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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公子最-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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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的风很闲适,吹得他的衣袍纷飞,愈发衬得身形高大俊朗。我亦步亦趋,随他到了农家户外,马夫已在空地上等着了,却只和他说话:“公子,上路吗?” 
  哎?马夫是我雇的啊,怎么竟倒戈相向?我跑上去问:“你……” 
  马夫心虚地低下了头,欧阳公子黑琉璃似的黑眼珠转了两下,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出的钱比较多。” 
  肩胛骨又开始痛了,飞来横祸,任人宰割。我咧了咧嘴,他已搂住我的肩膀,轻轻一扳一抬,我就被他倒提起来塞进马车,竹帘刷地一拉,将我遮得严严实实。 
  “坐好。”他的眼珠乌黑,当马夫的能耐居然也不差,只听见他扬鞭在手,低叱一声,我们的马已嘚嘚上路了。我撩开帘子往后一望,马夫正心满意足地掂着银子,咂吧咂吧嘴,揣进了怀里。 
  他买下了马车带我走,为何?我心中的不安更加分明了,隔着竹帘问他:“你怎会出现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微风送来了他的回答,既模糊又遥远。这句话听上去太像情话,我不禁心坎一甜,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莫说他和越天蓝姑娘已有婚约,就算没有,倾慕他的女子早就里三层外三层了,我不够高又不十分瘦,挤都挤不进去。 
3 消得飞花几度,与子同游(3) 
……可是,我真有自知之明吗?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都说明我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我”。我问了出来:“我是谁?” 
  “濒死之人。”他一抽马鞭,马儿发足狂奔,嘚嘚声如鼓点,激荡心魄。我又向外面往去,群山顷刻间被抛得老远,像飞速移动的布景般——这匹马的脚力如风行水上,当真可怕。 
  我猛然想到,它不是我雇的那匹马。一个普通的马夫断然不会有神驹,这就意味着欧阳公子买下的,只是这辆破旧的马车? 
  那个马夫,赚了。我在马车里困惑地想,文人常说的那句“白马非马”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同样是白色的马,但不是我所见到的那一匹?我瞎想一通,把自己弄得很难过。他花费不菲,买了一辆马车,就是为了让我避开风吹日晒,能乘坐得舒服点——我总不能认为是他对我有情意,那就是,我是真的活不了几天了吧…… 
  哪怕是恶贯满盈的囚犯,在被斩首之前,官府也会发发善心,赏他吃顿可口的饭菜,谓之为上路饭。一路上,马车颠簸,我昏昏沉沉,无心欣赏风景,只觉身体很痛,活得像个食不甘味的死囚,他让我下车吃饭喝水出恭,我一语不发地照办。我也不知他想带我去哪里,但何必问呢,终归不过地府黄泉。 
  我坐在山坡上啃干粮,欧阳公子放飞了那只雄鹰,它的脚上绑了一张纸条儿,有双极通人性的黑溜溜的眼睛,他拍拍它的背,它就扑棱着翅膀飞远了。他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眯起眼注视着天空:“前方二十里处会有客栈,晚上我们一起过夜。” 
  过夜……呃。 
  他弯起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眼眸暗黑深邃,望不到底:“一时失策摆了阔气,银两都拿去买了马车了,兜里只剩一点碎银子,看来只够要一间房了。” 
  “我才不信你没钱!”他坐着,一袭玄色披风,当风猎猎,就是在这荒山野岭也显得很有派头,我不认可他的鬼话。 
  他朝怀里一摸,果真只有可怜巴巴的碎银子,遂一五一十地解释给我听:“我这个人呢,在家里排行第三,你也是知道的。欧阳家嘛,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开销也大,我又无心向学,没有谋生本领,就靠爹娘打发的几个钱活着。”生怕我不信,又旁征博引起来,“你想想,不然我当日想吃你的桂花鲈鱼,为何要讨价还价?” 
  “胡说八道!”我不想搭理这个人了,“你的船很贵,穿得也好,会没钱?” 
  “唉。”他无比做作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邪里邪气的,像个坏蛋,“我这人最爱惜颜面了,若非莲花兄接济,早就饿死客途。” 
  我一想也是,自己那颗夜明珠还是莲花公子赠送的呢,可没他欧阳阿三什么事。我顿时愉快地发现在他面前我活成了一个有钱人,理直了,气也壮了,胆也粗了。抵达客栈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左看右看,心疼得直吸气,塞回去再掏,换了一块更小的,张口就要一间房,我看不过眼了,掏出从骷髅头里摸到的那只翡翠铛往柜台上一拍:“两间!” 
  欧阳看我的眼神很崇拜:“哇,哪来的?” 
  “一只骷髅头里的。” 
  他翻了翻眼睛:“人都死了,你还要贪人钱财?” 
  “……不是我找他要的。” 
  掌柜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欧阳,为难不已:“这位姑娘,小店地处偏僻,这值钱的物事可不易兑换……” 
  简单地说,他就是想要真金白银嘛,这个好说,比起欧阳,在下多的是。我把所谓云王爷打赏的一锭元宝拍到掌柜的眼皮下:“这个,行吗?”
3 消得飞花几度,与子同游(4) 
“行行行。”掌柜的比我还见钱眼开,唤来店小二,“来,给客官们挑两间最好的上房!” 
  “免了,给公子挑上房,我住普通厢房即可。”钱得花在刀刃上,他的钱就是充脸面没的,我可不能步入后尘。 
  掌柜的叹口气,给我们开了单,我把手伸得直直的:“找钱。”他一愕,叹息声很夸张,我猜他以为阔客很好宰,散尽千金,挥手自兹去。 
  真不晓得欧阳带我走的是什么路,越走越荒凉,一气走了百来里才找着这么间客栈,奇货可居所以价钱昂贵,又破又潮,只有“最好的上房”才稍微能看入眼。店小二掌灯,跟他交待了几句,就要带我去普通厢房,欧阳猿臂一伸,把我捞到他怀里,挤出一个很害怕的表情,连声音都在抖:“我怕黑,别走。” 
  装腔作势!我很鄙视他:“我怕你,得走。” 
  男人晚熟且早死,一生稀里糊涂,我竟忘记了,这个人才十六岁,还是个大顽童。难怪出行时阵势浩大,又是头没破大师又是简裳姑娘又是莲花公子又是卒侍卫的,原来是为了掩盖其胆小如鼠的本质。亏得我当时还想到苏轼那句“不携名妓即名僧”呢,认为他将名妓和名僧一并收了,端的骄狂,不料真相竟出人意表,可悲可叹。 
  当我发觉我比他有钱,对他就狗眼看人低啦。男人这东西么,如果他不令我敬爱,我就没法爱。这位公子,你可要勤勉点啊。 
  见有外人在场,欧阳多多少少要维护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并不强留我。我随店小二向外走去,他几步上来,拍着我的肩问:“何以将上房留给我?” 
  “这间房干燥敞亮,应当不会有跳蚤,你可睡个好觉。” 
  我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他顿了顿,恢复了油腔滑调:“哟,小娘子竟也懂得心疼男人,何不顺势留下来侍寝?” 
  我甩开他的手:“谁心疼你?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我还得靠你赶马。” 
  他面皮白净细致,万一惹上跳蚤了,准会影响行程。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看到翩翩佳公子痒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我连动荡的小明号都睡过,区区厢房本不在话下,但箭伤还痛,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后半宿还睡得不安生。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登时一个激灵,后背紧贴着墙壁,同时摸到了怀中一锭元宝。 
  黑暗中,来人的脚步很轻微,随着他用蘸了唾沫戳破我的窗户,一股浓郁的迷香气味扑面而来。我用被褥掩住鼻子,尽可能地少吸入一些,攥紧手中元宝。 
  对方是两个人,很猴急,约莫候了半柱香时辰,便撬门而入。待他们一接近床铺,我一跃而起,抓着元宝猛击其中之一的太阳穴,噼里啪啦一顿好打,他闷哼两声,倒下了。另一个见势不妙,拔腿就跑,我起身去追,他转眼就消失在长廊尽头,我连衣襟都没摸着。 
  女子擅武,防狼有术!也不知欧阳怎么样了,他白天可比我累,大概早就睡着了,若被迷香放倒了可就糟了。人命关天,我忙不迭地向上房跑去—— 
  敲了半天门他才醒,我吓都吓死了,他却没事人一个,嘟囔着问:“谁啊?” 
  “我!”我抬高嗓门,“欧阳阿三,你还活着啊?” 
  听声音,他像是一骨碌爬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开门:“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娘子想通了?” 
  天太黑,看不清他的脸,但见他没事,我这才放下心来,提醒道:“方才有刺客用迷香,被我识破了,撂倒了一个,跑了一个,你可别睡得太死让人给杀了,留点心。”
3 消得飞花几度,与子同游(5) 
他回屋摸着黑点了一盏灯,在房间里四下察看。我跟进去:“我今年莫不是犯了太岁?处处都有人追杀,也真是……” 
  说话间,他掌着灯,直直地瞧着我。灯火下,他的眼睛亮晶晶,我被他看得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强行压住慌乱的心跳:“怎了?” 
  他眼中闪烁,上上下下地瞧了我一遍,走过来皱着眉头将我推到墙角不得动弹,双手撑在我耳侧,低声道:“唉,笨蛋。” 
  他声音里有种很浓烈的蛊惑,我纳闷地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胳膊和腿上都青了。想必是刚才跑得太急,又看不见,在台阶上磕了好几下所致。 
  他在我耳畔吹口气,声音很低很低,又说:“笨蛋。”我的耳朵又麻又痒,心里不知何处泛起了灼热感,他却松开我,拿过包袱,翻出一只小瓷瓶儿递给我,“涂一涂。” 
  我抢白道:“有你笨吗?出身武林世家却连半点江湖意识都没有!你懂不懂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若他们偷袭你……” 
  隔得太近,心一悸,身子软得不可思议,村人常骂轻佻女子骨头轻,我这也算吗?还未多加体会,他已飞快地截住我的话:“你在担心我。” 
  “没你我可寸步难行,这里太荒凉,我雇不着马夫。”我想推开他,但手脚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体内似乎被某种难以言状的酸涩感堵住,涨鼓鼓地找不到出路。他笑笑,替我拔起红色软木塞,将药液倒在掌心,细细地揉开,往我额头上涂着,取笑道:“脸上也有,像只大花猫。” 
  很多痛感,是被提醒的。他若不出声,我可能还不会立即感觉到疼痛,可他一给我上药,我就疼得直想哭。 
  心知自己被关注了,就恃宠而骄,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个草包。我小时候,被村童打得满头包地跑回家,我娘一见我,眼泪就下来了,抄起笤帚就往外冲,也不问是谁欺负我,见着半大的男孩子就一路打过去。我在后头看她耍威风,渐渐的就觉得疼得不得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我娘就又急了,扔了笤帚就冲过来抱起我。 
  “小明的娘亲啊,脑子不清楚。”村人都这样说,可我老认为我娘青姑在替我出头时,她完全明白她在做什么。 
  我想我娘了,这样深的夜,她在哪里?我就要死了,可她挥舞着一百把笤帚也替我报不了仇了。我很疼,比任何时候都疼,我看着欧阳,觉得我的命运阴差阳错,他给了我温暖,却只让我更加悲从中来。 
  我推开他的手,默默地拿过瓷瓶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 
  欧阳,你不懂。皮肉伤算得了什么,夺我性命的,是一支淬了毒的箭。 
  不,或许不是箭。突然间我放弃了往日所有想亲近他的渴望,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我想见的人,是我娘。 
  只有我娘,才让我安心。哪怕她很少和我说话。 
  一想到我房间里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暗算者,我就倒了胃口,不想回去了,沉默地在台阶上坐了,抱住双膝打着盹。但浑身都疼,睡不着,索性从肩膀上解下包袱,搁在膝盖上发呆。 
  没多时欧阳就出来了,一掀衣袂,坐下了。油灯就放在地上,灯火在跳动,我侧过脸去看他,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这个人真好看啊,是英气俊朗的好看,尤其是一双眉,斜飞入鬓,很像我自书中看到的三国周郎画像。虽然他目前行事作风还稚嫩,但将来自会更迷人吧。可再迷人也会是别人的,我连看都看不着就要死了。 
3 消得飞花几度,与子同游(6) 
我叹了口气,他闷闷地说:“你知道今夜是谁想杀你?” 
  “随便吧。”我不好奇是谁想杀我,反正在我眼里都是索命小鬼,阎王要我三更死,绝不留我到五更,如此而已。 
  欧阳竟笑了,调笑的表情邪气而英俊之至:“你啊,钱财露了白,被当肥羊宰。” 
  “嗯?” 
  “掌柜的和小二。你连滚带爬地捶门,他们却一声不吭,不觉有问题么?” 
  我气极:“你早就知道,却不提醒我?” 
  他轻描淡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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