郁地驰到府中,击鼓召集兵卒。他将任务分别传达到麾下各部曲之后,就命令大家立刻吃饭。昨天夜间他早已安排了上百厮养卒煮好肉食,为的就是今晨大飨士卒。于是士卒们倚着兵器,排成壮观的长龙,大肆啖食。
飨食完毕,婴齐率领这五千步卒开始出发。一路上千辛万苦,说是路上很多林地,其实更多的还是沙漠。在没有沙漠的地方,有的山坡上则是金灿灿的野花,早上行军的时候,太阳也不那么强烈,野花在朝阳下半阴半晴,迤逦变幻,也别有一番风味。侵晨的露水也使得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湿漉漉的气息。这种美景是在内郡看不到的,婴齐心里感叹,早听说西域风景殊美,这种美迥异江南的风格,果然名不虚传。
沿途还可以看见不少汉军的烽隧,有的建在平地,有的建在山脊的边缘,非常险峻。有的纯粹是泥土夯筑而成的,有的则为大石垒成,比较坚固。看到汉兵大出,那些守卫烽隧的士卒都非常高兴,他们整年待在这单调的亭燧,不但孤独,而且危险重重,匈奴人经常派出游骑骚扰,一旦觉得便利就会进攻亭燧,而戍守这些烽隧的士卒往往就被匈奴人断头而去。如果汉兵大出,主动出击匈奴,匈奴人肯定会遁逃得远远的,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戍卒们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过了冥泽,基本上就进入了西域诸国的地界。大汉的声威前几十年已经远播西域诸国,接连诛杀了贰师、楼兰、乌孙、车师诸蛮夷之王,匈奴的名王也被汉军诛死不少,所以一路上所过的诸国君长都对汉军非常恭谨。
这天,军队通过一大片长长的戈壁地,正是饥渴不堪的时候,忽然看见天边出现一片蔚蓝之色,像天神用蓝色的画笔在苍郁之中涂上了一层明丽的色彩。那层蓝色厚薄不均,越往上蓝色越淡,和蓝天逐渐合融。婴齐大奇,问麾下道,那是什么?是山吗?怎么颜色那么蓝,和别的山不类?
旁边一个军吏笑道,将军,那不是山,可能是蒲昌泽快到了。
婴齐见是自己的军左司马终无疆,哦了一声,继续问道,蒲昌泽?那是一个湖啊,难道湖竟然是蓝色的?
终无疆道,是啊,西域的很多湖和我们内郡的不一样,它更像大海的颜色,甚至它的水也是咸的。
婴齐道,可是湖的蓝色怎么看上去是这样的,就像一块蓝色的罗幕悬在天边。
将军有所不知,终无疆道,在西域,比较大的湖老远就能望到,而且看上去都像天边悬了一块蓝幕。记得始元三年,我第一次跟随蒲类将军出征时,也不相信所看到的那抹蓝色会是一个湖,走近了才发现毫无虚假。将军,下吏是东海郡人,从小家里居住的地方就靠海,像蒲昌泽这样的西域湖泊,和大海的颜色一样,这是没错的。
婴齐点点头,仰视天空,空中艳阳高照,射得人脑袋发昏。婴齐命令道,那我们赶快加紧行军,到了蒲昌泽边,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离乌孙已经不远了,很可能我们马上会碰上匈奴人,大家不可大意。
士卒们听到军令,又看见这么大片的湖泊似乎近在咫尺,精神大振,都想尽快赶到湖边游泳嬉戏。所以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奔走,推着辎重车的士卒也精神抖擞,虽然也许很快就要打仗了,可是眼前的风光让人暂时忘却了行军目标。大家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走了小半天时间,那片蓝色越来越清晰了,果然是个大湖,满目是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色,望不到尽头,比居延泽还要大一倍以上。湖水晶莹清澈无比,再深的地方也可以看见湖底。湖的两侧则布满了金黄灿烂的胡杨林和青黄交加的芦苇,蓝色和金黄形成炫目的对比。无数的叫不出名字的鸟在湖上和天空中乱飞,众士卒无不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画里。
婴齐命令士卒搭好简易帐幕,稍事歇息,准备埋锅造饭。掌管斥候的军吏也命令自己麾下士卒搭建望楼,以便眺望远方的动静。一时湖边喧嚷,静谧的蒲昌泽一改往日的孤独清贵,而似乎变得平易近人了。
帐幕搭好,婴齐刚刚坐下,准备思考一下进一步的方案。这时终无疆跑进帐幕请示道,将军,兄弟们都说身上很脏,黏乎乎的,想下湖洗澡。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婴齐沉吟了一下,也好,但只能在近岸处洗沐。另外,你派遣几队士卒骑马出去,从各个方向候探,一旦发现敌兵,立即跑回来报告。
终无疆喜道,下吏遵命。将军治军,真有李将军风范。我这就去传命。
婴齐又支颐思索了一会儿,踱出帐幕,见除了厮养等专职人员正在做饭之外,大部分士卒都在湖岸边嬉戏。一时蔚蓝色的湖里到处都是人头荡漾,和野鸭们相衬在一起。婴齐心里也大为愉悦,心想,如果没有战事威胁,能在这么美的地方逐水嬉戏,也是人生的大乐。如果哪一天西域真的清平了,一定要带着绯儿和扶疏来此一游。他正在痴痴地想着,又听见后面哒哒的马蹄声,不由得下意识地手按剑柄,警觉地回头一望,却是终无疆。婴齐笑道,终司马,你怎么不去湖中嬉戏,洗涤一番路途的尘劳?
终无疆道,将军自己都身不解甲,下吏又怎敢荒游。
婴齐叹道,我没有心情,此去一路上只怕凶多吉少。范将军只给我们几十匹马拉辎重,如果碰上匈奴骑兵,围着我们游走射箭,我们就太被动了。
终无疆点点头,希望能和其他几路兵马会合,再碰见匈奴人,取长补短,就不怕了。
婴齐道,斥候已经派出了吗?
派出了,将军放心。终无疆道。
婴齐道,很好,我去周围看看,这里的地貌实在太奇异了。
终无疆道,下吏跟着将军一起罢。
婴齐点点头,你是西域老吏,这些地方来过多次,正好跟我讲讲。他跨上马,对其他护卫道,你们也不必跟从了,我跟终司马转转就回来。
两个人骑着马沿着湖的左边缓缓行走。终无疆道,将军,这蒲昌泽的确有些奇怪,湖水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一年四季,水面都是一样的高度。不像我们内郡,一到秋天水面就要潦缩下落。
婴齐一想也是,遂问道,这到底什么原因,你可知道?
到底怎样还不清楚,终无疆道,不过以前听这一带的人说,这湖下面有个巨大的喷泉,可以不断地给湖水补充,而且湖水下面有条潜流,可以通到黄河。
婴齐叹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上天的伟力,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里怎么可能是黄河的源头,我觉得恐怕仅仅是个奇想。他说完这话,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经历龙泉谷洞庭的奇崛,估计也不会相信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有那么伟大,能在山腹中开出一条道路。这样看来,这个湖底下通着黄河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们边说边拍马沿着湖西缓行,只见面前逐渐山丘林立,或高或低,奇形怪状,难以形容。有的像大象,有的像虎豹,有的像苍鹰……简直让人目不暇给。
终无疆道,据说旧时这里洪水很大,这个地方各种古怪的山都是被湖水冲刷而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婴齐仰天叹道,百姓的传言,很少有空穴来风的。不管怎样,这真是人生难得一遇的美景……我们回去罢,吃完饭还得赶路。他又望了望天,这天似乎阴了,刚才还天青气朗的呢。
是啊,终无疆道,西域的气候总是变幻无常,估计要下雨了。
只见天边突然升起一层层黑云,接着不知哪里飘来的红云也分散悬在天空当中,像几条火焰在天穹上灼灼燃烧,看上去既美丽又诡异。婴齐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两人纵马飞驰,回到湖边,湖边这时已经刮起了风,吹得帐幕发出啪啪的声音,悬挂在帐幕上方的汉军军旗也猎猎作响。刚刚搭建起来的望楼在风中东倒西歪,几个士卒正在用铁钉给望楼加固,并竖起一根长长的旗杆,上面悬挂着绳索,以备紧急。所以望楼上面的士卒倒不是很害怕,仍然尽心尽意地眺视远方。
至于湖中的士卒都已经嬉戏完毕上岸,正三三两两抱着武器仰头望着天空发呆,他们大概也很少看见这样的景象。厮养卒们已经做好饭,几声鼓响,士卒们开始结伴围坐,准备进食,护卫也给婴齐送上饭菜。
婴齐传令三军整饬,立即吃饭,完毕立即行军。他端起漆碗,刚扒了几口,突然听见帐幕外面响起了击打刁斗的声音,接着鼓声也咚咚响起。婴齐心中一沉,不好,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不成?他念头甫起,只见帐幕掀开,护卫带进来几个士卒,个个脸上是惊惶的表情,报告道,将军,我等几个向西北方向驰行,路上发现前方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骑卒向我们这边奔来,有可能是匈奴人,请将军示下。
婴齐道,肯定是匈奴人吗?他嘴上这样说,心里毫不怀疑,如果是汉军,大概不会从西北方向奔驰而来。他吸了口气,刚才响起鼓声,是不是望楼上的斥候士卒发现了什么端倪?
正说着,终无疆冲进来道,报告将军,望楼上的兄弟说,发现匈奴骑兵,从烟雾气势来看,可能有一二万骑,正向我们这个方向飞驰而来,请将军示下。
二万骑。婴齐吸了一口冷气,这回要重蹈当年李陵的覆辙了。当年李陵被匈奴十万骑兵围住,兵破投降。虽然这次匈奴人没有那么多,但一则当时李陵率领的都是他亲自挑选的楚地锐卒,二则李陵交战的地方离汉军边塞也不太远。现在自己率领的是五千老弱残兵,而且远离边塞,想要幸免是千难万难。他来不及多想,马上站起来,下令道,赶快传令下去,士卒们将食物裹起,披甲列队,整饬自己的兵器,装好箭矢,准备迎敌。辎重兵构建好营栅,防备敌骑冲击。
终无疆答应一声,匆匆出去。
婴齐系好宝剑,再将弓弩背在身上,两个箭壶里装有两百枝箭矢。这次出兵,他的军队总共带了一百五十万枝箭矢,每个士卒可以分到三百枝。汉兵的强弩是惟一对匈奴骑兵有威慑的武器,现在就指望它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他匆匆跑出帐幕,士兵们基本上已经整饬好了。还好他们虽然体力参差不齐,但总算受过训练,行动还算迅捷。终无疆道,现在可以试着撤退到我们刚才看到的山上,等敌虏一来,我们就万箭齐发,或者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婴齐道,这倒是个主意,那就在两旁的山上埋伏两千弓弩手,其他的三千步卒,我们撤退到湖的东侧。东侧还有一片高地,我们就埋伏到那里,如果弓弩手一击成功,我们就冲过去夹击,否则让他们撤退,我们守住那片高地,砍树为栅,燃烽火等待援兵,希望附近能有汉兵游弋。
婴齐命令终无疆率领三千步卒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